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深深的看了趙高一眼,並沒有再說什麼。
他朝着章臺宮走去。
趙高緊緊的跟隨在李斯身後。
趙高很清楚。
靠着自己現有的身份地位,是沒有辦法進入殿內,想混入其中,惟有跟着李斯,讓李斯將自己帶進去,李斯似察覺到了趙高的意圖,眼中露出一抹輕蔑,但也並未指責。
最終。
一切如趙高所料。
他被護衛的士卒放行了。
殿內。
見到李斯到了,嬴賁立馬走了上去,只是見到趙高,不由眉頭一皺,冷聲道:“趙高?你爲何能進來?誰讓你進來的?你有何資格進到殿中?!”
面對嬴賁的質問,趙高面色如常。
他恭敬的拱手,誠惶誠恐道:“趙高見過宗正,下官是路上碰到丞相,加之最近聽到宮中有一些風聲,心中驚恐,便想來見陛下一面,以向陛下問好,下官服侍陛下幾十年,對陛下從無二心,還請宗正寬諒。”
嬴賁一臉冷漠。
他對這幅說辭並不感冒。
然而趙高簡單的解釋了兩句,腿就像紮根一樣,根本不曾有半點挪步。
就在嬴賁想要呵斥時,殿外突傳來一陣腳步聲。
隨即。
又傳出了幾道犀利的聲響。
而後更是聽到了一陣金鐵交鳴的聲響。
聽到殿外的聲響,又見李斯、趙高的冷漠態度,嬴賁已是反應過來,怒斥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想謀反嗎?”
趙高笑呵呵道:“宗正言重了。”
“我等只是來看望陛下,順便加強一下宮廷的護衛情況。”
“我等一片苦心,宗正何以冤枉我等?”
“冤枉?”嬴賁臉色鐵青,雙目幾欲噴火,低吼道:“趙高,我勸你不要自誤,陛下這些年,已對你很是開恩了,你這麼做,可有想過後果?”
趙高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他陰冷的笑道:“宗正何出此言?我趙高對大秦忠心耿耿,從無二心,爲何宗正會如此看我?我趙高怎麼也服侍了陛下幾十年,對大秦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陛下身體垂危,我趙高作爲陛下過去最爲親近的近臣,前來探望,又有何問題?不過我勸宗正還是冷靜一點。”
“畢竟.”
“世上沒有空穴來風。”
“陛下身體抱恙的情況,已在宮中風行多日。”
“卻始終不曾斷絕。”
“而今宮中人心惶惶,宗正還是當以安撫宮中情況爲好,若是讓宮中的這些人,亂嚼耳根,將陛下的實情說出,惹得天下生亂,那纔是出了大事。”
話音落下。
殿內的嘈雜聲戛然而止。
緊接着,一道推門聲悄然響起。
趙佗高大的身姿,就出現在了殿內,不過手中卻握着兵刃。
趙佗拱手道:“下官見過丞相,參見宗正,如今殿外侍衛已換防完全。”
聞言。
趙高臉色一喜。
原本還有的擔心,也徹底放鬆下來。
他不再停留。
直接朝着始皇的牀榻走去,想要一窺始皇的真實情況。
他必須要見到始皇的真實情況。
見狀。
嬴賁大怒。
他高聲呵斥道:“趙高,你一閹人,安敢如此放肆,誰給你的狗膽,我命令你,即刻退下,你若是再不退下,休怪我嬴賁無情。”
“來人。”
趙高輕蔑的回頭看了嬴賁一眼,腳步並未停歇,冷冷道:“宗正,這些廢話就不用說了,我趙高既然敢來章臺宮,自是做了萬全的準備,而且我相信,宗正會明白我的一片好心的。”
“我也是想確認陛下的狀況。”
趙高目光灼灼,背脊挺直,走的十分敏捷。
他徹底豁出去了。
事到如今。
他也回不了頭了。
當踏上來章臺宮的路時,他就知道回不去了,他的結果只有兩個,要麼成功,一飛沖天,要麼失敗,死無葬身之地,再無其他可能,他也知道,此行是有些莽撞跟衝動的。
但他真不能再猶豫了。
他在宮中的實力及影響力每況愈下。
若是再等一段時間,恐都打探不出,始皇的真實情況了。
而今能打探到的也都很模棱兩可。
他就是在賭。
同時逼着李斯、趙佗等人跟自己一起賭,逼迫這些人跟自己站在一起,繼而共同促就這個篡詔的計劃,如今雖心驚膽顫,但終究還是一步步朝着他預想的方向在行進。終於。
他來到了始皇的大榻前。
牀榻邊侯着幾名御醫,見到趙高近前,也不由臉色驚變,驚慌道:“趙高你要做什麼?陛下需要靜養,還不速速退下,若是驚擾了陛下,你必死無疑。”
“快點退下!”
聞言。
趙高臉色微變。
他知道,自己最不想見到的情況,終究還是發生了。
陛下沒死。
他被那名宦官騙了。
不過,趙高臉色變了又變,最終臉色變得猙獰,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決定要篡詔,那陛下即便沒死,也必須要死掉,不然他們全都要死。
無一人能逃脫。
陛下一旦狠起來,同樣殺伐果斷。
趙高微微躬着身子,面帶一抹諂媚之色,細聲道:“臣趙高,參見陛下,陛下安康。”
隨即。
趙高繼續道:“臣這次前來,並未有半點莫逆之心,只是臣對大秦現有局勢,不太樂觀,臣也一直以爲,大秦的儲君之位,相較長公子,無疑是胡亥公子更爲合適。”
“胡亥公子天資聰穎,自來就像陛下,又熟讀多年律令,深諳大秦爲政之基。”
“爲人赤誠懇切,有虛懷若谷之心,有兼容天下人才之度,更有效仿陛下前路之高見,於情於理,於國於民,胡亥殿下,都是比長公子更合適的人選。”
“因而臣趙高今日懇請陛下。”
“撤換儲君。”
“廢掉長公子的儲君之位,另立胡亥公子爲儲。”
“請陛下恩准。”
帷幕後並無聲響傳出。
而後趙高輕笑一聲,似想到了什麼,又道:“陛下你看臣,又忘了,陛下如今身子欠安,恐早就說不了話了,若是陛下能說話,恐早就出聲喝止了,又豈能容我在殿內聒噪這麼久?又豈能容我這麼肆意妄爲?”
“既陛下不說。”
“那臣就當陛下默許了。”
趙高微躬着身子,雙耳聽着帷幕內的聲音,然並未聽到什麼實質聲音,只聽到幾道痛苦的呻吟,還夾雜着一些糊塗囈語,而且聲音很細微,若是不認真聽,根本就聽不出。
見狀。
趙高徹底放下心來。
陛下果真是虛弱到了極點。
不然以陛下之強勢,恐早就出言呵斥了。
如今只怕是身體衰弱到根本就不能支撐說話,甚至連保持清醒都難了,而這同樣是他想見到的,原本,若是陛下開口,他恐還要擔慮一下,要不要將帷幕掀開,如今卻沒有那個必須了。
畢竟
始皇乃一代皇帝。
終歸是要給點帝王尊嚴的。
他轉過身。
彷彿還是當年那個始皇近臣,目光銳利,說話聲中氣十足,帶着十足的傲氣跟清冷。
他高聲道:“陛下有令,扶蘇不明大勢,不察大局,固執一己之見,而攪擾國政,殊爲迂闊,在前跟儒家與六國餘孽沆瀣一氣,拖延天下一統之延續,身爲儲君,不思時勢之變,不思人民之安居樂業,唯念損國以安撫舊邦,君臣人倫之道盡皆淪喪,且不思悔改,如此儲君,無法,無天,無君,無國,談何繼續爲儲君?”
“令丞相李斯擬詔,廢長立幼。”
“以明新政,以正國法,以鎮復辟。”
“朕令一旦決斷,便得朝野用命,不許異議再出。”
“欽此。”
趙高一臉嚴肅,將早已擬好的說辭,當衆說了出來,並假以始皇的口吻。
隨後大搖大擺的走了下來,從身上取出一份令書,恭敬的交到李斯手中,笑着道:“今日陛下已做了決斷,扶蘇公子這些年,在朝堂反覆議決後,仍再三再四的固執己見,扶蘇非是尋常大臣,而是萬衆矚目的國家儲君,大秦以法治立國,扶蘇公子卻以善言亂法,此遠離大秦新政之道也。”
“在扶蘇公子倒行逆施之下,天下怨聲載道,民人苦不堪言。”
“大秦當做出改變了。”
“陛下早前便做好了謀劃。”
“如今只是將此前謀劃提前公佈出來。”
“唉。”
“陛下確實對扶蘇公子仁至義盡。”
“這幾年,陛下任由扶蘇公子倒行逆施,反覆給扶蘇公子講說洞察大局的謀略之道,用心良苦,然而扶蘇公子卻一直不察,反而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如今事關國家生死存亡,陛下已不願再私扶蘇公子了,也不容任何人私天下之行。”
“還請趙佗將軍掌兵,安撫或將生出的亂子,以雷霆萬鈞之勢掃滅醜類。”
“還大秦一個昭昭日月,朗朗乾坤。”
趙高的聲音,就這麼在殿內傳蕩着,如同一道道驚雷,驚得殿內衆人瞠目。
嬴賁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能厚顏無恥到這個地步,完全的顛倒黑白,混淆是非,聽到趙高的這些話,嬴賁更是氣的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憤怒的指着趙高,雙目幾欲噴火。
然而。
一旁的趙佗卻聽進去了。
他面色肅然,恭敬的朝大殿正中作揖道:“臣趙佗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