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宗平的十萬大軍駐紮在金澗口之東,七縣的四萬大軍便駐紮在金澗口之西,兩軍中間只隔了一片山嶺。
夜裡宋瀾又跑了一趟,將蓋有韓宗平薊州總兵之印的契書交給蕭穆。
有了契書,雙方約定明早正式受降。
送走宋瀾,何連慶長鬆了一口氣,對蕭穆道“論在大周百姓當中的威望,本朝無人能超過韓將軍,得民心者得天下,韓將軍此番南下大業必成,我等順利投靠韓將軍,總算不用再擔心將來被朝廷秋後算賬了。”
有些大旗是不得不扯,百姓們信了,事實如何他們自己心裡有數,倘若韓宗平不出手,最後真的是朝廷發兵穩住了各地的亂象,就憑奸臣竇國舅的行事做派,能容他與蕭家纔怪。
蕭穆“是啊,老夫不敢輕信朝廷,唯獨信得過韓將軍,如今有韓將軍接管七縣,我蕭家衆人也可以功成身退了,望何大人繼續以民爲先,莫要再辜負定縣的一片民心。”
何連慶看着老爺子笑“您老乃是明珠,韓將軍果真連您都捨得置之不用,又如何會用我等庸才您老且等着吧,您與二爺幾個今後立功的機會還多着呢,拜將封侯光宗耀祖亦可期啊。”
蕭穆連連搖頭,派哨兵將契書送去大軍那邊。
蕭縝收到契書,先將幾位指揮叫了過來,佟穗、喬長安、孫緯、張文功也都在。
蕭涉“太好了,以後咱們可以跟着韓將軍打仗了”
孫典眉頭緊鎖“那也得韓將軍看得上咱們,人家可不是七縣百姓,見咱們能打敗反王就真把咱們當英雄。”
蕭野故意逗蕭涉“是啊,祖父在契書裡提的第三條便是自請回家種地,沒準咱們幾兄弟馬上就要解甲歸田了。”
蕭延“甲在哪呢到現在才做成三千多套齊腰鐵甲,其中小一半還是七縣庫存,全給騎兵營了,我一天甲都沒穿過。”
孫緯是管武器製備的,見蕭延瞥了他一眼,不得不解釋道“先前一直在忙着製備刀槍弓箭等兵器,二月裡才騰出手打鐵甲,鐵匠們都是摸索着學起來的,剛開始慢,再給我一年時間,肯定能爲全軍分別打造一套。”
喬長順嘿嘿一笑“這半年多大家都學了不少本事,就算韓將軍不留咱們,咱們幾兄弟也可以合夥開個鐵匠鋪,給鄉親們打點農具啥的。”
喬長安“那我不如繼續去東陵採辦胭脂水粉倒騰來賣。”
蕭延“你是惦記那個茶寮家的姑娘吧都一年了,怕是已經嫁嘍。”
喬長安“惦記屁,早忘了啥模樣了,聽我大哥胡扯。”
蕭延扭頭去逗張文功“真回家種地了,阿香表妹還願意嫁文功嗎你們可剛剛定親,八字還差一大撇。”
有幾個城裡姑娘願意往村子裡嫁
張文功垂着眼簾,沒有參與這些不着調的討論。
佟穗斜了蕭延一眼。
蕭延訕訕地收回視線,嘴上嘀咕“他是你準表妹夫,我可是
你親小叔。”
蕭縝“好了,叫你們來是讓你們心裡有個數,省着今晚都睡不踏實。被韓將軍留用也好,回家種地也好,在韓將軍正式接管七縣兵馬之前,你我仍擔着指揮之職,明日都打起精神,別叫韓將軍的十萬大軍看咱們笑話。”
幾個年輕兒郎都挺直了腰桿。
次日清晨,幾人早早將大軍集結完畢,在金澗口這一頭等候老爺子帶人過關。
金澗口,關城。
韓宗平騎在馬上,身後緊跟着兒子韓保、魏琦宋瀾兩個謀士以及十幾位將領,然後纔是十萬大軍。
繞過一處山崖,前面便是金澗口,關城城門大開,下面站着千餘士兵,爲首是位布衣老者。
韓宗平最近經常聽見蕭穆的名字,此時對上真人,見老爺子一頭黑髮身形魁梧,腰桿挺拔毫無老態,瞧着確實有虎將之風,暗暗點頭。
“草民蕭穆,拜見將軍”
蕭穆遠遠地躬身行禮,身後何連慶等人亦是如此。
韓宗平快馬靠近,下馬後第一時間來扶蕭穆,重重地握住蕭穆雙腕道“久聞老將軍俠義之名,今日親眼所見,果然名不虛傳。”
蕭穆謙道“草民出自落魄千戶之家,略通武藝才僥倖擊敗反王李綱,萬不敢在將軍面前稱將。”
韓宗平笑道“你我都是習武之人,就不學文人那一套了,今日我奉大同總兵趙將軍之請來鎮壓晉州各地反王起事,好還百姓太平,還要多謝老將軍開關放我們進來,免了我軍一場攻關苦戰。”
蕭穆“草民也是久聞將軍愛民如子,纔敢將七縣託付於將軍,有將軍在,草民終於能卸下這副重擔,放心回鄉了。”
韓宗平“不可,我要南下除奸,身邊正缺精兵猛將,還望老將軍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蕭穆擡眸,眼含熱淚道“不瞞將軍,若將軍早來二十年,草民都願爲將軍效犬馬之勞,哪怕在將軍身邊做個舉旗小兵都行,可,可如今老夫已經年過七十,空有一腔報國熱血卻無精力支撐,只能辜負將軍盛情了。”
馮唐易老,李廣難封,老爺子縱使用了些場面話術,這熱淚卻無一分作假。
韓宗平身爲大將,很能理解蕭穆的不甘與遺憾,用力握着老爺子的手道“老與不老,看的不是歲數,乃是身體與心志,老將軍雖已七十卻身形如鬆,健碩不輸青壯,只要您還有一顆征戰沙場的雄心,便可隨我揮師南下,爲天下黎民請命。”
蕭穆還想再說,一個三旬年紀的大將突然不耐煩地道“蕭老將軍,你就別再囉嗦啦,我聽得腦袋都要炸了這樣,你跟我打一場,如果你在我手裡連三個回合都撐不上,那你確實老得不中用了,回家種地也好,如果你能撐過三個回合,說明你仍有一戰之力,那你就乖乖聽將軍差遣,行不”
韓宗平沉着臉斥道“範釗,不得對老將軍無禮”
說完再給蕭穆介紹範釗“他是我麾下一員副將,武藝過人然生性魯莽,您老不用與他計較。”
蕭穆聞言,面露敬仰,朝範釗拱手道“原來您就是十八歲便揚名天下的範釗將軍,久仰久仰。”
範釗“哎,我真受不了你這套,打與不打,你直接給我個準話”
蕭穆笑道“此生能得範將軍賜教,雖敗猶榮,值了”
說完,他喊小兵去取自己的槍。
稍頃,兩個小兵擡了一杆槍來,蕭穆單手接住,再朝韓宗平、範釗拱手“草民獻醜了”
這下子,連沒怎麼把他當回事的範釗都收起了輕視之色。
雙方人馬分別後退,將中間的空地讓給二人。
範釗之勇,陣前廝殺時尋常敵將很難在他手下活到第二個回合,他提議用三個回合試探蕭穆,探的也只是蕭穆的體力是否能夠支撐,並未想過要真的打一場。
可蕭穆是認真的,第一回合兩人的兵器撞在一起,若非範釗及時加力,他手中的長刀便要被震落脫手。
這時再看蕭穆,範釗先驚後笑“好一個老將軍,都怪你的嘴皮子太厲害,我今日險些看走眼,再來”
二人身影交錯,旋即又衝向彼此。
刀光槍影,彷彿只是幾次眨眼的功夫,兩人已經連打十幾個回合,且越戰越勇。
打到八十餘回合時,蕭穆終究年邁,短時間這般激烈的交鋒他後繼乏力,絕不是範釗的對手。
韓宗平忽地騎馬靠近,一槍插入兩人的兵器之間,笑道“夠了,蕭老將軍之勇,足以與馮端將軍平分秋色。”
馮端是薊州軍中的一員虎將,今年六十有八,被韓宗平留在邊關以防外敵入侵。
範釗收起兵器,拍着蕭穆的肩膀放聲大笑“將軍此言差矣,依我看,蕭老的本事比馮老還要勝過三分啊”
韓宗平
馮老不要顏面的嗎
只是,剛剛的這場交戰以及兩人對蕭穆的點評已經潮水般在後面的十萬大軍中口口相傳了下去。
此戰之前,韓宗平賞識蕭家是真,可他對將才的要求也高,蕭家擊敗一個民間反王在他這裡確實不值一提。
他默許範釗與蕭穆切磋,便是想趁機探探蕭穆的底細,如果蕭穆蒼老無力,他會讓蕭穆帶上一千兵馬留守衛城,如今
韓宗平重新握住蕭穆的手,百感交集道“奸臣當道嫉賢妒能,才致使老將軍這般英雄淪落鄉野明珠蒙塵,老將軍不嫌棄的話,我意封你爲麾下右將軍,繼續率領七縣原來的四萬餘兵馬,右軍大小軍銜仍歸您委任調配,韓某一片誠心,還請老將軍莫再推辭。”
蕭穆喉頭哽咽,單膝跪下道“末將領命”
韓宗平笑着將他扶了起來,喊韓保、宋瀾等人都來見過他的新將軍。
簡單地熟悉過後,由蕭穆、韓宗平並肩行在前面,率領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地過了金澗口。
走完最後一段山路,山外視野豁然開朗,四萬多兵馬訓練有素地列陣於前方,見到韓宗平、蕭穆等人,蕭縝當先跪迎道“我等拜見大將軍”
他身後的四萬多將士齊刷刷地跪了下去,跟着高呼“我等拜見大將軍”
那呼聲如雷,驚得韓家軍這邊的戰馬踏足踟躕,也驚得山林之間的羣鳥振翅高飛。
那一刻,韓宗平看着這四萬大軍的灼灼眼神,就像村裡的農夫看到了一片豐收沃野。
那一刻,宋瀾看着大軍最前方的蕭縝幾兄弟以及一身女裝英姿颯爽的佟穗,居然有些不敢認了。
一年而已,這一年他究竟錯過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