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未至雞鳴。
單父縣城一片寂靜。
而就在這寂靜的街巷中,突然傳出了急促的腳步聲。
這道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伴着重重的喘息,進入到了一戶高門之內。
一間居室內。
室內的家主正在熟睡。
身旁一左一右偎着兩名面貌年輕的女子。
咚!咚咚!
門外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而且聲音越來越大。
越來越急。
終於。
還處於酣睡中的巫馬樞醒了過來,眼中露出一抹惱色跟怒意。
“大清早的,敲什麼敲。”他朝門口怒喝呵斥,隨即似想到了什麼,原本還睡眼惺忪,一下就精神起來,眼中更是露出一抹凝重,猛地從榻上坐起,朝門口沉聲道:“先去大堂等我,我馬上就過來。”
而後便直接起身穿衣。
很快。
巫馬樞衣衫不整的出現在了大堂,他顯然起的很急躁,根本沒有好好打整,他去到大堂,將屋門閉上,一邊整理着衣衫,一邊冷聲道:“說吧,又出了什麼狀況?是哪裡出了問題?其他官員通知了嗎?”
巫馬樞一連問了很多問題。
巫馬家的家丞一臉苦笑的搖了搖頭。
他沉聲道:“家長,這次不是縣裡出了事,是碭郡那邊出了事。”
“那碭郡下來查案的範目,在路上遇到一夥不明的賊人,具體是什麼人情況不清楚,但死傷慘重,而範目目前已是下落不明,而在我打探消息回來時,已隱隱聽到傳言,這是魏地貴族出的手。”
“若是那範目真的出了事,這事可就鬧大了啊。”
家丞一臉焦急的開口。
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被嚇得坐在了地上,半天才緩過神來,一想到若是範目真的死了,那後果根本不敢相信,這可不是什麼沉船了,而是直接在打秦廷的臉,到時無論他們掩飾做的太完美,恐都難逃一死。
秦廷的怒火,根本不講道理。
聞言。
巫馬樞愣了一下。
隨即他猛地看向家丞,瞳孔更是緊縮的厲害,他死死的盯着家丞,似半天沒有回過神來,良久,才一臉驚怒道:“你說什麼?範目出事了?誰告訴你的?哪裡傳的消息?”
巫馬樞現在徹底清醒過來。
家丞苦笑一聲,拱手道:“家長,這是郡裡剛傳下的消息,只怕等天亮,這個消息就會直接傳到滿城皆知了,家長,現在我們該怎麼辦?那可是朝廷派下的官員啊,要是真的出了事,我們還能逃得掉嗎?”
家丞滿眼擔憂。
噗通。
沒有任何徵兆的。
巫馬樞直接癱軟在了地上。
他張了張嘴,只感覺眼前一片黑暗。
他知道完了。
一切都完了。
就算他們做的再好,也難逃朝廷怒火了。
不管範目最終死沒死,只要確定了有人對範目動了手,這事情就小不了。
巫馬樞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惶。
家丞更是呼喊了數聲,巫馬樞才清醒過來。
他就這麼坐在冰冷的地上,臉色已蒼白一片,急忙道:“快,快派人去通知縣丞、縣尉等人,讓他們立即來家中,我有要事跟他們商量,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到最後。
巫馬樞近乎是用吼的。
他已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家丞聽到巫馬樞的話,根本不敢有任何耽擱,連忙跑出了家門。
巫馬樞依舊坐在地上。
臉上滿是驚恐,他怒聲道:“究竟是誰幹的?這分明是想置我們於死地啊。”
“該死,全都該死啊!”
“範目要是死了,朝廷大怒之下,我又豈能逃的脫?”
“張良!”
一瞬間,巫馬樞就想到了原由,也一下子明白了過來,他怒聲道:“對,就是張良,是他害的我,若非他提出這個建議,我們哪會去鋌而走險?而他的暗中離開,跟這次的事也脫不開干係。”
“甚至這纔是他的目的。”
“他根本就沒有想助我們擺脫困局。”
“他是想要我的命!”
“想要我們單父縣上上下下官吏的命。”
“張良,你好狠的心啊。”
“我巫馬樞究竟哪裡得罪了你?”
“讓你這麼算計?!”
“啊?!”
巫馬樞怒喝連連。
他的神色已徹底歇斯底里起來。
他很清楚,這件事的影響,也知道真的完了。
範目下來查,他們還可以糊弄一下,若是徹底激怒了秦廷,將那四千士卒調來,讓蒙毅也前來,那他們所謂的面子,也就徹底一文不值了。
這些人可不會顧及他們的顏面,甚至恨不得自己等人成爲他們的功勞。
他現在已很確信,這事跟張良脫不開干係。
也只有張良能做出這麼狠辣的事。
張良從來就沒有爲他們考慮過,他想的只是將他們徹底拉下水,讓他們成爲衆矢之的,讓他們淪爲天下矚目的焦點,繼而借這些事,爲他自己揚名,來打擊秦廷的聲望。
他們全都被耍了!
巫馬樞腦子現在無比活絡。
他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已顧不得整理衣衫,直接坐在了席上,開始焦急等着其他官員到來。
不多時。
門外響起一道急促的腳步聲。
隨着一道推門聲,李林等人快步進了屋。
他們的臉色無比嚴峻。
顯然已聽聞了這個消息,臉色更是猙獰到了極致。
巫馬樞掃了眼到場的衆人,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不安,嗓音沙啞道:“消息你們都聽到了吧,我們都被張良給耍了,他給我們提的建議,從始至終都沒安好心。”
“他是想要我們死!”
“這一切都是張良指使的。”
“他就是想讓我們的命,來打擊秦廷在關東的威望。”
“現在範目出事了,無論最終死還是沒死,都會在天下引起軒然大波,也會引得朝廷震怒,到時朝廷嚴查下來,我們做的那些遮掩,根本就藏不住,我們這次真要栽了!”
巫馬樞話語聲很急。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急切了。但他沒有辦法。
人命關天,還事關自己。
他豈能不急?
李林等人面色陰沉如水。
他們起初還有些沒弄清楚狀況,但聽到巫馬樞的話,也是直接認同了下來,能這麼快做出反應,甚至是暗中調集這麼多人手,敢直接對秦廷官員動手的,唯有張良這些該死的舊貴族。
除了他們。
碭郡不可能有人能做到。
而且發生的這麼突然,就在範目動身的當天,就直接出了事。
若說跟張良沒關係,這擱誰都不會信。
李林深吸口氣,壓下心頭的驚駭跟恐慌,沉聲道:“現在不是糾結這些事的時候了,事情已經發生了,無論範目死沒死,我們都註定要大禍臨頭了。”
“秦廷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們必須要想辦法從中脫身。”
“不然.”
“我們是真會死的!”
“而且以秦廷的殘暴程度,我等三族定也要被夷。”
“諸位,都這個時候了,就沒有必要再追究是不是張良弄的了,是他弄的也好,不是也罷,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若是再不做點什麼,等朝廷震怒下來,我等根本就承受不住,而且碭郡上上下下的官員,已不會有一人會保我們。”
“更不敢保!”
“現在我們急需自救。”
“若是在這幾日想不出辦法,我們就真要死了!”
李林怒氣衝衝的說着。
聽到其他人一個勁的指責張良,他也是被氣笑了,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想那些?就算知道是張良做的,他們能怎麼辦?張良人都已經跑了,他們還能給抓回來不成?
聞言。
其他人面色一滯。
也全都閉口沒有話說了。
巫馬樞深吸口氣,讓自己儘量冷靜下來,他看向李林,沉聲道:“縣丞,你是縣裡最見多識廣的,之前也是你想到的解決之策,對於這次的事,你能想到什麼解決辦法嗎?”
其他人也看了過來。
李林陰翳着臉,並沒有吭聲。
辦法?
他倒是想想出來。
但真的沒有啊,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
何況還是秦廷這根大腿。
就在李林急的快跺腳時,他突然看到了一個人。
他的同僚。
隨即,他想到了秦廷之前頒發的一道政令,眼中露出一抹凌厲之色。
他嚥了咽乾涸的唾沫,沉聲道:“辦法,或許還真有一個,只是這個辦法,不是我想出來的,而是秦廷給我們提供的。”
聞言。
其他人面色一喜。
隨即又面露一抹驚疑。
秦廷會給他們想解決之策?這不可能吧。
巫馬樞問道:“縣丞,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吞吞吐吐的,究竟是什麼辦法,你就只管說出來。”
其他人也紛紛應和着。
李林雙目微闔,漠然道:“還記得秦廷前段時間頒佈的政令嗎?其中就有說,讓地方官府,將經濟相關的政事,集中交給郡縣其中一位官員處理,而這就是我們唯一的辦法。”
“讓這名官員,抗下所有事!”
“最終成與不成,我也不清楚,但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解決之策了。”
聽着李林的話,巫馬樞等人眉頭一皺。
他們仔細回想了一下,秦廷頒佈的令書中,的確有相關描述,只不過當時根本無人在意,也根本沒想聽從,畢竟經濟大權,這麼重要的大權,肥水無數,誰都想染指,又怎麼可能會想着把自己掌握的交出去?
還交到一人手上,這不讓自己受制嗎?
如今聽到李林再提,也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
巫馬樞凝聲道:“按縣丞的話,秦廷其實並未想對我們趕盡殺絕,只是想對經濟方面做一些整飭,所以主動提出瞭解決之策,若是我等真按朝廷吩咐,那也意味着,可以將所有出的事,都推到一人身上。”
“我們其他人不負責經濟,所以對此只是犯了‘不察’!”
說到這。
巫馬樞面露喜色。
若是真的成行,的確是個好主意。
其他人對視一眼,也都不由面露喜色,但隨即,衆人就臉色微凝,因爲正按李林的建議,那他們之中,註定要有人去頂下所有的事,誰又甘心自己去背這麼大的禍?
這可是真要誅族的。
對於其他人的擔憂,巫馬樞一臉淡定。
這種事怎麼都輪不到他頭上。
不過,他也不會主動去惹事,而是直接看向李林,問道:“縣丞,以你之見,我們縣裡誰人能勝任?”
其他人也一臉緊張的看了過去。
眼中充滿忐忑不安。
李林眉頭微挑,卻也不接這個話茬,笑着道:“這種事,事關大家的生死,豈是我李林能一個人定下的?而縣令作爲一縣之長,自然還是要你來拿主意。”
李林可不願去得罪其他官員。
見狀。
巫馬樞眼皮微跳。
心中暗罵了李林幾句,臉上也是和氣的笑了笑,隨即目光從李林身上移開,落到室內其他幾人身上,他的目光每落到場中一人身上,那人都不由身體一緊,隨後都面露諂媚討好之色。
巫馬樞一臉得意。
但他也知道事情輕重。
巫馬樞沉聲道:“眼下事態緊急,也容不得細論。”
“能抗事的人,必須對經濟之事有了解,不然就算是推出去,朝廷派下的人恐也都不會信,而且這人既爲我們扛了這麼多事,我們自也不會虧待他,到時自會將其族人妥善的安置出去,絕不會落到朝廷手中。”
“另外,這人要嘴嚴實,不能把我們供出來。”
“我知道諸位都不願。”
“但事已至此,唯有壯士斷腕,斷尾求生了。”
“不然我們都會死,到時不僅我等辛辛苦苦積累的財富,會被劫掠一空,還要落得全族身死,甚至日後都無人替我等收斂屍骨修建墓地,我巫馬樞同樣於心不忍,只是形勢比人強,有時不得不做出選擇。”
“人一定會推出去一位的。”
“至於具體是誰,我就不一言堂了,諸位各自登記吧。”
“到時再另行統計。”
說完。
巫馬樞朝門外高聲道:“來人,去取一片上好的布來。”
沒一會。
衆人人手一截布帛,只是摸着這光滑的質感,衆人臉色卻無比難看,不時打量着四周,試圖從其他人臉上看出一些端倪,好爲自己接下來書寫提供方向。
也在心中暗暗祈禱,這個人不是自己。
一會兒後。
統計結果出來了。
只是統計出的人,卻有些出乎意料。
非是其他人。
而是提出這個建議的李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