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真是拿她沒辦法,極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哎,她也不求別的,只要人平平安安的就行啊。
等葉柔兒走遠了,李昭華三人重新落座,才又提起了葉柔兒身世的問題。
“大小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賊人爲何要劫持柔兒啊,難道是知道了柔兒爲公子治病的事?這事不是一直很保密,沒有外人知道嗎?”玉容覺得這事真是蹊蹺,爲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葉柔兒此番回府來一直扮作丫鬟模樣,貼身伺候慕容錦,沒事壓根不會走出慕容錦的院子,怎麼那賊人就能盯上她,還混進了慕容錦的院子呢?
這事實在蹊蹺,非李昭華一句疏忽就可以解釋得了。
“其實,這賊人並不知道她爲錦兒治病的事。她想方設法進到府裡來不是爲的旁的,而是單爲葉柔兒而來!玉容,你不知道,那賊人在劫持柔兒的時候曾說過一句話,她說,葉柔兒乃是太子的獨女!”
玉容瞪大眼睛,愕然的愣在當場,什麼?李昭華在說什麼,她沒有聽錯吧?
“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傻愣愣的看着李昭華,又想到這事似乎問段陽更合適,於是轉過頭去,茫然的看着段陽訥訥問道。
李昭華的視線也看向了段陽,“段先生,這事可是真的?”
室內彷彿陷入一場永無止境的肅寂,兩個婦人都看着段陽,想從他肅然無波的面容上看出個答案。
彷彿是過了一世那麼長,兩人都緊張的快要不能呼吸了,段陽緊緊抿着的脣角才微微動了動,平淡的說了一個字:“是。”
室內兩人同時倒抽了一口冷氣,驚愕的呆愣住了。
是真的,原來竟是真的!葉柔兒竟然是太子獨女,天家血脈!
玉容緩了好半天才找回思維,顫抖的又問了一遍:“段先生,你說的是真的?太子,太子就是柔兒的親爹?”
段陽點頭,眉心蹙起,“雖然他並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女兒的存在。但他確實是柔兒的生身父親,這點是沒法否認的。”
玉容猛的站了起來,激動道:“怎麼會,他怎會不知自己還有個女兒?去告訴他呀,段先生你難道沒有告訴他嗎?”
玉容不理解段陽與太子之間的恩怨情仇,她只是想到了那破廟裡慘死的唐小姐,想到了年幼體弱幾次在生死線上掙扎的葉柔兒,想到了這些年他們夫妻付出的辛苦。她不明白,如果柔兒的親爹是太子,那爲何不告訴他?如果他知道自己還有個女兒在這世上,這些年他們又何必受這些苦?
還有葉柔兒的親事,若她是太子獨女,想要什麼樣的兒郎不行,她們又何必做那狹恩圖報的小人,時時刻刻都不得安心!
玉容激動的在花廳中來回走動,老天爺啊,她竟然撫養了太子獨女,天家公主!她竟然還讓人喊了她十三年的娘!
當消息得到了確認,除了一開始的驚愕,李昭華倒是很快的就平靜了下來,她勸住已經有些精神恍惚的玉容,“玉容,你先別急,再聽段先生怎麼說,這事恐怕另有隱情。”
想到這些年受到的委屈,吃的苦,玉容哀慼哭道:“有什麼隱情也不能阻礙血脈至親啊,大小姐,大小姐你不知道,這些年柔兒她吃了多少苦
……她是公主啊,她怎麼能跟着我吃苦……”
玉容是個死腦瓜,她只認倫理綱常,天地君親師,君王皇權在她心中是至高無上的存在,雖然她含辛茹苦養了葉柔兒,但卻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功,只是惶惶然覺得讓葉柔兒受苦了,負疚不已。
李昭華一邊勸着玉容,一邊又對段陽說道:“段先生你倒是說句話啊,玉容是個認死理的,如今她怕是要愧疚死了。”
段陽站起身來,對着玉容深深一拜,“葉夫人,生娘不及養娘大,你不但將柔兒養育成人,還對她有救命之恩,乃是這天下她最應感激之人,你莫要再覺得愧疚。若是愧疚,也應當是她親爹感到愧疚纔對,不能護得妻兒周全,又哪有資格聽人喊一聲父親!”
這話說的及其大逆不道,李昭華和玉容都驚訝的看向他。
慶國,京都,初秋,寅正。
昨夜狂風大作,亂雲層層疊疊的堆砌着,將半個天幕都沉沉遮住。太陽剛從地平線上躍出,努力從亂雲中透射出一束光,投射在京都那片建築羣上,將高牆樓宇拉出了長長的銀子。漫天翻滾的黑雲映襯下,皇宮越發顯得宏偉壯觀,讓每個從那午門前走過的人心中都不由自主的升起深深的敬畏。
昏暗的天光下,雄踞的宏偉黃城如一頭沉睡中的兇獸,潛伏着,暗藏無限危機。
車架停在高高的院牆外,內侍垂着頭,恭敬上前打了簾子。
車內的男子起身,抻了抻並無褶皺的玄色滾金邊外袍,越過內侍伸過來的手,徑自下了馬車。
“太子殿下,仔細風大,還是披上一件斗篷吧。”內侍收回遞出去的手,好像並不覺得被人嫌棄了,非但沒有絲毫不悅,反而亦步亦趨的跟上前面的男子,頗爲關心的提醒了一句。
太子大踏步的朝前走去,衣袖在烈烈晨風中飄然而動,袍角翻飛,呼呼作響。
內侍弓着身子在後面小步跟隨着,偷偷擡眼去看前面那瘦而挺拔的身影。
威儀天成,貴不可言。
這就是太子殿下啊。
世人都道吳王好風姿,可若跟太子相比,內侍覺得,吳王到底還是少了些什麼。
也許少的就是那種捨我其誰,名正言順的底氣。
畢竟是嫡庶有別,長幼有序啊。
內侍一邊想着,一邊恭謹的引領着太子來到了奉天殿。雖說是引領,但他可不敢走在太子前頭,只敢跟在他的身後,不時小聲的提醒兩句。
奉天殿外,宮女太監們跪在兩旁,見太子走了進來,那些伏低的身影越發恭謹,頭垂的更低,幾乎要擦着地面了。
太子目不斜視大步向前,目光看向大殿門口唯一站着的那個內侍。
皇上身邊最爲得力的大太監德喜趕緊上前兩步,迎上了太子,躬身行禮輕聲道:“殿下來了,快進去吧,皇上正等着呢。”
昏暗的殿內,紗幔層層挑開,太子放輕了腳步,悄無聲息的走了進去。
清冽的晨風都被擋在了外面,殿內安靜至極,香爐內薰着頂級的香,可仍無法掩蓋殿內濃重的藥味,和一絲腐朽的味道。
寬大的龍榻之上,當今皇帝陛下正臥病淺眠。宮燈照耀在他暗黃消
瘦的臉頰下,曾經英武不凡,威震海內的真龍天子,此時也不過是個虛弱而瀕死的老人而已。
“父皇。”太子撩袍跪倒,輕輕喚了一聲。
本以爲龍榻上的人不可能被喚醒,可是隨着他這一聲呼喚,皇帝緩緩張開渾濁的雙眼,沉重的呼了一口氣,緩慢道:“來了,起身吧。”
德喜上前剛要攙扶,太子已經自己站了起來。他略一愣神,復又低頭退了下去,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
他肯跪,肯稱一聲父皇,那是他們父子之間尚有情分,但卻再也不必爲了那一丁點情分而給他們這些太監一點好臉色。
太子殿下原就不喜內侍啊,這十幾年來沒人提起,他險些都要忘了。
太子起身,就遠遠的站在離龍榻幾步遠的地方,微垂着頭,脊背卻挺得筆直。
德喜偷偷看了一眼,便再也不敢多看,回身使了個眼色,小太監趕忙端了個錦凳過來。
“坐吧。”龍榻上的人又緩慢說道,聲音低沉沙啞,氣息不足。
“謝父皇。”太子行拱手禮,然後便坐了下來。
伺候的宮女太監已經都被皇上趕出了殿外,父子兩個一坐一臥,隔着遠遠的距離,沉默着。
“你還在怨朕?”過了許久,皇上蒼老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然後太子站了起來,“不敢。”
“呵……”皇上似乎是想笑,可他現在着實是氣力不足,所以只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呵響,便有些喘不上氣來,不得已的停住了。緩了一會才又道:“怨吧,朕不在乎。”
“是。”太子恭敬答道。
德喜簡直如芒在背,心驚膽戰,恨不能也退出這大殿去,不要聽他們父子之間這最後隱秘的談話。
大殿內彷彿又陷入了無邊的沉寂,皇上睜着昏花的雙眼,直直的盯着頭頂樑上繁複精美的雕刻花紋。
就在德喜以爲他又昏睡了過去的時候,皇上又說道:“朕死後,你要將朕的江山保住。你怨朕也罷,恨朕也罷,祖宗基業不可丟,這是你生爲姜家男兒的本分。”
他已經許久沒有說過這麼多的話,長長的句子說下來,更加氣力不足,猛烈的喘息着。
“是。”
還是那短短的一聲應答,聽不出喜怒哀樂。
“朕……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是。”
“朕沒有對不起你。”
“是。”
“唐氏女留不得。”
這一次,久久沒有迴音。
太子垂着頭,雙手攏在寬大的袖子當中,五指緊握成拳。“留得留不得,如今婉兒已經不在了,父皇安心吧。”
皇上疲憊的閉上了眼睛,這短暫的交談已經耗費了他所有的氣力。
唐氏女本是禍水。
若不是她,他兩個兒子本來兄友弟恭,又怎麼會反目成仇?
還有那段家的小子,本是封王拜相之才,卻因爲唐氏女而自我放逐,遠走天涯。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那個女子。
可是她死了死了,還是擾的這朝堂之上不得安寧。若早知如此,他也不必爲了彌補而擡舉他的親哥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