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春波手心中熱氣逐漸升騰,酒水漸次溶解,重複清亮如碧。
“酒溫了,可惜酒水化開後,酒味卻不見了。”厲春波注目手心的酒,輕聲道。
蕭晨雨沉默了一下,道:“既然酒味缺了,飲之未免不能盡興,索性換掉吧。”
“可是換掉就不再是原本的那兩杯酒了。”厲春波有些難過的說道。
“酒仍是酒,仍舊能醉人!”蕭晨雨輕聲道。
兩人都長長嘆了一口氣。
酒已換過。
精神也已振奮,縱然強顏歡笑,也是今生最後一次相聚。
“二哥,請!”
“春波,請!”
“一萬年前初次飲酒,當時逸興橫飛,指點天下,何等樂事。”
“九千年前多次飲酒,當時乾坤已定,心滿意足,胸懷大暢。”
“六千年前飲酒,卻已經多了許多嘆息,歲月就這麼過去了,光陰難挽。”
“四千年前飲酒,你我還是兄弟,彼此有什麼不能說,不可說,不曾說。”
“只是你和我!”
說到這裡,兩人同時陷入沉默,那是難以言喻的沉寂。
下一刻,兩人仰首猛喝酒。
三壺酒下肚,厲春波哈哈大笑,一揚手,那三隻酒壺遠遠飛出,桌面上卻又多了十幾壺還沒打開的美酒。
厲春波拿過一壺,一掌拍向泥封,笑道:“一壺濁酒盡餘歡,今日一別莫兩難……”
蕭晨雨眼光朦朧,抓過一壺酒,接口吟道:“生死勝敗皆兄弟,九重天裡心莫寒……”
剛說完,兩人突然同時怔住。一股不知道是什麼的情緒默然升起,剎那間心中竟然酸澀起來。
這是一首酒令,乃是當初兄弟幾人尚未成立九大家族的時候,在一起飲酒,凌暮陽所作。這是後四句。
當時衆兄弟都說這酒令做的真好,也就流傳了下來。
但當時所說的‘生死勝敗皆兄弟’卻是真的重情義,如今……到了蕭晨雨與厲春波,居然真的成了這樣。
生死勝敗皆兄弟!
話還是那句話。但其中的含義。卻是南轅北轍,大相徑庭了。
一壺濁酒盡餘歡,卻是名副其實,真的是,餘生之中所有兄弟歡樂,都在今日一壺酒。過了今日,再也沒有了……
一時間,兩人都感覺心中酸澀難言。怔忡難禁。
厲春波一壺酒猛地灌進肚子裡,感覺着肚子裡面如有火在燒,藉着酒意。似乎若有意若無意的說道:“生死勝敗皆兄弟……哈哈,二哥,不知道這次飲酒之後,你我還是兄弟嗎?”
蕭晨雨微微低頭,輕聲道:“晨雷失蹤了。”他的聲音。有些陰鬱,低沉。
厲春波手一顫:“哦……”
他當然是知道蕭晨雷的,也知道蕭晨雷蕭晨雨兄弟的感情。對於蕭晨雷的失蹤,頓時大感意外,也感覺到一絲震驚。
難怪蕭晨雨竟然親自來了!
“他是在與九劫劍主作戰的時候失蹤的。”蕭晨雨淡淡的說道,眼中卻有寒光一閃。
厲春波搖搖頭,鼻孔裡喘粗氣,情緒也不再復之前平和。
“九劫劍主現在在幫你們厲家,這一點已是任何人也無法抹殺的事實,事實就是事實。”蕭晨雨閉上了眼睛。
聲音逐漸變得厲烈,一字字說道:“此仇,不共戴天!”
他幫你們厲家,我此來就要對付他們;他們若是敗,死,你們厲家也就沒有了靠山,同樣完了。雖然不是直接對付你,但,也是對付你!
話,已經說得很明白。
此仇,不共戴天!
厲春波沉默了,他低着頭,良久都沒有說一句話,終於又開口道:“二哥,我們喝酒。”
兩人默不作聲,你一杯我一杯,彼此的眼神,卻不再與對方接觸,之前融洽無間的氛圍終於有了缺陷。
十三壺酒,一共沒用了多少時間,就那麼沒了。兩大九品至尊完全都沒有用修爲來壓制、化解酒意,這時都有些醺醺然,若拋開自身強橫修爲不算,他們兩人可都是活了實打實萬多年的老人,縱然身體強健遠超常人,但酒量卻未必。
厲無波把自己的戒指拿在手指間,啪的一抖,噼裡啪啦,再次搗騰出來七八個酒罈子。
“二哥,這酒,就是我們以前最喜歡喝的,貨真價實的四千年前存貨,我就只有這些了,今天,索性都喝了吧。”
“好!索性都喝了!”蕭晨雨很爽快的答應了。
兩人不再用酒杯載酒,似乎是嫌用酒杯喝得太慢了,不夠爽利。
雖然明知道,等喝完了這些酒,也就等於喝完了萬年的兄弟情義,但兩人依然是直接一人一罈,張口猛灌!
幾乎已經形成半固體的濃稠酒漿,因爲兩人喝得實在太猛,有許多都衝到了臉上,兩人卻半點也不理會,只是大口大口的喝酒,彷彿喝酒乃當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隨着酒水從臉上滑落,兩人眼睛都有些發紅了。
待到彼此的第四壇酒剛剛舉起的一瞬,厲春波突然伸手,一把按住了蕭晨雨的酒罈子:“慢!”
“怎麼?”蕭晨雨厄斜着醉眼,道:“春波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厲春波大聲道:“有!我有話要說!”
“你說!我在聽!”蕭晨雨歪着脖子,低聲一喝。
“有一件事,在我心裡憋悶了成萬年!今天,務必要搞個清楚明白!錯過今天,只怕這事再無重光之日!”
厲春波眼神變得危險起來:“當初……君大哥一家失蹤之後,大伯家還有一位弟弟!大伯的弟弟,我們自然要叫叔叔。他的名字,叫做君寒!二哥,你應該還記得吧?”
蕭晨雨眼睛一下眯了起來:“我當然記得!”
“大哥失蹤,不是你們做的,這一點我完全確信,但,君寒叔叔那一家,卻不是失蹤,而是被人屠滅全家!這事兒……是誰做的?告訴我!”厲春波眼神凌厲如電,看着蕭晨雨。
蕭晨雨皺眉,卻是未答,良久良久之餘,才艱難的道:“這事兒的始末我確實知道,只是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就是——不是我做的。”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做的,那天我們倆在喝酒!我要問你的,到底是誰做的!並沒有說是你!我從來也不曾懷疑過你!”厲春波的眼神口氣變得咄咄逼人,眼底深處,很有些傷心的意味:“過了好幾個月,我才知道發生瞭如此巨大的變故,我立即問你,那時候你說不知道,甚至你還陪着我,在江湖上查找兇手,我相信了你,因爲我從不曾懷疑你,可是……可是你現在卻說你知道事情的始末?當初……二哥你就看着我像傻子一樣在江湖上苦苦追尋兇手?還陪着我一起找,你是在陪着傻子做遊戲嗎?”
蕭晨雨避開了他的眼神:“是。當時是我騙你。”
“哈哈……”厲春波大笑起來,眼神中的火焰卻在一點點的熄滅:“夠義氣!真夠義氣,堂堂蕭晨雨居然肯陪傻子兄弟玩遊戲,真是好兄弟!”
蕭晨雨驀然臉紅了,突然間憤怒:“你懂得什麼?你知道箇中的厲害關係嗎?當時我要是跟你說了,你的厲家早沒了!早沒了!你知道麼?”
“哦,是怕害了厲家,我真的很感激二哥對我的濃情厚意,可是現在呢?你道破真相,是不怕厲家會沒了嗎?”厲春波歪着頭,有些戲謔的問。
蕭晨雨重重嘆了口氣:“兄弟,這是你我兄弟一生之中最後的一頓酒!”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更要問個清楚明白!”厲春波嘿嘿一笑:“你我心裡都清楚,我們的父親,俱曾是當年的九劫之一!而君大哥的父親,卻是九劫劍主君烈!我們的父親,都尊稱君烈大伯爲老大!”
“然後他們在同一日的下落不明,而大伯一家更是失蹤的離奇。”
“九重天姓君的,就只剩下了君寒叔叔。”
“然而君寒叔叔一家人,卻在一個夜晚被無緣無故的被屠殺滅門了……”厲春波問道:“那時候九大家族還未真正成型,但是……”
“歷來大陸上只有九大家族,沒有十大家族。那段時間裡,我們的父輩將九重天殺了一個底朝天,除了我們自己的家族,別的地方已經沒有高手可以威脅到君寒叔叔!就算還有人有那個實力,也絕對沒有那樣的膽量,動了君寒叔叔,就等於同時動了未來的九大最強家族,殺了君寒叔叔一家,即等同自殺,甚至是九族陪葬!”
“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你們怕君寒叔叔也要分一杯羹?所以將他害了?”厲春波狠狠問道:“是不是?!告訴我,是不是?”
蕭晨雨良久沒有回話,但終於還是回答了:“是的。當時他們就是這麼想的。現成的九大家族版圖,爲何還要分出去一塊,甚至還可能是最好、最富饒的一塊?所以,夜沉沉,蘭不悔,陳迎風,石咆哮,諸葛蒼穹五個人聯手,諸葛蒼穹定計,夜沉沉下毒,一起動手夜襲君家,將之斬盡殺絕!此事曾問我,我沒參與,卻也沒阻止。”
“但這事情,不知爲何被凌暮陽知道了,凌暮陽親自喬裝出手,最終救走了君寒叔叔五歲的幼兒君威!從那之後,凌暮陽成爲衆矢之的。”
…………
寫完這章,慘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