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朱七娘一宣佈完親事,林琪下意識的扭頭看了看坐在她旁邊的二柱,只見二柱偷看了半夏一眼,然後無奈的低下了頭,放在腿上的雙手,不住的在微微顫抖。
二柱忠厚老實,不擅言辭,從沒頂撞過爹孃,他心知朱七娘既然定了這件事,那肯定就沒有再回旋的餘地了,所以,他只能把對半夏的感情深深的藏在心底,接受這他根本不想接受的事實。
林琪知道二柱很難受,但她無力改變這一結局,現在的她,本就是泥菩薩過江,自己都難以保全,哪還談得上幫助別人啊?
雖無力改變,林琪還是悄悄的伸出手,握住了二柱那顫抖的手,好給他送去一些安慰和一絲慰藉。
二柱蒼白着一張臉,擡起頭來強擠出來了一個笑容,嘴脣動了動,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沒事!”
看着二柱這痛苦的樣子,林琪心中一陣酸楚,淚差點就滾出來了。
才十六歲的少年,就要生生的放下心上人,去迎娶一個根本沒見過面的陌生女子,還要與她共度一生,林琪不知道,二柱要承受什麼樣的煎熬,才能做到這些。
朱七娘宣佈完這件事,然後定下了日子,再過一個月,就去陳家下聘禮,而這些日子,全家人要打起精神,全力置辦聘禮。
朱七娘說這話時,喜氣洋洋,滿面紅光。
而這場親事的男主角,卻黯然神傷,面色蒼白。
林琪把這一切看在眼中,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笑。
爲了給二柱準備聘禮,朱七娘是下了血本了。
綾羅綢緞,簪環首飾,三牲魚肉,聘餅糖果,乾果生果……一堆一堆的東西,跟不要錢似的往家搬。
雖說東西買的都是一般的,並不名貴,但十二件聘禮,把家底並不雄厚的林家都快掏空了。
林瑜還算有良心,知道孃家正是需要錢的時候,竟然給朱七娘送來了二十兩銀子,讓朱七娘手頭寬裕了一些。
大概嚐到了女兒供奉的滋味,朱七娘特意跑來後院,和林琪說了這件事兒,然後大肆誇獎林瑜懂事,有孝心,知道在家裡有難事的時候給銀子,幫家裡一把。
林琪又不是傻子,當然明白朱七娘的意思,無非是惦記她手裡的那些錢了。
說實話,林琪手裡的銀子,並不太多。
從她開始上學不再製糖後,朱七娘給她的銀子,並不如以前多了,以前約定的分三成利,已經名存實亡了。而且她還要擔負三柱四柱的學費和買筆墨紙硯書本的錢,這幾年她手裡攢的銀子,不過幾十兩罷了。
正月開學的時候,三四柱交了二十二兩銀子的束脩,還給夫子們送了元宵節的禮品,也花了不少錢。眼瞅着端午節到了,三四柱又要給夫子買過節的禮物了,林琪自然不能把銀子都給了朱七娘,所以她假裝沒聽懂朱七娘的意思,輕描淡寫道:“她是姐姐,又嫁了個有錢的人家,多給弟弟添上些,也是應該的,我這個人小年幼的妹妹可是比不了她。”
朱七娘見她油鹽不進,一文不吐,自然是對她十分不滿,帶着滿臉的不悅,怒氣衝衝的走了。
林琪看着她遠去的背影,覺得現在的朱七娘,變得讓人無法接受。
以前的朱七娘,外表潑辣,內心怯懦,又很顧及臉面,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人欺負,日子過的並不順心。但即便在那窮苦中,朱七娘仍是安分守己的照顧着丈夫和孩子,並未如此算計過自家人。當然了,那時候也沒有錢。
可現在,日子過富裕了,朱七娘卻逐漸的改變了。
以前爲了五丫,她可以和楊氏對罵,而現在,只因爲發現林琪懂男女之事早,就將她關了起來。
以前家裡有什麼好吃的,她都想着孩子們,只要孩子們高興了,她也就高興了。可現在,爲了找個門當戶對的媳婦,她不顧兒子的想法,強行給兒子訂了門他不喜歡的親事。爲了給兒子籌備聘禮,她可以向未成年的女兒伸手要錢……
看着朱七娘的背影,林琪只有一聲長嘆。
古人說“共患難易,同富貴難”,那絕對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朱七娘忙她的,林琪沒有插手,而是照常每天去和晚煙學畫。
她之所以這麼積極,一是想躲開朱七娘,二是她看得出,晚煙很喜歡這難得的自由時光,如果她一天不去,晚煙勢必要多在規矩森嚴的方府待一天。
所以爲了晚煙,林琪也是一天不落的去學畫。
晚煙雖說人不在方府了,但曲朝霞並沒有放任她不管,而是派了兩個婆子兩個丫環跟着她。兩個婆子別的事兒不管,來了後就大門一關,守在門口,禁止出入。而兩個丫環,雖然仍管着端茶倒水,但時刻沒讓晚煙離開過她們的眼睛。
不過即便是這樣被嚴密的監視,晚煙仍是知足的很。
如果是在方府,她不僅要看曲朝霞臉色行事,連隨便坐站都不能,現在這種想坐就坐想站就站的日子,對她來說,不啻天堂。
憐惜着晚煙的小小幸福,林琪儘量做到了一天不耽誤。
晚煙教的用心,林琪也學的用心,所以林琪的畫功,進步飛快。
這天中午,林琪親自下廚,給晚煙做了幾個精緻的小菜,剛擺好碗筷,方清越就進來了。
一進屋就聞到了飯菜香,方清越吸吸鼻子,饞貓似的問道:“琪琪,今兒做什麼好吃的了?”
“今兒不知道你要來,我沒做你愛吃的,只做了幾個晚煙姐姐愛吃的素菜。”林琪接過他的書包,放到了一邊。
晚煙在桌旁,看到林琪做的如此自然,就如同一個小媳婦迎接自己的丈夫一樣,而越越則回頭對她一笑,兩人對視一眼,柔情盡在不言中。
晚煙忽然想到了蘇子軒,那個也和她如此情意綿綿的男子……她猛的擡起頭掃了一眼屋內的兩個丫環,手緊緊的握成了拳頭!
林琪和方清越渾然不知晚煙在想什麼,方清越坐到桌邊,先和晚煙打了聲招呼,然後對正在盛飯的林琪道:“琪琪,開鋪子的事兒,你想的怎麼樣了?鋪子我盤下來了,只等着你說賣什麼了。”
林琪把飯遞給他,又幫晚煙盛了一碗,再給自己盛了一碗,這才說道:“越越,你說咱們賣什麼好?我想的頭都大了,也沒想出什麼好主意。”
方清越大概也想過這個問題了,不假思索的說道:“我和洪伯商量過了,洪伯說你的點心做的很好,可以開個點心鋪子。本來他最中意的是讓你開個酒樓,後來想到你不可能親自過去掌勺,他也就息了這心。”
開點心鋪,林琪也想過,只不過如果她真的開點心鋪並大批量的製作點心的話,林家人少不得又要和她要方子,給店裡做點心了。
如果點心鋪真賺錢的話,別人不說,朱七娘是肯定要插手的,因爲二柱的聘禮花了一大筆錢,緊接着的娶親,又要一大筆錢,而二柱成親之後,三柱馬上又要成年了,又到了嫁娶的年紀……朱七娘兒子多,有多少錢都不夠花的,一旦發現了賺錢的門路,她肯定不願錯過。
林琪不是不想帶孃家一塊致富,她只是不想再和朱七娘有什麼金錢上的分爭。
既然決定了開點心鋪,林琪回去後,就將自己知道的點心方子全寫了下來。
上輩子的時候,林爸爸是家中的大廚,總是變換着花樣給妻女做好吃的。林琪自小就害怕厲害的林媽媽,總象個小尾巴一樣跟在和善的林爸爸後面,耳濡目染之下,弄個八涼八熱是不在話下。當然了,現代社會烘焙也是少不了的,林琪小時候愛吃甜的,林爸爸經常烤個餅乾蛋糕小點心給她吃,所以一些簡單的點心,林琪也是會做的。
寫了幾個點心方子後,應方清越的要求,林琪也寫了幾道這個社會沒有菜譜。
方家是有酒樓的,方清越說要拿這幾個菜譜,去方家酒樓分成去。
從賣了松花蛋得了分成之後,方清越現在動不動就將“分成”這兩個字掛嘴邊了,而且他還很喜歡付諸行動。
鋪子的一切,都交給方清越打點了。林琪只往那鋪子上去了一次,示範了一下點心的做法,就再也沒去過了。
鋪面不大,但位於繁華的街上,林琪一看就知道這店面不便宜,賣松花蛋得的錢應該不夠,方清越應該是添了不少。感念着方清越的好意,林琪在心裡打定主意,掙來的錢以後和方清越要一人一半。
地段好,再加上林琪那幾道點心是別家沒有的,所以店裡生意很不錯,雖不說日進斗金,但每天有賺不賠是肯定的。
三月二十,是林家向陳家下聘的好日子。
一大清早,林家的親戚就從四面八方趕來,給林家賀喜。
朱七娘頂着一腦袋耀眼的釵簪,穿着簇新的華美衣服,帶着喜慶的笑容,如穿花蝴蝶一樣在院子裡穿梭,指揮着一切。
而已過繼出去的林瑜,渾然沒把李氏放在眼裡,以長姐的身份,幫着林家迎親待客。
就連一向訥言的林守平,也穿戴一新,滿臉堆着笑,招呼着前來道賀的男客。
……
這個大喜的日子,所有的人看上去都很開心,只有這場喜事的主角二柱,強顏歡笑着,接受着親人們的祝福。
他臉上掛着不自然的笑,眼睛卻在院中人羣裡不斷的逡巡搜索,想要再看一眼那心儀的姑娘。
可院中人實在是太多了,他始終沒有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
在朱七娘一再的催促聲中,他只得放棄了徒勞的尋找,懷裡揣着一大堆朱七娘塞過來的紅包,呆呆被推上了一匹披紅掛綵的高頭大馬。
二柱回頭看了一眼自家門首,想到此生再也無望的那個女孩,眼角就溼潤了。
站在旁邊看熱鬧的二虎大聲喊道:“二柱哥不知羞,知道能娶新媳婦了,歡喜的都掉淚了!”
“哈哈哈哈哈……”旁邊的人們轟堂大笑,爭着搶着的圍到二柱旁邊,圍觀這個“喜極而泣”的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