垂死病中驚坐起。
拔劍四顧心茫然。
看一眼時間，2023年10月10日早上八點，星期二，日程提示兩個小時後將進行遊戲測試。
是穿而復返？還是大夢一場？
意識尚未完全清醒，身體已根據肌肉記憶機械地翻身下牀，迷迷糊糊走進盥洗室，擰開水龍頭，捧一把冷水拍打臉頰。
冰冷的寒意刺激神經，令他稍微從神遊物外的狀態中掙脫出來。
然後便看見鏡子裡那張長滿鬍鬚的粗獷的臉，不禁悚然一驚。
定了定神，原始人的面龐從視線裡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白淨、硬朗的臉。
真帥啊！
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帥過。
張天一邊洗漱一邊回憶。毫不費力，只心念一動，這八年來的種種便一股腦涌入腦海，除了指引夢，沒有哪種夢境能夠形成如此清晰的記憶，簡直就像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一樣！
真的迴歸了？老天爺還怪好的嘞！甚至最後都沒有讓他體驗死亡的痛苦，他的記憶裡只有被潮水淹沒不知所措的場景，應該是在那一瞬間，意識就被強制下線了。
將憑空多出來的記憶重新梳理一遍，心情變得越發複雜。
所以是我和林博士率領先民從狩獵採集的蠻荒時代進入原始的農業社會，於窮山惡水間建立起神州大地上最古老的文化。
所以我既是大發明家伏羲，也是射日的后羿，林博士則是女媧和神農氏的原型，而這些神話人物生活的時代和華夏文化的起源遠比後人預估的要久遠，遠至史前一萬年！
那麼……林鬱呢？
既然我回來了，她也一定回來了吧？
一念及此，他立刻吐掉嘴裡的泡沫，摸出手機。
和魂穿的他不同，身穿的林鬱可是正兒八經地失蹤了整整一週！
美女博士考古現場神秘消失，此話題一出，頓時引發了全網的關注和熱議，熱度至今不減。似這種頭版頭條的大新聞，各路記者必將如嗅到腐肉氣息的鬣狗一擁而上！
說不定現在已經被人爆出來了！
然而並沒有。
各大平臺的熱搜榜上均不見美女博士失而復現的相關話題。
在瀏覽器裡搜索“林鬱”，出來的報導幾乎都是一週前的舊聞，最新的進展是暫無最新進展。
不過，帶有茶鎮遺址標籤的熱搜倒是跟雨後春筍似的，在一夜之間冒出來許多。
瀏覽器首頁的第一條資訊便是：“震驚！人類竟然在一萬年前就用上了現代鐵器！”
看到這個標題的瞬間，張天已經猜到了文章的內容。
還是忍不住點了進去。
“茶鎮遺址自去年被意外發現，便受到全世界的矚目。”
“近日，隨着大量精緻的石器、陶器出土，再一次引發全球網友的熱議。”
“其中最受關注的，當屬這把超越時代彷彿‘從現代穿越回去’的金屬銼刀。”
“這把銼刀的材料、工藝和樣式，都和現代的銼刀相差無幾，但經專家鑑定又確實屬於一萬多年前的古物……”
文字後附有一張配圖，圖片上的銼刀已經看不出是銼刀，因爲刀身上的螺紋早已被漫長的歲月磨平，只剩下一根黢黑的棍體。
但將茶鎮遺址和銼刀這兩個關鍵詞組合在一起，張天甚至不需要仔細辨別，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自己帶回去的東西。
本着求真的精神，他還是翻出工具箱，一通翻找，果然，他的那套銼刀全部不翼而飛了！
同時丟失的還有菜刀、砍刀、摺疊刀、剪刀、口罩、望遠鏡、太陽能手燈……一覺醒來，平白損失一波財物，血虧！
不知道考古工作者從史前一萬年的文化層裡挖出這些東西時，是怎樣一副表情？
但隨即，這條資訊底下的評論引起了他的注意：“現在的自媒體都是什麼妖魔鬼怪？寫稿前不先覈實一下消息來源？假新聞不知道？”
“煞筆小編，官方都出來闢謠了，還擱這兒洗稿呢！”
“無恥營銷號，震驚尼瑪呢！”
假新聞？
張天皺起眉頭，身爲那段歷史的親歷者，他很清楚，儘管這個小編有標題黨之嫌，但文章內容並無偏頗。
一搜索才知道，所謂的官方闢謠，其實只是以“尚無定論”、“還需進一步研究”這種保守的說辭爲自己保留一點餘地，算不上否認和打臉。
從史前一萬年的遺址中挖出現代的鐵器，這事兒畢竟太過離奇，張天幾乎可以腦補出一羣專家學者圍着一根黢黑的鐵棍抓耳撓腮、脣槍舌劍的場面。
但就算他們抓破腦袋，也絕無可能得出正確的答案。
只有同爲當事人的林鬱能夠還世界一個真相。
所以林博士現在在哪兒呢？如果她已經迴歸，肯定會聯繫她的家人、朋友和導師，報個平安，不可能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總不至於，只有我一個人迴歸了吧？
張天趕緊搖搖頭，將不吉利的念頭甩出腦海，然而憂慮卻如影隨形，始終籠罩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轉念一想，自己太心急了，這纔回歸多久？短的話甚至半個小時都不到，還是大早上，沒消息再正常不過了。
說不定再等一兩個小時，新聞就出來了。
張天這樣想着，換好衣服，穿上鞋襪出門，隨着打工人的浪潮擠進早高峰的地鐵。
在天子腳下，似他這樣自己創業的小老闆比比皆是，不比打工人高貴多少，該擠地鐵還得擠地鐵，不是買不起車，是有車也開不了一點。
張天是戶外運動的骨灰級愛好者，身體素質不算差了，此時卻被上上下下的人潮像磨豆子一樣推來搡去，顯得弱小又無助。
這令人窒息的憋屈感讓他回想起同族人擠在狹小洞穴裡抱團取暖的場景，不，這比那還擁擠得多，簡直像是長途運輸車上的豬玀，又或是被圈養在養雞場裡的肉雞。
即便在這樣逼仄的環境中，時間也不容浪費，人們將手機貼在胸前，以一個近乎垂直的角度窺屏，用海量的碎片化的信息麻痹自己的神經。
曾經他也是其中的一員，現在看着熙攘的人羣和一張張麻木的面孔，他卻忍不住想，若是虎頭穿越到現代，定然要啐上一口，寧願回史前當自由自在的野人，也不要過這比牛馬還不如的生活。
一覺醒來，他感覺自己的心態發生了億點點改變。
他竟然有點懷念起和林鬱和原始先民篳路藍縷的生活，雖然條件艱苦，但成就感是無與倫比的。
想到這，他又拿出手機刷了下熱搜，查看是否有關於她的消息。
仍然一無所獲。
近一個小時的通勤，下地鐵時已是九點半。
張天的小工作室就租在地鐵站旁，上班時間不固定，一般是早十晚八，最近爲了蹭茶鎮遺址和林鬱失蹤的熱度，因此加班有點狠。
不過加班費張天是給足了的，經濟再不景氣，他也儘量不去剋扣小年輕的工資。九點四十抵達工作室所在的寫字樓，跟在一羣衣着光鮮妝容靚麗的都市精英身後等電梯。
望着顯示屏上緩慢跳動的數字，張天漸漸又失了神。
在迴歸之前，他信誓旦旦說要推翻用於圈錢的套皮之作，重新用心打磨一款以原始時代爲題材的遊戲，不辜負這些年的際遇。
但事到臨頭，他卻猶豫了。
投資方那邊怎麼交代？資金怎麼解決？加班加點肝了這麼久，好不容易肝出來，說推翻就推翻，如何向大家解釋……當野人的時候可以站着說話不腰疼，現在做回現代人了，這些現實問題就不得不考慮。
“叮！”
清脆的提示音打斷他的思緒。
張天回過神來，下一刻便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着忽然浮現在眼前的一行小字。
【信仰值：1】
“！！！”
他想起來了，他的信仰值最終定格在10001，消耗10000點兌換了射日神弓和神箭，正好還剩下這1點。
短暫的驚訝過後，激動、欣喜等情緒一併爬上他的臉龐，令他原本冷漠、毫無表情的面孔變得生動活潑起來。
信徒列表裡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名字，是他心心念唸的那個名字。
林鬱。
她回來了！張天能夠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存在！在東南方向，距離他很遠的某個地方！
但這似乎和茶鎮遺址的方向對不上？難道她沒有回到她消失的地方？
“大哥，你上不上？”
電梯裡，一個打扮入時的年輕女孩摁住保持開門的按鈕，好意問他。
張天略一遲疑，隨即笑了起來，回一句“不了”，扭頭朝寫字樓外跑去。
“老大？”
進地鐵站的時候迎面撞上行色匆匆的李雲昌，7月份剛入職的應屆畢業生。
“你去哪兒？不是十點測試嗎？”
年輕人一臉詫異，他看見張天滿面春風，卻不知道老闆在高興什麼，莫非要漲工資了？
“不測試了！你上去告訴他們，這些天大家辛苦了，給大家放幾天假，帶薪的，測試的事，等我回來再說！”
張天說完，不等對方發問，再度擠進地鐵站裡，搭乘同一條線回到位於京郊的家，開上他的小破車，循着天空的指引，一路往東南方向駛去。
……
浪潮輕撫着沙灘，海上明月共潮生，皎皎月光灑落海面，爲人間的煙火鍍上一層清輝。
在蠻荒時代，夜幕降臨代表着一天的結束，但在現代社會，夜晚纔是一天的開始，海岸上游人如織，臨海的飯館、路邊攤生意火爆，熱鬧非凡。
對於大海，張天並不陌生，但這一次來，感覺上卻像是時隔了一萬年。
這片海，已和他記憶裡的模樣截然不同。
他站在海邊眺望月色下的浪濤，任冰冷的海水舔舐他的腳踝。
他試圖尋覓記憶裡的景象，然而時過境遷，滄海桑田，海平面在這一萬年間上升了何止數十米！曾經的大地早已陸沉，當年在海邊定居的先民也早已不知所蹤。
林鬱就在那裡，在那片漆黑大海的深處，他感知得到。
林博士大概沒能穿越回來。
張天推測，身穿的她多半是和大地一起被浪潮所吞沒，沉入了暗無天日的海底，隨後陷入漫長的沉睡之中，直到一萬年後的今天。
善於挖古人遺蹟的她，現在正等着被別人挖出來，這或許是命運對她開的玩笑。
但是……要怎麼把她挖出來呢？
在陸地上還好說，買幾把鏟子，請幾個老鄉，直接開挖便是。
這可是海洋！
即便是近海，少說也有二三十米的水深，光是下潛就要費一番氣力，莫說張天很久沒有練習潛水了，就算是一流的潛水專家，也無法在海底乾重體力活。
人力不及，就要藉助工具的力量，這個道理原始人都懂，張天自然也明白。
上哪兒去搞能夠進行海底作業的設備呢？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向當地的救撈局求助，但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沒個正當的理由，救撈局不可能受理。
什麼？你說有個人埋在海底正等待救援，人命關天？
人家只會當你是從精神病院裡偷跑出來的瘋子！
若非自己親手射下過隕石，他恐怕也不會相信林鬱在這種情況下還活着。
自己租船租設備的話，所費不貲，張天雖然算不上一窮二白，但也還沒有富裕到這種程度。
該怎麼辦？
張天在牀上翻來覆去琢磨了一夜，眼前的那行小字彷彿在時刻提醒他，有個人一直在等他，每每想到這，他就心憂如焚。
無法求助官方，自己單幹又力有不逮，那就只能搖人了……
這人不僅要有錢有閒，還得足夠講義氣，願意幫這麼離譜的忙，我有這樣的哥們嗎？
張天將通訊錄從上拉到下，最終停在“王安素”這個名字上，眼睛一亮。
他有主意了。
手指輕點，撥出號碼，一陣輕快的鈴聲過後，電話接通。
“喂，老王，是我，你天哥，你現在在國內嗎？害，說這些，我找你當然是有好消息！有個大活，在國內的話趕緊滾過來，晚了我可找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