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叫我小姐,光玉孜就行,加上小姐我渾身起雞皮。內行算不上,看多了懂一些吧,這幾年都在做玉,不懂就上當受騙。”
“現在和田玉行情見漲,聽說上好的羊脂白玉要三十萬元一公斤?”
“漲,年年漲。以前每公斤一千多,現在每公斤最少十幾萬。三十萬元一公斤能買羊脂白玉?懸!真正的羊脂白玉沒有百萬想都別想。”
“喔,真比翡翠還貴。”金旗十分感嘆。
“金大哥是玩翡翠的?”玉孜是個聰明姑娘。
金旗笑說:“對翡翠我還算半個內行,對白玉就完全是個玉盲囉。”
玉孜接着說:“翡翠我可一點不懂,前幾天北京瀚海拍蒙一尊黃翡觀音像,拍出一千四百五十萬高價,可見翡翠真貴呀。”
“玉孜也參加了拍賣?”
“沒有,聽朋友說的。哪天我也弄件精品去拍拍才過癮呢。只是實在找不到好材料。”
金旗不解地閃:“玉料市場就找不到幾件像樣的好玉料?”
“難,有的也是由私人收藏着,不出重金休想得到。市場上以次充好還算有良心,許多以假充真比比皆是。俗話說:仔料去了皮神仙認不得,有些質地不錯的山料,甚至俄料、青海料被打磨、染油、填色後充仔料賣。都以爲有皮就是仔料,沒想到做皮容易得很。我勸金大哥乾脆去買打上鋼印的玉料,雖然貴些,畢竟是真貨。”
聽到現在金旗算是明白仔料就像是老坑翡翠,油潤度、細緻度、光質度都勝於山料或者翡翠中的新坑料。水和時間打磨了精品,這是白玉和翡翠的共性。至於山流水料恰是新老之間的產物,時間不夠,所以距離完美還有一段路程的磨礪。金旗感嘆近:“物以稀爲貴,和田玉曆經千年採集,日漸枯竭是正常的事,越少越受追捧,誰不想借此發財,不搞些歪門邪道才行呢。不過有了無數人淘玉、制玉、騙玉,纔有今天的繁榮。”
“是呀,我就是靠玉爲生的。說得好,金大哥請吃個蘋果。”玉孜從雙肩揹包裡掏出兩個大蘋果,遞給金旗一個,自己大口啃了起來。
金旗也不客氣,邊吃蘋果邊問:“現在玉龍喀什河上游能去麼?”
“很難,現在漲水了,只有枯水期才能去淘玉。上游幾百公里無人區,一望無際的山石黃砂,又沒路,基本沒人去。上面崑崙山有幾個玉礦,不時有毛驢馱些山料下來。再往前就根本沒人煙了,玉龍喀什河也消失在萬峰叢中。有人找過源頭,卻不知所終。傳說雪峰上雪溶成水流入山谷之中,滲入地下成了暗河,日日夜夜的衝突,暗河終於突破山的禁錮衝蕩而下,成了我們的玉龍喀什河。玉龍就是時隱時現,不露真身的神龍,所以誰也找不到它真正的源頭,只知茫茫無際的崑崙山脈就是它的母親。”
見金旗久久不說話,玉孜驚奇地問:“難直金大哥想去玉龍喀什河上游?”
金旗點點頭,說:“想去看看,採玉其次,主要是想看看崑崙山、玉龍喀什河和廣袤的無人區。神秘和荒涼很令人想望呀。”
玉孜不由上上下下打量起身邊的男人來,看着、看着沒來由的臉紅起來。不知爲什麼她感覺到身邊男人雖然衣着簡樸、隨意,身材也不特別高大,卻給人一種威嚴和力量。更有一種吸引人卻又說不清的東西,究竟是什麼,說不清,總叫人怦然心動。
她還在想着,對面座位上一個中年人插嘴說:“朋友想去上游,我認識一個引路人,他曾經沿河而上,走了兩天一夜。”
“好哇。”金旗連連點頭,說:“這位先生是……”
“我叫買買提,葉城人。我認識住在玉龍喀什河邊的牧羊人,前年他走過荒涼的長路,從玉龍喀什河上游平安回來了。還撿到一塊山流水料,買了十幾萬。後來也有人去過,要麼空手回來,要麼再也沒有回來。過了閘口,往上三百公里是死亡之途,人是不能去的,雪山狼就有牛犢子一樣大,不是人能對抗的。”
玉孜也在一旁說:“好像是有這樣一個牧羊人,金大哥有嚮導帶着,走上百把公里就回來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別怕。”
金旗從行李包裡取出大塑袋,打開,裡面是許多小袋食品,他先抓一把給玉孜,然後整袋扔給買買堤,說:“分給大家嚐嚐,這是河市鹵葉豆腐乾。”
玉孜打開小袋嚐了一塊,確實自己從未吃過,連吃幾塊,蜜汁弄得粉脣、嘴角全沾滿了,還連連說:“好吃,好吃極了!”
車上嘗過的人都說好吃,沒分到的向金旗要。這次出來帶了兩大袋真空包裝的,香港都忘了吃,此時見同車人都愛吃,便把另一包又掏出來分了。連司機也有人餵了幾塊,頓時車廂裡充滿了香甜的豆味兒。
買買提邊吃邊說:“這玩藝兒甜津津的,女人愛吃。金兄弟,到和田我請你吃烤羊肉,那纔是老爺們的口味。”
玉孜可聽不進這話,什麼叫女人愛吃?我看你吃得比誰都歡!她一昂頭,剛想開口,金旗拍拍她手背問:“玉孜想不想聽聽翡翠賭石的故事?”
當然想聽,不但玉孜、買買提連好幾個同車人都嚷嚷要聽。金旗笑眯眯地把自己在陽州出十萬元大賭六塊毛料,其中一塊當場解開拍出四千萬的經過從頭至尾,細細說了一遍,當然主人翁換了某某。故事說完,寂靜的車廂裡頓時爆出一片驚歎聲。買買提直嚷嚷:“太運氣了,太運氣了!這種運氣什麼時候降臨到我買買提身上啊!”
玉孜也驚訝地追問:“真神!其他五塊呢?”
金旗說:“其他五塊就不知道解開後的結果了,即使切垮也沒什麼了,總不能天下好運會他一人佔了。”
買買提也說:“是呀,好歹分我一些嘛。”
玉孜一臉神往地說:“什麼時候我也要去親眼看看大賭石,這種四兩搏千斤的活纔是真男人乾的。我玉孜就崇拜這樣的男人。”
金旗笑了起喪:“玉孜,和田石不用賭嗎?”
“仔料皮殼就是寶,一眼就能認清;山料開下來就是玉,好壞也分得出來;就是山流水石不容易看透,有些大石裡面就包着美玉,外面看像普通石頭,不過這種情況少,所以談不上賭不賭的。和田玉也有走眼的,以爲半片玉半片石,切開一看僅僅一小片玉,結果虧了。”玉孜說着從胸前掏出一個玉墜,解下遞給金旗,說:“這就是我去年化三千買了一小顆嵌石仔玉,剝開才知僅僅指甲蓋一塊是玉,其他全是戈壁石。還是北京雕工師傅巧思巧雕纔有了這件看上去有些味道的玉墜兒。”
一張枯葉上綴着一隻白蟬,枯葉無光無色,邊沿捲曲破殘,白蟬雖小卻潔白無暇、光潤溫和,十分漂亮。這一枯一動、一醜一美放在一起,對比很強烈,更突出了白玉的美質。金旗不由問:“這就是羊脂玉嗎?”
買買提早湊過頭來,說:“不是,羊脂玉比這略微黃些,更油膩、更滋潤。不過這塊仔料也算準羊脂級了,雕得也好。玉孜姑娘,這墜兒買嗎?”
“要買,二萬拿去。”
玉孜以爲能嚇着他,故意高報個價。誰想買買提二話沒說,從腰間真摸出兩疊人民幣遞給玉孜,說:“謝謝了,我剛巧想收一件好些的玉件兒送兒子的老師,這下齊了。謝謝玉孜姑娘。”
這下傻眼了,開出口潑出水只能把錢收了。想想三千變兩萬,去了工錢利潤可觀,心裡舒服許多。又追着金旗講翡翠,金旗就把張喚之六千六百萬一擲千金豪賭的故事說了,當說到最後切垮時,滿車廂全是宛惜聲,連玉孜也傻愣愣地不出聲了。
“進來是富翁,出門窮光蛋”。這慘痛的故事使全車人沉悶起來,不知不覺都睡了,只有大巴發動機發出的轟鳴聲正持續震響。一路戈壁灘,黃茫茫的無邊無際。不時捲過一陣黃沙就像騰龍般捲上天穹,吸入不知之處。315國道劍似地剌向遠方,把葡萄長廊、白樺樹林,一片片草原和成羣的白羊全部摔在身後。
玉孜雙手趴在前面椅背上打着睏。金旗拿出手提電腦記錄着一路所見所聞,時而掠過的牧村,曬太陽抽菸的老人,隨車跑上一段的孩子……新彊原汁原味的風土人情隨着他手指的敲擊,一段段記錄在筆記裡。他一點也不疲倦,反而興致勃勃地欣賞車窗外連串風景,隨手敲打着鍵盤。突然肩頭一沉,玉孜一歪身腦袋枕在他的肩膀上,吐氣如蘭、鬢髮輕撫,使他感到麻癢難忍,卻又不得不忍,一點不敢稍動。後來乾脆收了電腦,擺了個讓玉孜睡得更舒服些的姿勢,慢慢沉入調息狀態。
其間玉孜醒過一次,發現自己正依着金大哥睡覺,心裡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實在太困了,前後都硬繃繃的,唯有旁邊的他纔有軟軟的舒服位置。想了想,心說:“金大哥,借你的大腿用用啊。”一歪身,橫在金旗腿上睡了個徹底,迷迷糊糊中聞到一種近似檀香淡淡的香味,很好聞。愈發湊近聞着、聞着進入深層睡夢。
和田終於到了。
金旗找了家市裡最好的飯店住下,和玉孜分手時雙方換了手機號碼,說好爲金旗找到牧羊人,立即通知他。玉孜臨走摟着金旗吻了一下,金旗有點無措,不知是不是一種禮節。玉孜自己知道就是想吻一吻。
第二天一早金旗就趕到了玉石交易市場。其實和田每條街都有許多玉石店鋪,交易市場僅僅是玉店、玉攤最多的集中點而已。因爲心中有澳門賭場所見到的羊脂玉仔料作標樣,一路過來竟沒一塊入眼的。路途中常有四、五隻手伸過來,攤開的掌心中都是所謂仔料。金旗眼中這些全是粗糙不堪、僞造低劣的東西,簡直就是石子。一條街走完很失望,若是靠這裡的僞仔料經營自己的“金氏寶藏”,還不如取消和田玉這一種類的好。
街盡頭就能看到穿城而過的玉龍喀什河了,傳說中盛產最絢麗、最溫潤的仔玉的河流現在只是一條小溪,正靜靜地流淌在高低不平,雜亂不堪的河牀中。河堤上豎着嚴禁開採的告示牌,可是河灘上仍然看得見三三兩兩揮鎬揚鏟的淘玉人。即使自己都在原地反覆翻尋了多遍,仍然不肯放棄。也許世代尋覓成了一種情結,只有玉龍喀什河才能給他們發財、一夜暴富的希望,所以要繼續。
金旗沿着河走了很久,一直到河閘爲止。河閘上面就是玉龍喀什河的上游,不知爲什麼遙遠的羣山裡有一種東西在向他招喚,越往前走越強烈。“心識境”打開,細細凝想一無結果,最終還是原路返回。
中飯吃羊雜湯和羊肉夾饃,味道很香很特別,特別是大口喝湯,大口嚼饃的狼吞虎嚥樣子很男人,他一連吃了兩份。下午換了一條玉石街逛逛,情景和早晨一樣,人頭攢動收穫全無。前面一羣人正發出喊叫,金旗擠進去一看,三個外地人被揪着不放,原因是回了價又不買。賣主手裡一塊紅皮玉石,有三公斤多,開價三萬五,還價一萬七千。沒想到賣主同意了,外地人又猶豫起來。金旗搖搖頭走了,這種事太多,一塊假玉先開高價,你隨便一回,立即硬塞給你,還說是行規。
踏進一家叫“美玉”的小店,店主立即迎了上來,鼻子紅紅的,一看就是好酒者。玻璃櫥裡擺放着許多玉件,雕工在金旗眼裡奇醜無比,只能說糟蹋二字。另一邊木架上放着好幾塊玉料,潔白的、沁色的都有。其中一塊山料白度到了,油性較差,五公斤開價一百五十二萬。金旗嚇一跳,閃:“山料也如此貴?”
店主冷冷說:“這樣好的山料在油鍋裡煉上幾天,冒充羊脂玉完全可能。賣個二百萬算少的。再說現在和田玉天天在漲,說不定明天來就是一百七十二萬了。”
金旗指着一塊拳大的黃皮仔玉,問:“這塊玉料呢?”
“這是真正的和田仔料,是玉龍喀什河下游採來所,二公斤不到,八十萬你可以拿去。”
“不是說真仔玉二十萬元一公斤嗎?”
“二十萬是上個月的事,你有二十萬元一公斤的,有多少我收多少。這個月最低三十五萬元一公斤,當然是真仔玉。”店主見客人不像要買,口氣明顯不耐煩起來。
金旗只得退出。真是黃金有價,玉無價,見風漲。他一眼瞥見一家店鋪前放着一塊青白玉,足有十公斤,一看就知是山料。金旗心想這種質地的玉料應該不會很貴吧,想去問問便徑直進了店門。
店主不在,一個小姑娘招呼,她笑着說:“我們什麼都有,價格是這條街上最公道的,客人需要什麼?”一口流利的京腔。
“隨便看着,門口那塊青白山料什麼價錢?”
“哪塊呀,我們剛剛出手。”
“哦,賣了?能告訴我賣出什麼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