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萬大軍?這不可能吧。”胡亥一臉愕然。
他若是沒記錯。
韓信手中總共就兩萬兵。
就算將地方的兵力加上,也不過三四萬,怎可能一下多出這麼多?
而且這麼多兵馬,糧草輜重誰來提供?
嵇恆淡淡的看了胡亥一眼,輕笑道:“短時的確不可能,或許朝廷在第一次收到韓信發回的文書時,他手中只有三四萬兵馬,但遼東那邊畢竟偏遠,消息傳回也有一段時間,等第二次消息傳回時,他手中的兵力,早就今非昔比了。”
“韓信家道落魄。”
“又生性喜愛練兵,享受執掌萬千兵馬的感覺。”
“見獵心喜之下,未必會循規蹈矩。”
“而且”
“他本就不是個守規矩的人。”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說的便是韓信。”
說着。
他似笑非笑道:“周秦這場天地變局,屬實是很有趣,兵家四派,目前已出了三。”
“兵家四派?”嬴斯年一臉好奇。
嵇恆道:“兵家四派又叫兵家四勢,是軍事學用語,指兵權謀、兵陰陽、兵形勢、兵技巧。”
“不過準確的說,現在的兵家只有三派。”
“便是前面的兵權謀、兵陰陽、兵形勢。”
“兵權謀者:‘以正守國,以奇用兵,先計而後戰,兼形勢,包陰陽,用技巧者也’。”
“這類將領,自來不少。”
“而兵權謀家也應該是兵家中最爲全面的一類,講究的是打仗的謀略,謀定而後動,這方面當前最爲典型的就是韓信。”
“兵陰陽者:陰陽者,順時而發,推刑德,隨鬥擊,因五勝,假鬼神而爲助者也。”
“這一派.”
“兵陰陽家看上去是較爲神出鬼沒的,這一派最大的特點就是利用巧勁和智取。如果說權謀家是硬碰硬的,那麼陰陽家就只是虛張聲勢,又笑裡藏刀,一擊致命。”
“這方面最爲典型的當是我。”
“除我之外,當屬張良。”
“只不過由於我的存在,張良被一直壓制着,並不能將其才智,徹底發揮出來。”
胡亥跟嬴斯年對視一眼,也不由面面相覷。
卻也深以爲然。
嵇恆居於市井,卻謀算天下,若非他們跟嵇恆相熟,只怕根本就猜不到,眼前這人,就是當今天下局勢最大的推動者,而且大多時候嵇恆的計策,都是綿裡藏刀,讓人不寒而慄。
只是他們也有點沒想到。
嵇恆竟會把自己跟張良,都列入到兵家的範疇。
在他們印象中,兵家都是帶兵打仗的,這靠伎倆算計,當真能列入兵家?
不過想到嵇恆這天馬行空的算計,這極其善於攻心的謀畫,腦海中不由浮現了一句話。
一言可當千萬兵。
大抵如是。
他們也對兵陰陽有了具體的代入。
謀士!
嵇恆接着道:“兵形勢者:‘形勢者,雷動風舉,後發而先至,離合背鄉,變化無常,以輕疾制敵者也。’”
“如果說陰陽家叫做智取,那麼形勢家就叫‘狹路相逢勇者勝’。”
“戰場之上,形勢家沒有多少權謀,也不搞虛頭巴腦的什麼陰陽術數、故弄玄虛,甚至他們一開始都沒有詳細整體軍事規劃,但這類人是天生的武將,有着十足的軍事天賦和敏銳性,他們能根據戰場形勢,瞬間做出最爲有利的判斷,看到敵方出現了破綻,就會迅速出擊,抓住對方弱點取勝。”
“這人你們應該知道是何人。”
“項籍。”嬴斯年跟胡亥連忙點頭。
這都不用嵇恆明說,只是聽到嵇恆的描述,他們就直接想到了項籍。
這個分明只有二十幾歲的青年,在這一次關東之亂中,卻是大放異彩,殺得劉季等人不敢出城,也殺得不少秦軍膽寒,聲威之盛可謂傳遍了天下。
“最後一個兵技巧爲何沒有?”胡亥好奇道。
嵇恆笑了笑道:“不是沒有,只是沒幾個出彩的將領,這一類,準確的表述當爲‘技巧者,習手足,便器械,積機關,以立攻守之勝者也’。”
“就現在大多數人的理解。”
“其實就是墨家。”
“大爭之世數百年,稍微有名一點的,便是田單。”
“當年田單以火牛陣敗燕。”
“算是一個。”
“王賁的水淹大梁也算一個。”
“不過他們並不能真的算入兵技巧這類。”
“但在我估摸下,以後兵技巧或許纔會是主流,窮者其餘三家,富者裝備碾壓。”“只不過目前的軍事發展,還沒有到兵技巧成爲主流的時候。”
聽着嵇恆的話,嬴斯年若有所思。
嵇恆繼續道:“現在的韓信,應該是在等朝廷的態度。”
“什麼態度?”胡亥問道。
嵇恆輕笑一聲,淡淡道:“朝廷信不信任他,對於天下局勢,是否真有正確的判斷,也是否真敢將天下的破局重任,交到韓信的手中。”
“若是不信呢?”嬴斯年道。
嵇恆譏笑一聲,搖頭道:“他恐會認爲,滿朝皆是屍餐素位之徒,今後也都會認爲朝堂是羣酒囊飯袋。”
嬴斯年一臉愕然。
胡亥也嘴角微微一抽。
這韓信當真會這麼狂妄自大?
“若是信任呢?”
嵇恆沉聲道:“他會以一己之力橫掃關東,而且基本不會讓朝廷再出手,他不喜歡在軍事方面受制於人,而且他的眼裡,從最開始盯着的便是王翦、蒙恬這類,他的志向是掌管天下兵馬。”
“因而又豈會藉助其他人的幫助?”
“韓信不會容許外人插手,甚至可以這麼說。”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聞言。
嬴斯年跟胡亥都臉色一黑。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這豈是一個將軍能做出的?
嵇恆掃了兩人一眼,笑着道:“行伍出身的將領,他們的職責便是打仗,只要能贏,眼裡便看不到其他,這是他們的優點,同樣也是他們的缺點,不過相較於那些會阿諛奉承的將領,這一類將領,未嘗不是更好掌握?”
“對於君主而言,並不怕臣子有能力,怕的是掌控不了臣子。”
“君主能沒有污點。”
“但臣子決不能是完人。”
“若是臣子有污點,那他們的一切權力,便只能來自君主,這樣的人,其實是較爲好拿捏的,不然當年王翦何故要多此一舉,向始皇索要良田屋舍?就是在授人以柄。”
嬴斯年若有所思。
他很久聰慧,又日常在嵇恆眼前,耳濡目染下,也是提升飛快。
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
嵇恆搖搖頭,並不準備就此多說,平靜道:“你們其實沒必要關心這麼多軍事,知道天下形勢的大概就行了,不要生出自己的主張,更不要隨意發表一些幼稚可笑的見解,更不要憑着自己心思就隨意插手,這是取死之道。”
“到時變成叫門天子,一戰送天下,可就真要貽笑萬年了。”
“軍事的事,交由將領負責。”
“朝堂真正需要上心的,其實是戰後的重建,以及戰後如何快速的恢復生產。”
“關東相較關中,人口較爲稀疏,大戰之後,人口更是凋零,在這種情況下,朝廷首要考慮的,便是如何能讓關東儘快的恢復秩序,也儘快讓關東回到正軌。”
“不過僅僅恢復秩序,恢復生產,這其實是不夠的。”
“而且遠遠不夠。”
“大秦也不可能接受。”
“這是爲何?”嬴斯年一臉疑惑。
嵇恆一臉森然,正色道:“這是大秦體制決定的。”
“大秦這個體制,是需要很多人口來供養,需要很多的錢糧去填充的,天下未亂之時,大秦這個體系,就已有支撐不下去的狀況,隨着關東戰亂,人口凋敝,就算日後恢復了生產,也根本趕不上過去,收上來的租賦稅也是遠遠不足的。”
“所以只是平亂是不夠的。”
“戰後重建,纔是大秦的重中之重。”
“如何以較少的人口,提供較大的產出,並加快商品貨物的流通,繼而創造出更多的商稅,以保障大秦體制的穩定運行,這其實才是朝廷真正要頭疼的事。”
“朝廷該如何做?”嬴斯年恭敬作揖。
嵇恆道:“發展生產力。”
“將天下舊有的技術更迭。”
“讓少量人口,因爲技術的革新,做到過去多人能做到的生產效率。”
“同時.”
“做好傾銷商品的準備。”
“傾銷?”嬴斯年一臉茫然,不知這二字何意。
嵇恆肅然道:“關中在接下來幾年,都會進入到一段較爲平和的階段,而在這段時間,關中該大力發展生產力,囤積大量戰後重建需要的糧食、貨物。”
“而在關東戰事結束後,朝廷徹底接管,首要的便是將銅礦收回國有,而後大肆製造銅幣,推行‘以工代賑’,將這些錢幣發到底層民衆手中,用以他們重建家園。”
“此時。”
“再將關東囤積的商品,大部分販售給關東民衆。”
“以此收回發放出的錢幣。”
“這一來一回,秦半兩徹底爲地方接受,而因爲人口減少,導致的貨幣增發,也會隨着商稅,回到朝廷國庫,關中民衆則能借助關東重建,明顯的發一筆財,至於關東則重建了家園,也感受到了秦廷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