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頭奇形怪狀、混身長滿了人臉和手臂的黑色怪物從一尊元嬰魔修的袖中飛出,轟然落下!
瞬間激起了驚人的巨浪。
身上的肢體如仙女散花一般,激射向四周的海中。
與此同時。
另一位元嬰魔修擡手一張。
一尊佈滿了血紅詭異花紋的布幡驀然飛出,重重落下海中,奮力一搖!
下方的一整片海水頓時被剝離出來。
而第三位元嬰魔修則是在同一時刻,取出了一隻白瓷碗,其中有粘稠的鮮血微微搖晃。
他並指插入,蘸着血水,口中唸唸有詞的同時,手指迅速在半空中虛畫大網。
那血色大網瞬間凝實,朝着下方包去!
僅僅是這一瞬間,三位元嬰魔修便已經默契地做出了應對。
然而卻在這時。
被剝離出來的海水之中,忽有一道血色身影激射而出,猶如利箭一般,朝着那畫網的元嬰修士刺出!
那畫網的元嬰魔修臉上不見驚慌,反倒是冷笑了一聲:
“聲東擊西……技窮耳!”
那朝下方的血網忽然一轉,迅速收縮,以更快的速度,罩向那血色身影!
那血色身影似是也完全沒有預料到對手竟是早有準備,瞬間被血網罩了個正着。
三位元嬰魔修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抹笑容:
“任你奸猾似鬼,也要……該死!”
血網攏住那血色身影,結果卻是一件破損不堪、沾滿了血跡的罩衣。
其上,濃郁得化不開的精元氣血,在血網的束縛下,迅速消散。
“被騙了!”
看到這血色罩衣,三人的心中俱是生出了惱羞之感!
卻在這時。
嘭!
一道速度更快三分的血色身影衝破了被剝離的海水,竟是在海面上極速射遠。
只是怪異的是,這一次三位元嬰魔修卻眼睜睜看着那身影離去,臉上都帶着一絲好整以暇。
就在那身影即將逃遠的這一刻。
異變陡生!
咻咻咻!
海水之中,無數猶如觸手一般的肢體,從下方的海水中,無聲刺出!
隨即那頭長滿了人臉和人手的黑色怪物從深海中破水而出。
海浪奔涌!
出奇不意、以逸待勞之下,這無數肢體瞬間便穿透了那血色身影!
“不、不對!”
三位元嬰魔修面色陡變!
只因那被血氣包裹的身影,赫然是另一件單薄的衣衫。
被黑色怪物無數肢體穿刺之下,碎成了無數粉末,紛紛揚揚在海面上落下。
“人呢?他人呢?!”
三位元嬰魔修在這一刻,終於呆住了!
“老夫在這!”
一聲爆喝,從他們的身後驟然響起!
三位元嬰魔修心頭大駭!
他們甚至來不及轉身,神識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危險降臨。
卻還是來不及躲閃!
下一刻。
一尊被血色蒸汽包裹,赤裸着上身,鬚髮皆白的身影猶如流星一般瞬間撞在了一位元嬰魔修的身上!
時間,彷彿凝固在了三位元嬰魔修的臉上。
又或者凝固在了儘管竭盡全力,卻還是疲態盡顯的老者臉上。
咔嚓!
被擊中的元嬰魔修,身上法器寶光瞬間迸裂!
三階極品防禦法器,從他的身上寸寸崩裂脫落。
十餘張符籙寶光,在亮起的一瞬間便熄滅。
唯有最後一張符籙寶光,儘管已經被擊得黯淡,卻還是撐着最後一點的餘光,守護着那元嬰魔修的丹田位置。
在符籙的前面,停着老者的一隻乾枯卻有若磨礪了無數歲月,好似刀鋒一般的手掌。
可那隻手掌,卻無論如何,也再難更進一步。
老者的眼中,閃過了一抹深深的遺憾!
一點。
只差一點!
只差一點,他就可以擊破此人的防禦,擊滅元嬰,讓其成爲他此生最後的絕唱!
“天命、天命……終究不在我麼?”
海風吹拂着他凌亂的白髮,多了幾分一代梟雄卻窮途末路的悲涼。
他的心中,幽幽一嘆。
而與他僅有一指之遙的元嬰魔修此刻終於反應了過來,奮力調起法力重重拍向了對方,同時急退而去。
臉上這時才浮起了一抹驚恐和後怕!
“殺!殺了此人!”
老者餘力已窮,倉促之下,根本無從躲閃,立時便被擊中。
原本上身還算堅實的肌肉,瞬間乾癟了下去。
只是他的肉身太過強悍,即便一位元嬰魔修含怒一擊,卻也無法擊破。
只將他打得口中連連吐血,倒飛而去!
而很快,另外兩位元嬰魔修也隨即出手。
然而即便到了此刻,即便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沒有半塊骨頭是完整的,可老者的眼中,卻仍是沒有半點氣餒和放棄的意思。
“我還不能死!”
“我還未報仇!”
半空中,他強提起一口氣,猛然一個扭身,藉着方纔那元嬰魔修的含怒一掌,極速朝着遠處奔行而去。
避開了那兩人的攻擊。
足尖在海面上微微一點,超常爆發之下,一跨便是數千餘丈!
只是每一個動作,都如無數小刀在他的血肉、骨頭上用力地挖着。
呼吸之間,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血管、血肉在迅速崩潰的聲音……
聽到身後迅速追來的三道破空聲響,以及越發接近的怒喝聲,卻漸漸模糊……
“不好!我的意識快要堅持不住了!”
老者心中一凜!
強打起精神,咬緊牙關,卻發現牙齒都開始鬆動了起來。
“難道,我今日就要死在這海上?”
饒是老者意志已經強橫到了極致,可此刻心中卻還是不由得冒起了這樣的絕望念頭。
眼前的一切開始晃動、模糊,聲音也再度變得遙遠起來……
“不行!我不能死在這裡,我絕對不能死在這裡,文茵、娘……”
忽然間,海浪之中,他驀然看到了一個黑點,在海中乘風破浪,極速放大!
“那、那是……”
老者滿是血水流溢的瞳孔微凝。
那黑點很快便放大成了一艘鐵船,正從遠處極速飛來!
鐵船速度極快,幾乎是眨眼間便已經近在眼前。
隱約可見其上有數尊修士。
老者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然而在這一刻,他還是猶如溺水之人想要儘可能抓住一切他所能抓住的機會,高呼道:
“救我……救我!”
後方,卻是傳來了一道冷厲的聲音:
“聖宗行處,四方退避!”
鐵船微微一頓,隨即似是有所忌憚,方向微微一偏,飛向遠處。
老者意識越發模糊,他一咬牙,再次強提起一口氣,足尖一點,朝着那鐵船飛撲過去。
這已經是他最後的一點希望。
求生的渴望,讓他盡一切手段要抓住這個機會,哪怕會給這艘鐵船帶來滅頂之災,他也一定要創造機會!
這麼多年來,他便是一次次這麼死裡逃生。
而就在這時。
鐵船之上,卻是又走出來一道看起來樸實平凡的年輕身影。
那年輕身影似是有些疑惑地朝老者看來。
然而看到這身影的一剎那,老者霍然愣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王仙人?”
年輕身影看到老者,也是微有些疑惑,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
“你難道是王……”
聽到那個已經淹沒在記憶深處的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
這一刻。
老者的心中無數念頭升起。
卻又在同一時刻,跌落堆積成一個念頭。
他看向那年輕身影,驀然咧開了一抹發自心底的笑容。
像是感謝,又像是遺憾。
隨後,他沒有再往前,而是提起了最後一股氣,扭身迎向了追來的三位元嬰魔修。
滾滾海浪摔打在他的身上,海風將他乾枯的白髮吹得越發凌亂。
他的心裡,卻忽然平靜了下來:
“能在臨死前,見到王仙人,卻也是人生幸事了。”
“又豈能讓他也……”
三尊元嬰魔修終於趕到。
眼中皆是充滿着羞惱憤怒之色。
聞言紛紛怒喝:
“倒是挺能逃的!”
“我要將你神魂抽出,煉入我這‘千手千面龕’中!”
“縱是將你一身血肉都煉入我的‘畫池’,亦難消我心頭之恨!”
說話間,卻是已經各自出手。
而此時此刻的老者,身上的血肉已經止不住地崩塌、湮滅。
他的臉上,卻第一次無比地平靜:
“老夫已盡所能,只可惜天命不在我。”
“還有,老夫……叫王旭!”
隨後,他閉上了眼睛。
意識,彷彿在沉淪。
身體,卻彷彿在飄。
一切似乎都在遠離他而去。
在生命的最後盡頭,他的記憶中沒有修行,沒有暗殺,沒有過去這幾十年的廝殺爭鬥,有的,只有生活在‘王仙村’的那八年。
文茵、娘,我沒能殺盡這些仙人爲你們報仇……你們不會怪我吧?
是我沒用,我已經老了,就算沒有被他們打死,恐怕也活不到那一天了。天命,終究不在我這……
記憶一點點模糊。
似乎有一口深井,將他一點點吞沒。
只是在即將完全吞沒的最後一刻,他聽到了那個在他記憶裡回想過無數次的聲音:
“英護法。”
“是。”
下一刻。
他艱難睜開了眼睛。
便看到了讓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一道淡紫身影從前方的三尊元嬰魔修面前隨意走過。
便如同捏一隻小雀兒一般,三隻法力大手輕鬆將他們捏住。
隨後,他只聽到了一聲如同水瓶塞子拔開的‘啵’響。
那三尊元嬰魔修,連半點抵抗都沒有,便瞬間化作了三團血霧。
大手鬆開,血霧墜向海面,還未到海面,就被海風迅速吹走……
恍惚中。
他只看到淡紫身影朝他揮了下手,一股無形的力量,直接將他包裹住,推入了鐵船中。
隨後鐵船便極速朝着遠處飛去。
淡紫身影卻留在了原地,不知做了什麼,隨後匆匆離去。
三日之後。
天空中,悄然浮起了三團烏雲,只是其中的血雨尚未落下,便已經化爲了血色冰雹……
……
“已經不太行了……”
李應輔站在身如枯骨,遍佈着血跡、意識已然模糊的老者身旁。
看向王魃,不着痕跡地微微搖頭。
王魃看着眼前已經不成人形的老者,心中微沉。
既是擔憂,又充滿了困惑。
“王旭……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方纔察覺到動靜,外出查看。
一開始只以爲是原始魔宗的人在阻擊真武者。
然而在看到老者的一瞬間,他便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
仔細辨認之後,他立刻認出了此人的身份。
赫然便是數十年前,本該死在拒海城一戰中的難民王旭。
西海國國都之戰,他回返國都之後,還順帶搜尋了一番。
卻並未尋到活人。
而被他和長生宗修士救下來的人裡,也並沒有王旭。
一直以爲王旭早已身死,卻萬沒想到竟會在遠隔數十萬裡之外的北海之上,再遇此人。
只是說實話,他本不想參與此事。
不提原始魔宗與萬象宗如今是結盟關係,哪怕只是表面如此。
關鍵是王旭如今顯然已經是真武者,而真武者的背後,顯然也與三洲修士脫不開關係。
他雖不清楚王旭爲何會與毀了西海國的三洲修士扯上關係,卻也不願攪合到裡面。
只是王旭選擇主動迎向那三個魔宗修士而不是將他拉下水的那一刻,他終究還是生出了惻隱之心。
“這次帶來的其他丹藥呢?”
王魃沉吟了下,卻還是開口道。
李應輔皺眉道:
“他的身體已經完全崩潰,且沒有半點法力,咱們帶來的丹藥對他很難有什麼效果,若不是以總司主您的靈食爲其暫時續着,恐怕此刻已經血氣崩亂而亡……這真武者的功法委實太過怪異霸道,不留餘地,狠辣歹毒,連對自己都是如此,這恐怕也是他們短命的原因,與咱們修士功法講究延年益壽的宗旨,截然不同。”
王魃點點頭。
卻在這時,老者似是忽然意識清醒了些。
佈滿了褶子的眼皮猛然睜開,艱難地擡起頭,朝着四周張望。
在看到王魃那張數十年來未曾變過的熟悉面孔時,他忽然頓住。
喉嚨的軟骨、四周的血肉已經完全損毀,他只能靠着骨頭的共振,發出低沉的聲音:
“仙、仙人……我……我是,王旭!”
“我知道,我知道。”
王魃感受着對方身上已經接近潰滅的生機,心中充滿了複雜。
他猶記得昔日第一次在難民遷移時見面,眼前的老者,還是一個意氣昂揚、膽識驚人的少年。
敢於爲了救治母親而去攔修士。
那個時候,對方明明只是個凡人,卻敢於向他求取修行之法。
何等的雄心壯志,又是何等的青春年少。
然而匆匆數十年,昔日的意氣少年,如今也已經被歲月打磨成了如今模樣……甚至即將走向人生的終點。
老者意識時而清醒,卻又時而混亂。
似乎感受到了自己死期將至,他自顧自說着:
“我……我的妻子文茵,我向她說起過您好多次……我娘也在您打過招呼後,身體恢復得很好……”
“我還差點就有了孩子……”
“可是忽然有一天,道嵊洲的那些傀儡師們來了……我努力了,我拼盡全力了,可我還是救不下文茵,我還是沒能救下我娘……”
佈滿了血絲的眼角本該有淚水流下,卻早已在曾經的日日夜夜,哭到了乾涸。
他沒有眼淚。
只是木然地、絮絮叨叨地述說着。
這麼多年,他一直無人可以傾述。
無數仇恨和絕望,在每一個深夜,如毒蟲一般,噬咬着他的心。
卻在看到王魃的這一刻,像是有了可以依賴的長輩一般。
“她們都死在了我懷裡……只有我活了下來……我被他們帶走,他們安排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想活,我想給文茵還有娘報仇……可我,終究還是要死了……仙人,我有件寶物,臨死之前,我想……”
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看着眼前的老者,王魃的眼中,終究還是閃過了一抹不忍。
他忽然打斷道:
“我有個辦法,或許能讓你重活一世……但以你現在的情況,更大的可能是立刻身死。”
老者忽然一愣。
木然、渾濁的眼中,猛然升起了一抹亮光!
他艱難地抓住了王魃的手臂,沒有半點猶豫:
“我、我要!”
王魃遲疑了下,屏退了衆人。
認真地看着越發昏沉的老者:
“機會只有一次,必須將所有的精氣神都融爲一體……”
他快速地將所有他研究得到的經驗,都告訴給了老者。
老者時而昏沉的目光,頓時驚醒。
聽到王魃的叮囑,他艱難地點點頭。
“那,就開始吧。”
王魃眼中微有些不忍,卻還是將手掌按了上去。
以王旭此刻的情況,已經沒有絲毫成功的可能。
但他更不忍讓對方在臨死前,還要重溫生命所不能承受的記憶。
與其那麼痛苦的死去,不如帶着希望離開。
也許,對王旭可能是一件更好的事情。
伴隨着壽元的注入。
王旭的肉身,忽然猶如吹了氣一般,極速膨脹了起來!
“好快!”
王魃心中微驚。
膨脹的速度,似乎遠比一般修士要明顯。
然而面對這異常的膨脹速度,老者此刻卻迸發出了驚人的毅力。
他的渾身上下已經幾乎無法控制。
可他還是拼盡最後一點氣力,死死撐住。
就像是死死咬住了鼓脹的氣囊口。
無論肉身如何膨脹,他卻始終沒有放鬆。
哪怕他的臉、眼球……身體上的所有東西變得鼓脹。
漸漸的,王魃的面色開始出現了變化。
“還沒有爆炸……是因爲仇恨讓他堅持了那麼久嗎?”
“一個人的意志,竟然能夠抵禦壽元注入後的爆炸?”
他不敢相信,卻又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而很快。
他吃驚地看到,膨脹中的王旭,身體之中忽然排出了無數的血色蒸汽!
隨後僅僅是數息之間。
王旭的身體便迅速萎縮了下來。
皮肉耷拉着。
如一個怪物一般。
可王魃卻滿眼匪夷所思:
“竟然、竟然成功了?”
心中震驚,可卻並未耽誤他將一瓶瓶靈雞精華丟給了對方。
血色蒸汽一震,靈雞精華紛紛涌入他的身體裡。
很快,那些耷拉的皮肉便迅速恢復彈性。
血色蒸汽,也重新涌入了他的身體中。
老者虛立在半空中。
如神臨御。
卻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雙手:
“我……我成功了?”
“而且,還突破了真武之道的極限?”
他清晰地感受着身體中遠比之前還要強大的澎湃力量。
“原來,我錯了……”
“天命……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