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廣場之上,只有葉柔兒一個人的身影在緩緩而行,顯得有些孤單寂寥,又令人覺得威嚴而莊重。
葉柔兒行至廣場中心,在祭天的銅鼎香案前恭敬跪倒。
身後傳來兵衛們甲冑碰撞的呼啦巨響,所有人都隨着她的動作附身跪倒。
廣場周圍八面巨大的銅鼓同時敲擊,聲震天地,彷彿要召喚天上地下所有的神明,使之爲這祭天大典做個見證。
禮官悠長而富有韻律的唱和再次響起,被山風吹送着,在廣場和青山間徘徊而去,久久不散。
兵衛們山呼海嘯般的吼聲驟然而響,一聲一聲,整齊劃一,比最響的禮炮聲更震人耳膜。
本來葉柔兒是隻在意能不能在天壇底下的密室裡找到仙人指的,對這祭天祭祖封爲公主的儀式並不太感興趣。
但真到了天壇,面對這令人驚歎的宏偉建築羣,感受到現場所有人的那份莊嚴肅穆,她也不由得被感染,心生凝重,一絲不苟的在禮官的提示下進行着繁複的祭拜儀式。
儀式很複雜,步驟很多,而且需要持續很長時間。
葉柔兒跪在香案前,漸漸覺得膝蓋很疼,烈烈寒風吹透了她的華服美衣,令她覺得陰寒徹骨。
一想到這樣的儀式要做足七天,她心裡那份莊重不由得就淡了幾分,開始有點不耐煩起來。
好不容易進行完了第一輪,也是最重要的告天儀式,日頭已經行過了中天,微微有些偏西了。
葉柔兒被女官攙扶了起來,雙腿痠麻,膝蓋更是疼的不聽使喚。
“殿下忍一忍,太醫正在候着,是現在宣太醫嗎?”女官稟告道。
葉柔兒點點頭,“宣陸院正。”
女官領命去了,葉柔兒被帶入了一座宮殿,這是她接下來七天將要住的地方。
很快陸院正便聽宣而來,爲葉柔兒把了脈,開了一劑祛風驅寒的藥,又獻上了外用的活血化瘀的藥膏。
葉柔兒屏退了侍立的女官,只留下陸太醫。
“午後我就會進入大殿,到時我會假意暈厥。按計劃會宣你進殿醫治。你一定要說服禮官,不能將我擡出大殿,只能就地醫治,如何才能令人信服,陸大人想好理由了嗎?”
“臣已經想好了,請殿下放心。”陸太醫諾諾道,說了一套醫理給葉柔兒聽,很是高深莫測,玄之又玄的樣子。
葉柔兒聽不懂,她估摸着禮官也聽不懂,所以應該會信了陸太醫的話。
葉柔兒看了他一眼,幽幽說道:“陸大人,你要記得,這不光是爲我,也是爲你自己,爲了你的兒孫。”
“臣明白,臣一定會盡心盡力,請殿下放心。”
“恩,你下去吧。”葉柔兒令陸太醫退下,獨自揉着痠疼的膝蓋,看似發呆,實則腦子裡在飛快的想着事情。
那一日段陽進宮去找陸太醫,幾番逼問之下陸太醫仍是不肯透露關於仙人指的分毫。
段陽急了,拔劍抵在他的脖子上。
陸太醫非但不害怕,還梗着脖子非常硬氣的逼視着段陽,叫囂着讓他快點一劍殺了他。段陽若是不敢,那他就是個XX養的懦夫。
段陽一怒之下削掉了他的官帽,寶劍擦着陸太醫的頭皮,直接
割掉了他的髮髻,令陸太醫披頭散髮的跌倒在地,狼狽不堪。
可即便如此,陸太醫還是哈哈大笑,視死如歸般的不停用言語挑釁着段陽。
他這樣的態度實在非常反常。
段陽的心裡就篤定了幾分,陸太醫果然如他猜測的那般,是在一心求死。
他有很多種方法能讓人死,當然也有同樣多的方法可以讓人生不如死,或者死不了。
段陽收起了寶劍,從容的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扔在了陸太醫的面前,冷笑道:“陸大人還是先看看這個,再求死不遲。”
陸太醫顫巍巍的打開那個小布包,瞬間呆愣住。
“你將他們怎麼了?”陸太醫厲聲喝問,臉白如紙。
那包裹裡有他老髮妻的一把銀梳,有他給兩個女兒添嫁妝的兩枚玉佩。更有他兩個小孫子從小戴在脖子上的兩隻長命鎖。
“沒怎麼樣,只是公主殿下請他們去做客而已。”段陽面色平靜的說到。
“公主殿下?”陸太醫呆呆的問,又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撲到段陽身邊,抓着他的脖領子急聲問道:“你真的是公主殿下派來的?你有何憑證!”
段陽黑臉一沉,他明明一開始就說明了來意,說奉了公主之命,來問問陸太醫到底如何才肯交代仙人指的下落的。
可惜這老鬼被迷了心竅,根本不相信。現在又一副急切的模樣撲了過來,早幹什麼去了。
段陽冷笑,“憑證?不知這個可不可以當做憑證。”
說着,他又拿出一個小鐵盒,放在了陸太醫的手心中。
陸太醫疑惑的打開小鐵盒,看到裡面那截鮮血淋漓的斷指,心驚膽寒的嗷的一聲叫了起來,慌張把那鐵盒給扔掉了。
“這、這是什麼東西!”陸太醫蒼白着臉問道。
作爲一名醫者,他其實見慣了斷肢殘臂,本來是不害怕的。
但段陽將鐵盒交給他的時候,他以爲裡面是公主的信物,在毫無心理準備之下猛然見到那麼猙獰的東西,也難怪他會害怕。
“陸太醫沒有仔細看嗎?”段陽慢悠悠的將鐵盒撿了起來,拿起那根斷指又在陸太醫眼前晃了晃。
陸太醫這纔看清,那殘指上帶着一枚紅寶石的戒指。
那戒指他很熟悉,正是吳王姜昕一直戴在手上的。
難道說,這斷指是吳王的?
陸太醫心驚膽戰的看了段陽一眼,這人曾經一刀劈斷了吳王的胳膊,再砍掉他一隻手指頭,又有何不敢。
雖然吳王身在天牢,但陸太醫可不會懷疑段陽的本事,他充分相信段陽若是想要吳王身上的任何東西,他都可以輕鬆拿到。
“這便是公主殿下的信物,陸太醫,你看這信物可還合你的心意?”段陽將那鮮血淋漓的短指放在陸太醫手中,還抓過他的衣襟,在上面擦乾了手上的血跡。
陸太醫忍着噁心看着他的動作,默默的將那截斷指又裝回鐵盒裡,閉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段陽,我的家人真的被公主帶走了嗎?”陸太醫最後再次確認問道。
段陽冷笑,“被誰帶走真的有那麼重要?我只問你,這仙人指,到底是何物?你若還在意你的家人,那就如
實的告訴我。否則,哼,陸大人應該知道我的手段。”
陸太醫曾經見過幾個被樞密處拷問過的犯人,想起他們那慘不忍睹的下場,陸太醫渾身一顫,冷汗淋淋。
他忍受着心理折磨,苦撐着不敢死去,不就是爲了家人的平安嗎?
如今他的家人都落在了段陽的手裡,面對的是樞密處無所不用其極的酷刑,死都是最好的結局,生不如死恐怕纔是他的家人最後的下場。
他還有什麼可考慮的。
陸太醫暗歎了一聲,時也命也,腳下一軟就跌坐在地上,老淚縱橫。
“段陽,老夫可以告訴你仙人指的下落,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老夫活了這麼多年,也活夠了,唯獨家人還不能放下。你能不能答應我,等我死了,將我的家人護送出京都,送到苗疆去?告訴他們隱姓埋名,以後再也不要踏入中原腹地!”
“苗疆?”段陽凝眉,“你竟敢與苗人勾結?我來問你,慕容錦的無心蠱,是不是你給姜昕的?”
陸太醫無奈苦笑,蒼老頹然的臉上露出悵惘的表情,目光似乎穿過了厚厚的牆壁,看向了遠方某個未知之地。
“我陸家祖上本就是苗族,若不是百年前中原犯我疆土,將先祖擒到中原,我們又何嘗願意背井離鄉?”
“百年前?被擒至中原?”段陽神色一凜,想到了某種可能,冷聲問道:“難道你先祖是苗疆聖女同族?”
陸太醫笑了笑沒有答話,又緩緩說到:“你若能答應我,我現在就告訴你仙人指的下落。”
段陽嗤笑一聲,“事到如今,還由得你在這裡討價還價?你說也得說,不說,也得說!”
陸太醫苦笑着搖了搖頭,“西平侯你還和從前一樣的武斷。我若真不說,你除了能讓我們全家一起死,你還有別的方法嗎?從我告訴你這個秘密,我就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
“你想死,可你的家人倒未必想死。我記得當年姜昕的斷臂是被道覺大師醫治的吧?不知我如果將你那粉雕玉琢小孫兒的一條手臂也斬斷,如今又有誰可以替他醫治?”
“你敢!”陸太醫怒喝。
段陽冷冷睨了他一眼,“段某平生未嘗有不敢之事,陸太醫你要試一試嗎?”
陸太醫憎恨的看着他,“難道你心裡就一點憐憫之心也沒有嘛?對一個孩子下手,算什麼本事!”
段陽懶得跟他進行這種無謂的口舌之爭,冷聲問道:“你到底說不說?”
陸太醫頹然的靠在牆上,如失了心的人偶一般,好半天才顫抖着開口問到:“那東西是解蠱的藥引,方子是我祖傳的,公主殿下不知是從何處得來的?難道我族人還有仍在這世上的嗎?”
“你無需詢問太多,只說仙人指到底是什麼,從何處尋得?”
陸太醫神色懨懨,萎靡不振的說到:“祖宗曾留下一個秘方,裡面記載着仙人指,其實這仙人指並不是一味藥草。仙人指,顧名思義自然就是仙人的手指頭。”
段陽不由皺眉,仙人的手指頭?這世上都是凡人,又哪來的仙人!
“你不用驚訝,祖宗的密錄裡確實是這麼說的。這世上有沒有仙人我是沒有見過,不過我們苗疆倒是一直有個傳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