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宮。
嵇恆給出的解決之法,已出現在扶蘇的大案上。
扶蘇看完,放在了一旁,眼下,他還有最要緊的事去做。
沒多久。
蒙恬、馮去疾、李信、馬興、史祿,張蒼等三公九卿已按列次站在了殿內。
扶蘇一臉輕鬆,笑着道:“諸位愛卿無需這麼拘謹,就坐吧,朕這次將你們叫來,主要爲了一事。”
“便是定下章程!”
“至於定下什麼章程,諸位愛卿心中恐都有數了,天下的世官制度該變一變了。”
“這也是爲了天下的穩定。”
“朕相信諸位大臣是能明白朕的苦心的。”
稍許。
說着,張蒼話語一頓,他沒有去看扶蘇,而是微不可察的瞥了眼身邊的其他官員。
蒙恬等人對視一眼,連忙拱手道:“臣能理解。”
蒙恬跟馮去疾連忙道:“臣領命。”
殿內靜謐。
“目前朝堂的重心當在特區上。”
“到時很容易在政策上,執行上出現偏差,反倒置大秦於一個負面的狀況。”
扶蘇緩緩道:“此事的確急不得,相關章程卻也要提上來,不過具體什麼時候落實,還需不少時日。”
“關東城池如何選擇,就要丞相依據各地情況,做出篩選了。”
“於國於民於己,大秦都該變一變世官制。”
張蒼頷首,他看了幾眼四周其他官員,遲疑片刻道:“臣對陛下今後的制度改革並不怎麼清楚,因而只能說一些自己的淺顯認識。”
“臣有幾個觀點。”
見這些人依舊不動聲色,也不由眉頭一皺,硬着頭皮繼續道:
“只是如此一來,大秦很多方面都要改變,不僅是官制,俸祿,還有相關官署的職能,以及州域的劃分,州府的確定,這恐不是一兩年能輕易確定的。”
良久。
“諾。”蒙恬等人應諾,依次坐了下去。
“從臣目前知曉的,及臣自己能考慮到的,陛下深感對天下治理的焦慮,決心加強對關東的控制,因而想在天下恢復上古時期的‘州’制。”
扶蘇哈哈一笑,不在意道:“但說無妨,朕這次本就爲尋求你們的建議跟看法,何罪之有?”
“臣認爲世官制度當廢!”
“其三,人終究是會老的,一旦上了年紀,不僅精力匱乏,身體越發虛弱,而久在朝堂,對天下形式很容易失去正確的判斷,也難以真正的跟上天下脈絡。”
“其二,天下一統之後,天下英才盡入陛下觳中,想將天下人才,徹底爲朝堂所用,必定要給予足夠的施展才能的空間。”
蒙恬主動道:“稟陛下,陛下提出的建議,臣認爲對大秦大有裨益,隨着制度的不斷革新,大秦過去的體制註定會慢慢跟不上時代。”
“臣之見,此事大有可爲。”
扶蘇點頭。
所以在故意就輕避重。
張蒼起身道:“陛下給臣等思考的時間實在太短了,臣恐考慮不周,若是失言,還請陛下息怒。”
“唯有建立行之有效的進出體系,才能始終保證大秦體制的順暢流通,也才能保證大秦體制的健康。”
“其一,隨着大秦疆域的擴大,對天下控制力的逐步增強,我等朝臣每日需處理的政事,相較過去變多了不少,長期保持這麼高強度的任職,身體很難吃得消。”
制度改制之事,本就不會操之過急,他也沒有說過要儘快推進落實,張蒼一番洋洋灑灑,本質上就是在說一些車軲轆話。
衆人面面相覷,都無人肯開口。
不過,扶蘇也知道張蒼爲何要這麼說,都不想率先開那個口,若是說錯了,無疑會引起其他人不滿,還可能引來自己不悅。
“故臣認爲此事急不得。”
扶蘇繼續道:“朕這次的確想聽聽你們的心裡話。”
說了一番沒意義的廢話。
“地方官員基數的增加,必定導致朝堂官員的任選更加嚴苛,唯有設立行之有效的健全制度,大秦才能始終走在正途。”
扶蘇笑了笑,壓手道:“先坐下吧,此事不急,有的是事情,事關這麼重要的事,豈是一時半會能說明透徹的?”
他淡淡的看了張蒼幾眼,嘴角掠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張蒼眼下分明在顧左右而言其他。
衆人沉默。
扶蘇又道:“對於朕提出的建議,諸位愛卿可有什麼具體的想法跟建議,也都認爲當以什麼爲限制。”
“臣以爲善!”
聞言。
“也一定要做出改變。”
蒙恬一臉肅然。
他知曉,自己這番話很容易得罪其他朝臣,但這些的確是肺腑之言,而今天下,早已不是過去了。
大爭之世,曲沃代翼,田氏代齊,三家分晉等事件的發生,已標誌着君臣關係不會再像過去那麼親近。
君主始終是帶着猜忌跟遲疑的。
這也是必然的。
如今扶蘇已生出了改變之心,就算他們執意反對,又能有什麼用呢?只會惹的扶蘇不滿,到時一旦政事上出了問題,恐就會被小題大做。
落得晚節不保。
他們不主動體面,陛下又豈會留情?又豈會給他們留顏面。
等真到那時,一切都晚了。
他最後說的那句話,其實帶有一定點醒的意味,繼續死咬着不放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當退則退。
他們唯一能做的。
便是趁機爲自己謀取更多利益。
而這或也是陛下這次召見他們的目的,讓雙方都能有一個體面。
聽着蒙恬的話。
馬興、馮去疾等人臉色微變,他們也是沒有想到,蒙恬這麼快就鬆口了,不過幾人都是心思活絡之人,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緣由,目光暗暗一沉。
頃刻。
其他官員也紛紛附和道:“臣贊臣蒙丞相的話,如今大秦政事越發繁忙,爲了大秦,也爲了天下,的確該做一些調整。”
“臣附議。”
“臣附議。”
“……”
有了蒙恬的率先開口,其他人也陸續鬆口,都開始表達了贊成。
一旁。
張蒼暗鬆口氣。
蒙氏在朝堂的影響力果真是了得,蒙恬稍微說一下,其他官員就同意了,若是換成他,恐根本無人聽。
這也讓張蒼心頭微定。
他心定的不是蒙氏的影響力,而是有蒙氏在前,就算自己真被認作是關東那夥人的魁首,應當也不礙事。
見狀。
扶蘇點了點頭。
他深深的看了蒙恬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笑道:“諸愛卿都能理解朕的難處,朕心甚慰。”“但又當以何爲準繩呢?”
殿內再度安靜下來。
這纔是關鍵。
該以什麼標準來評定進退,目前的三公九卿,相較始皇時,已更換了不少,但當時的辭官,或多或少,有着始皇的施壓。
並沒有成文規定,更沒有什麼墨守成規的潛規則。
如今。
卻是要他們來決定了。
這個決定並不好做出,影響的會很多,不僅是他們自身,還有後續官員。
若是太過苛刻,或者太過緊迫,只怕他們這些做決定的家族落不得太多好,不得不慎重啊。
扶蘇並不催。
他要下方的臣子自己說出來,不然豈不變成自己逼迫了?
陶舍、史祿幾人對視幾眼,看了看馮去疾,又看了眼馮劫,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見狀。
馮去疾臉色微變。
他那裡看不出,這幾人眼中流露出的異樣,陶舍幾人對這個建議是很贊成的,因爲這是在給他們騰位置。
馮去疾目光陰晴不定。
他心中很清楚,他馮氏目前已成爲了衆矢之的,族中三人位列三公九卿,過去礙於馮氏的顯赫,其他人不敢表露意見跟看法。
但現在。
若是朝廷秩序變了。
他們馮氏一門三人的情況,恐怕就要直接改變了,而且自己的年紀相較其他人是最大的。
也是最有可能退下的。
到時。
接任的未必是馮劫或者馮毋擇,而其他幾人或許就能坐到自己這個丞相之位了。
沉思片刻。
馮去疾心中長嘆一聲。
他雖在朝堂各種謹慎小心,不輕易出風頭,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蒙氏如今只有蒙恬一人位列三公九卿,蒙毅從關東回來後,卻是因關東官員彈劾,只落得個御史之位。
他馮氏就徹底成了衆矢之的。
雖心中鬱悶,卻也無可奈何,如今他馮氏的存在,明顯成爲了其他官員針對的目標。
甚至……
也是陛下有意敲打的對象。
他沉思了一下,主動出列,事已至此,繼續按捺不動已無意義,而且他這次勢必是要退下的。
與其如此。
不如賣其他官員一個善意。
主動攬一些事。
他拱手道:“啓稟陛下,臣觀過去幾次朝堂大動,基本都是老臣主動告老還鄉,也都是因精力不濟,年高體衰,無以與君主同步,也難以再勝任朝廷職事。”
“臣斗膽,建議以年齡爲限。”
“請陛下明鑑。”
聞言。
扶蘇故作驚詫,隨即又露出一抹恍然模樣,看向其他朝臣問道:“諸位愛卿又是何看法?”
蒙恬等人對視一眼,也是連忙拱手道:“臣附議。”
“既以年齡爲限,這年齡又當如何取捨?又當以何等年齡爲限制?的以仕秦年齡爲主,還是實際年齡。”扶蘇問道。
馮去疾沉聲道:“臣認爲當是實際年齡,出仕年齡不妥,不少有才之人,早早仕秦,眼下正值壯年,若是讓其退下,豈不浪費人才?”
扶蘇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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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道:“那當以多少年齡爲期限?”
一語落下。
舉殿一下靜如幽谷。
年齡這個門檻,可太重要了,多一歲少一歲,就可能卡住無數人,也能攔住無數人。
這是一步登天,跟跌落谷底的區別,他們又豈敢不重視?
馮去疾深吸口氣,他的目光在其他幾人臉上一一掃過,在心中沉思了一陣,目光陰晴不定,試探道:“臣……認爲當以五十爲限。”
“臣若是沒記錯,論語中有五十知天命的說法,因而五十歲退下,或許是最爲合適的。”
聽到馮去疾說的標準,殿內除了蒙恬、陶舍、史祿,其他人全都眉頭緊皺,因爲他們的年紀都過五旬了。
要是按馮去疾的建議,他們全都到了退下的年齡。
聞言。
扶蘇連忙搖頭,沉聲道:“丞相可是在說笑?五十正值壯年,年富力強,豈能這麼早早退下。”
“不行。”
扶蘇直接否決了。
隨即,扶蘇主動說了一個年齡:“依朕看,那就定七十歲,過去的王老丞相,李斯老丞相等等,都是年過七旬才退下的。”
“如今就稍微下取一點。”
“諸卿以爲何?”
聽到扶蘇的建議,蒙恬等人連忙搖頭,他們又哪裡聽不出扶蘇話裡的深意,若是真按七十歲爲限,那改跟不改又有什麼區別?
“不可。”
“幾位老丞相的情況,不能一概而論,那時情況處理的政事,政務的繁忙程度,都不及現在。”
“請陛下三思。”
見衆臣一衆反對,扶蘇眉頭一皺,面目不悅道:“朕倒是認爲很合適,七十也不老。”
這時。
馮去疾苦笑一聲,主動接過話道:“陛下,臣已年過七旬,深知自己的實際情況,精力已大爲不濟,根本承受不住朝堂這麼繁重的政務。”
“若非陛下信任,臣早就退下了,七旬是萬萬不可的。”
“依臣之見,就以六十爲限,朝堂地方官員到六十歲,除非爲朝堂安排特殊任命,不然必須退下。”
扶蘇搖頭,淡淡道:“六十?”
“不行。”
“朕以爲三公九卿不當在此列,大秦當以五年爲一屆,三公九卿可突破這個界限,但不能超過滿一屆。”
“諸卿意下如何?”
聽着扶蘇說出的範圍,幾人對視幾眼,心中暗暗沉思着,最終都點了點頭。
相較其他官員,三公九卿的任期時間,其實並沒有怎麼縮減,主要縮短的是下面郡縣跟尋常朝臣的。
他們又如何能不同意?
不過能活多久,並不是他們自己能決定的,就目前的情況,天下絕大多數人都活不到六十。
所以整體而言,這個年齡限制,對天下真正的影響很微弱,但也的確是設置了一個上限。
旬日後。
一則告書張貼在了城中。
而且告書的內容,也隨着郵人的傳令,很快傳遍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