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與言孝離去後,書房內再度恢復平靜。
徐師看着白衍要撰寫竹簡,便乖巧的上前跪坐在白衍身旁,伸手在木桌上爲白衍輕輕研墨。
白衍已經習以爲常,畢竟除去上戰場,或者去一些危險的地方外,徐師基本都會跟在他身旁,不是端茶倒水就是研墨,白衍也曾說過徐師可以不用做這些,但被徐師拒絕。
久而久之,白衍也習慣身爲毒師,並且曾是呂氏酒樓招牌的徐師,陪在他身旁,爲他研墨。
而書房內。
白衍習慣,但有人可就不樂意了。
百無聊賴的白映雪本想繼續趴在桌子上發呆,突然看到這一幕,狠狠吸口氣,擡頭一臉震驚的看着這一幕。
白映雪雖然知道身爲扁鵲弟子的徐姑娘已經跟在準姐夫,但她可從未料到二人如此親近、且自然。
看着徐姑娘那俏美的模樣。
白映雪轉過頭,看向長姐。
白映雪本以爲長姐一定也會皺眉,會有一絲不悅,然而沒想到的是,一身秦服的長姐看到這一幕,只是簡單的看了一眼,便繼續低頭看竹簡。
此刻白映雪腦海裡滿是無數個疑惑。
眼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徐姑娘你不是說要看醫書嗎?映雪閒來無事,讓映雪來吧!!”
白映雪看着長姐的模樣,想了想,始終覺得徐姑娘有威脅,很可能會與長姐搶正妻的位置,擔憂之下,便鼓起勇氣,看向徐師,輕聲說道。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
讓書房內其他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白衍、徐師、甚至白君竹都看向白映雪。
徐師似乎感覺到什麼,笑了笑,沒有拒絕,起身給白映雪讓了位置。
白衍看着白映雪連忙來到自己身旁的模樣,一臉古怪。
看着低着頭,耳根都已經通紅的白映雪,白衍忍不住嘴角上揚,轉頭拿着毛筆,繼續在竹簡上撰寫關於洛陰城的事情。
洛陰城哪裡,白衍沒有派自己的僕人過去打禮,而是全權交由白氏負責。
這倒不是白衍不要封地,而是由白氏負責之後,他依舊可以拿到洛陰城的稅收,以及擁有洛陰城內的士族勢力,畢竟洛陰城是他白衍的封地。
而之所以要用白氏的人去管理,這也是規避危險,封地不同於職權管轄,那可是結結實實的私人領域,私人二字,一但配合上封地,那就會伴隨着危險。
白衍也不知道那一天,會不會有人在朝堂上舉報自己造反叛秦,會不會有人在暗地中陷害他。
所以爲了避免麻煩,白衍這才用白氏的人去打理,這樣有任何造謠誣衊自己的竹簡呈送到嬴政面前,嬴政第一時間便知道是官員在誣衊他,根本不會有一絲懷疑。
安靜的房間內。
白映雪研墨着墨水,隨後俏臉有些心虛的看向長姐。
隨後白映雪就發現長姐雖然看着竹簡,但從小與長姐一起長大,哪裡不知道長姐是在走神。
“長姐這幾日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映雪想着,心中有些擔憂,然而無論她怎麼詢問,長姐始終都不告訴她。
想到這裡。
白映雪本能的看向一旁的少年,然而當看到跪坐在身旁的少年,側臉滿是認真的看着竹簡,拿手撰寫着,一時間白映雪有些失神。
少年算不上美男子,而且常年在外領兵,比起其他士族男子的膚色,少年膚色要深一些。
可是想起這少年在外邊流傳的一件件事蹟,白映雪清楚這少年,真的很吸引人,而且別說其他城邑,就是在平陽周遭雍城、郿縣,不提其他不認識的士族女子,就是她與長姐認識的士族女子,都一直做夢都想着嫁給身旁少年。
她們,似乎恨不得與族中長輩踏平白氏大門。
而且這次得到封地的消息傳出去,估計日後會更多。
白映雪想着想着,許久後,不知想到什麼,芳心突然如同小鹿亂撞起來,回過神之後,連忙緊張的看向長姐與徐師一眼,見到沒人注意到自己方纔的模樣,這才鬆口氣,連忙專心研墨。
“將軍!辛勝將軍前來拜訪,說是給將軍還馬!”
白衍的親信鄔淮,從房門外走進書房,來到白衍面前輯禮道。
鄔淮曾經是業的部曲,一直跟着業一同保護白衍,而後業、懷、啄三人相繼被白衍委以重任,鄔淮便成爲白衍身旁的親信,而且鄔淮的武藝、爲人以及打鬥時那不要命的狠勁,一直都讓業與白衍放心。
此前在雁門,鄔淮便跟着白衍前後。
“辛勝將軍?”
白衍聽到鄔淮的話,一臉意外,隨後在白映雪、白君竹的注視下,緩緩起身。
然而等白衍走出書房時,便在不遠處的走廊下,看到從院子中與白裕一同走來的男子,在那名男子身後,幾名鐵騎將士,還牽着一匹戰馬。
院子內。
白裕與辛勝一邊說話,一邊走着。
這兩日上朝,白裕已經知道,王上任命大將王翦爲主將,辛勝爲副將,李信、羌瘣等一衆將軍爲隨將,準備率領增兵前往易水,抵達易水後,統領易水駐軍,準備滅燕。
而援兵之中便是從北地調來駐軍,其中援軍以辛勝部曲爲主。
顯然王上此番是動了大怒,已經勢要一舉滅燕,讓燕丹與燕王付出代價。
交談間。
當看到白衍時,白裕便給白衍介紹。
“這便是吾侄白衍!”
白裕看着辛勝那一臉詫異的模樣,笑着說道,不知道多少人初次見到白衍時,都會露出這個表情,少年封將,縱觀整個秦國,如此年紀唯有白衍一人。
看着白衍那張年紀輕輕,卻顯得人畜無害的臉頰,若不是親眼所見,白裕都不敢相信,月氏、匈奴、趙國,皆敗在這少年手中。
“白衍,這是辛勝將軍!”
白裕看到白衍近身上前後,給白衍介紹到。
“白衍,拜見辛勝將軍!”
白衍來到白裕面前,在白裕的介紹中,看着眼前這名三十歲左右,下顎有明顯兩顆痣的男子,緩緩拱手輯禮。
“辛勝,拜見白將軍!”
辛勝擡起手,對着白衍認真還禮。
禮畢後,辛勝滿臉感嘆,轉頭笑着看向白裕。
“此前辛勝曾有聞言,然而心有不服,如今一見,方知傳言不假!”
辛勝說道。
正如同辛勝話裡那般,曾經辛勝一直自詡在秦國,年少成名,擔任將領的人,唯有他辛勝、李信、王離、羌瘣幾人,而且他們幾人各有所長,誰也不弱於誰。
然而眼下看到比他們更年輕,同樣是將爵的白衍,辛勝滿是哭笑不得。
當初他與李信、羌瘣等人立功成爲將軍時,可沒那麼年輕,足足要比白衍大許多歲,按照白衍如今的年紀,那時候他們方纔是跟着父輩,在秦軍之中混到大夫爵而已。
“辛勝將軍謬讚!”
白衍看着辛勝,語氣謙虛的回道。
說話間,看着那匹曾經跟着自己從齊國來到秦國的馬兒,白衍滿是感慨,當初離開之時,白衍以爲三五月便能再見,不曾想,這一別竟是兩年有餘。
“此前吾部將曾有言,在咸陽附近趕路的途中,碰到一白氏子弟,牽馬佩劍去藍田入伍,因緣之下與其有約定!”
辛勝見到白衍的目光看向那匹馬兒,笑着說道,隨後轉身看向自己的親信。
那些秦騎將士見狀,自然知曉將軍的意思,於是牽着馬兒上前,把馬兒交給白衍。
“姜扶,拜見白將軍!”
名叫姜扶的秦騎將士,對着白衍輯禮。
在衆多秦騎將士之中,唯有這名叫姜扶的人,認識白衍,當初也是費將軍那一行十多人之中的其中一人。
而白衍也認出姜扶,赫然是當初他見過的精銳將士之一。
轉眼間過去兩年,當再次相見。
白衍緩緩拱手輯禮。
禮畢後,白衍與姜扶看向彼此,都露出笑意,姜扶眼神之中,望着眼前這個比起當初,已經褪去稚嫩的少年,更多的還是感慨。
當初他們與費將軍得知眼前這少年是白氏子弟,並且入伍時,他們就有預感,也私下談過,白氏之人不入伍,入伍十年之後,必爲秦將。
他們都有想過,只要少年不死,很可能十年後,他們碰到的這少年,少年已經成爲一個將軍。
而時隔兩年之後的此時,再次見到當初那個和善沒有架子的少年,姜扶知道,他與當初費將軍他們猜得沒錯,不過不同的是,他們與費將軍完全沒預料到,少年成爲秦將所用的時間,並非是十年,而是不到兩年!
這與他們預想的時間,整整相差八年。
不過說起來,姜扶其實心中並不意外,因爲從分別後,他與費將軍他們,再一次再聽到那‘白氏子弟’的消息時,已是聽說那‘白氏子弟’入伍爲先登,並且在陽城一戰,先登城樓獨斬二十二人,其中一人還是官大夫。
那時候在北地大營內,在火爐旁,他與費將軍,以及其他十多人,得知這個消息,所有人全都轟然喧譁起來,一臉錯愕的看向彼此,隨後大笑。
紛紛笑着和身邊的人,朝着其他將士吹噓他們認識這‘白氏子弟’,還有過約定。
“費將軍呢?這兩年由於有事在身,白衍不得去北地,然而卻始終未曾忘記費將軍的領路之恩!”
白衍的聲音響起。
姜扶回過神,當再次看向面前的少年時,姜扶瞬間眼角一紅,想說話,顫抖的嘴脣卻是沒說出來,紅着眼睛不自然的低下頭,眼神之中滿是傷感。
在姜扶後面的其他將士,此刻也紛紛安靜下來,那幾名將會是雖然此前都沒有見過白衍,但他們當初在北地,卻經常從費將軍等人嘴裡聽到‘白氏子弟’,以及這匹戰馬的約定。
院子內。
白衍看着姜扶的模樣,一臉錯愕,有些疑惑,想到什麼後,瞳孔一縮。
“北地這兩年,應當沒有戰事!”
白衍輕聲,慢慢的說出這句話,隨後轉頭看向辛勝。
此刻白衍有些懵,這兩年的戰事,他基本都參與其中。
白裕此刻也感覺到什麼,身爲領兵之人,身爲從戰場上下來的將軍,此刻白裕眼神也忍不住露出絲許傷感。
“在秦國發兵滅趙時,因追捕西嘔君譯籲宋!從北地途徑蜀地時,被埋伏後戰死。”
辛勝見到白衍的目光,輕聲解釋道,隨後告知白衍當初發生的事情。
譯籲宋是百越地區的部族,屬西歐部落領地的首領,此前秦國兵伐趙國時,不知什麼原因,突然出現在北地,等回過神時,已經失去譯籲宋的消息,而等再次得到譯籲宋的消息時,已經是譯籲宋從月氏返回,並且走的是小路,罕有人至。
他擔憂百越西歐可能會聯合楚國以及月氏對付秦國,從而讓秦國不僅不能滅趙,甚至還可能會四面被圍攻,於是他便決定,下令擒拿譯籲宋。
而就在蜀地,那一戰,親信不僅沒有抓到譯籲宋,反而死去大半。
“百越,西歐,譯籲宋!”
白衍聽着辛勝的訴說,望着眼前這匹戰馬,腦海裡浮現出,當初去藍田時,費將軍那一行十幾人的模樣,那一張張笑容。
伸手撫摸着眼前這匹戰馬,時隔兩年,約定還在,而人已經不在。
白衍沒想到,當初他領兵伐趙的時候,費將軍以及那十餘人,已經在蜀地被人殺死。
“費將軍!白衍還未報答昔日領路之情,訓馬之恩!”
白衍看着眼前這匹已經被費將軍訓練成戰馬的馬兒,心中嘆息一句。
在心中記住譯籲宋這個名字,而且白衍有預感,能在蜀地殺死費將軍,蜀地內一定有士族參與其中。
烈日下。
陽光明媚,清風拂過樹枝,在巨大的府邸內,給忙碌的侍女、僕人帶去一絲涼爽。
而在書房之中。
“長姐,這幾日你怎麼總是心不在焉的?”
白映雪看着徐姑娘離去後,轉頭望着長姐,輕聲詢問道。
白君竹聽到小妹的話,看向小妹,笑了笑,搖搖頭。
“沒事!不必擔心,母親讓你和徐姑娘過去,快去!”
白君竹催促道。
白映雪聞言,見到長姐還是不願說,只能一臉擔憂的起身,滿不情願的離開書房。
瞬間書房內便只剩下白君竹一人。
跪坐在窗前,白君竹放下竹簡,感受着窗前泛起的微風涼爽,轉頭看向窗外,望着遠處走廊過去的院子內,叔父等人的聲音,美眸最終定格在那個牽馬的少年背影上。
那晚的話依舊曆歷在目。
回想那晚上少年的直白,以及前來秦國的前因後果,白君竹能隱約感覺到,祖父與父親、伯父、叔父他們,都猜錯了,那少年並非來自士族,甚至連落魄士族都算不上。
面對少年沒有隱瞞自己的出身,或許在其他人眼裡,得知那少年的出身後,會心生輕視。
但不知爲何。
白君竹對那少年的印象,卻不減反增,反而更加在內心中,敬佩那少年。
“好想見見,你的外祖母!”
白君竹想到那晚上少年所說的話,眼神望着遠處那少年的背影,與此前所有情緒不同,她從未如此好奇過一個人,而那少年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而且隱約間,在得知那少年來歷之後,她內心之中,不是女子對於英雄的那般憧憬,而是生平第一次,在芳心之中,對那少年有着一絲愛慕。
這一次。
連白君竹自己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內心。
這不關那少年的地位、財富,甚至不是才能,只因那少年的心性而傾慕。
也是第一次,很想很想能成爲少年的妻子。
思索間。
轉頭看着手中的竹簡。
回想起後面少年提過的那個女子,白君竹俏眉間滿是失落,拿着竹簡的細指間,卻不動聲色的微微用力,比起小妹方纔的表現,擔憂那徐姑娘,白君竹清楚,真正一直獨佔那少年內心的,其實只有齊國的那個女子。
回想那晚少年的直白,無意間談及曾經過往時,提及那一個女子。
她也不知道爲何,看着那少年那思念的模樣,或許也是心中有些失落,或許也是有些執着,一時腦熱,曾有些不服輸的問出一句。
“她很美嗎?”
那時候問出這句話,她整個人都懵在原地,低下頭,她也不清楚,問出這句話後是後悔,還是不後悔。
但在她眼裡,卻是很想知道答案。
因爲她,也很美很美,很早便被世人譽爲美人,否則當初也不會有無數權貴男子上門。
書房內。
白君竹此時回想起那晚的自己,其實清楚自己那時候問出那句話,心裡有些期盼。
然而少年的回答,卻讓她至今都無法忘記。
“美,很美很美!”
木窗旁。
黑色的長髮下,身穿秦服的白君竹惆悵的嘆息一聲,放下手中的竹簡,目光看着手中的竹簡,再也看不下去。
雖然不知道那個齊國女子是誰,姓氏名字,是那個士族的,但卻很清楚,有朝一日,那少年若是再回齊國,一定會去見那女子。
因爲同是女子,白君竹能感覺到,當得知少年當初的經歷後,在那少年眼裡,不管世間再有多少好看的女子,不管王上賞賜多少美人,都已經入不了那少年的心裡。
那些經歷,讓那齊國女子在少年心裡,早已經獨一無二!
想到這裡。
白君竹這個從小在書房苦讀竹簡,不聞窗外事的美人,滿是苦惱的低下頭,趴在桌子上。
少年的經歷與來歷,這些事情,她沒想過去告訴父母,因爲她心中,不願意再看到少年與家族關係變僵硬,心生隔閡。
而且這幾日,白君竹總是忍不住幻想,或許接觸時間一長,或許很久很久都不能回齊國,少年就會娶她,會與她安心的在秦國過日子,畢竟她白君竹,不一定真的比不過那個女子,更何況在美貌與才華上,白君竹不相信自己不如其他女子。
“君竹!”
白巖不知何時走到書房內,看着低着頭,一臉貼在竹簡上的女兒,滿是疑惑。
白君竹聽到父親的聲音,立刻起身,當看到是父親來到時,俏臉滿是慌張,眼神躲閃起來。
“父親!”
白君竹放下竹簡,連忙起身。
白巖看着白君竹的模樣,有見到竹簡也沒什麼問題,點點頭。
“再過幾日,白衍等傷好一些,定會去洛陰一趟,到時候你準備一下,也一同前去,你母親已經在囑咐映雪。”
白巖對着女兒說道。
“知道了,父親!”
白君竹聽到父親的話,乖巧的點點頭。
“眼下隨我去叫白衍,方纔楚國屈氏的人,已經上門前來拜訪!”
白巖說道,方纔前來府上登門拜訪的屈氏之人,還有兩名楚國士族,這些白衍都要見一見。
而白巖的意思,便是希望與之前一樣,等會白衍接見那些人之時,白君竹也在。
“知道了!父親!”
白君竹輕聲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