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1章 青絲長髮淚成灰

直沽地處九河下梢,匯通南北,南運河上常設鈔關。

近日來鈔關浮橋處發生了一件奇案,人稱紅樓鬼船案。

這紅樓鬼船又牽扯出了直沽城的一場火劫,託了城中遍佈火神廟供奉的火神爺爺的福,纔有三太子風火輪在那一夜裡收了城中各處的妖火。

那一日,運河兩岸數萬人都親眼看見,哪吒三太子鎮壓了那紅樓鬼船。

封閉了多日的南運河這纔開了關。

這幾日耽擱的南北漕船百貨,都在鈔關浮橋前的碼頭處上了岸,由碼頭登岸往東,有路直通一條繁華熱鬧的街道,叫碼頭東街,但因爲街上估衣鋪子多,因此老百姓也叫它“估衣街”。

估衣是典當行的下手,老百姓手中沒有活錢,因此須得在天氣稍暖的時候,把家裡面的厚衣服估出去,典便宜的薄衣服來穿。

到了入秋,再出錢贖回來。

老百姓手裡都沒幾個子,家裡添置不了閒東西,因此只能這麼來回倒騰,一年一年的過。

年景好的時候,衣服自然是麻的換棉的,棉的換貂的,年景不好,就一年換的比一年薄。

入秋了手上有活錢,就添置暖和點,若是手上沒兩個錢,就只能換件破衣裳硬捱了!

如今正是近秋。

估衣行的好時候,因此這片的鋪子就分外熱鬧……

估衣鋪子面前有一個打着旗幡的老道士,發須凌亂,黑白相間,臉上身上也髒的看不出年紀,看那花白的鬍鬚頭髮,乾瘦的露在道袍外面的手臂小腿,許是五六十歲亦可,三四十歲亦可。

支起旗幡上寫着“鐵板神算”,道士口中卻吆喝着:“收頭髮了!”

“高價收頭髮了!收頭髮,收辮子,專收長頭髮……大姑娘小媳婦,黑黝黝的長頭髮能扯兩尺的紅布,還送一截花頭繩。”

長頭髮確是有人收的,北海樓商場賣的假頭髮,假辮子,不都是拿收來的頭髮做的?

但是道士收頭髮,卻有些稀奇了!

有估衣鋪子的夥計好心提醒道:“老道士!這直沽城大姑娘小媳婦的頭髮,只賣給留髮婆,人家兼着賣髮油,發膏呢!出價也是最高的,六十歲的,那一頭長髮,到腳底還得提三尺呢!”

老道士稀奇道:“入秋了。道士沒得生意,就收頭髮換一口吃的,怎麼這行當會得罪什麼人?”

夥計笑道:“不得罪,但人家不賣給你……”

道士問了才知道,那留髮婆亦是直沽城的一個奇人,相傳她出生胎裡的頭髮就好,又黑又密,所以從小就沒理過頭髮,到了二八年華,一頭長髮及腰,周圍的大姑娘小媳婦誰看了不羨慕。

每次洗頭,都要採四時的鮮花泡水,淘米的一瓢瓢衝下去,就像黑漆漆的瀑布一樣。

嫁的也好,是本地裡數得着的人家,因爲婚後丈夫喜愛她那一頭長髮,便沒有剪掉,後來丈夫出門做生意,據說乘船去了南方,就此沒了音訊。

留髮婆發誓丈夫不回來,便不剪那一頭長髮,於是一直等到了如今……

她沒了男人,家道中落,但一頭長髮卻在直沽城鼎鼎大名,每次出門就和地上鋪過香雲紗一樣,於是便做起了發膏和髮油的生意。

最善於調理頭髮。

無論是髮質枯黃還是稀疏,由她看了教你用草藥洗過,塗了她的髮油發膏,都能又黑又密,和瀑布一樣。

大姑娘小媳婦愛美的,都喜歡從她那裡買髮油。

但窮人家的孩子也愛美,卻多半沒錢買她的東西,她就和人說:“我也積個德,女孩家嫁人前多打扮一下,養好了頭髮,嫁的也好,以後缺錢了。好頭髮賣的可貴了!”

“一尺就是三尺布的錢呢!”

“你從我這裡買貨,就當是攢嫁妝了!花錢從我這裡買的啊!出嫁了再賣給我,我保證給你添個好嫁妝,若是買不起的,也可以從我這賒,等出嫁了,再用頭髮抵給我。”

這樣一來,滿城大姑娘的好頭髮,要麼等着高價賣回去,要麼就已經賒給了留髮婆,哪裡還有其他人插手的餘地。

而滿城做假辮子,假頭髮的,都得從她手裡拿頭髮。

“留髮婆的確是個奇人,六十多歲,臉上都乾癟了!一頭長髮卻還是又黑又密,連蟲子都鑽不進去。”夥計感嘆道。

那老道士一捋長鬚,遲疑道:“發爲血之稍,發黑綿密者,氣血必足。花甲老人若是頭髮烏黑,其氣色必好,如何說起其臉頰乾癟呢?”

夥計微微一愣:“這我倒說不上來了!”

“事有反常,必有妖啊!”老道士用銅板一算,道:“稍爲末,末強必抑本,氣血貫通全身,達到發須必衰微,所以老者氣血不足,頭須先白。若是發須玄華蒼蒼而氣色不佳,必是此物反客爲主。”

“那留髮婆養髮六十年,一頭長髮如此神異,只怕是已經成了精,反而汲取主人的血氣滋養自己。”

“此乃邪物,不是祥瑞!”

老道士看着手中銅錢的卦象,搖了搖頭:“這般下去,不過五六年那一頭妖發就要吸乾了主人的血氣,只怕到了棺材裡都要長,一直長出地面來,化爲邪祟啊!”

周圍的人聽了這話,都感覺有道理,一下子議論了起來。

不消多時,就有人找到了老道士:“道爺,有人請!”

老道士笑道:“生意來了!”

便跟着人七拐八拐,來到了衚衕裡的一間大院裡。

只見深宅大院中樹蔭深深,幾株大槐樹遮住了天井,帶他來的人不知什麼時候走掉了,老道士站在院子裡,突然聽到一聲招呼:“道長無緣無故,爲何毀人名譽?”

老道士回頭一看,只見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個身穿紅衣的身影背對着自己,一頭烏黑的長髮如瀑布一般流到了地面,一直順着臺階滑落下去。

那身影蒼老,但背影卻如二八年華的佳人一般,只因爲那油亮的長髮覆蓋了背影。

老道士倒吸一口涼氣,知道爲何沒有人反駁自己之前的言語了!

這一頭長髮,的確近乎成妖……

“道士我愛說實話,事有反常必有妖!若非婆子你身有妖異,爲何老道我在街上說一兩句閒話,世人就信以爲真?”

“依道士我看,善信你這一頭長髮已經成了妖異!如今它還妨者你一人,但人老發不老,人死發不死!哪天善信因它而死,此發絕不會因爲你死而枯……必成邪物做祟。”

“這發須早點燒燬它,便是剪下來,只怕它也能害人!”

那蒼老的聲音苦笑道:“道長莫非不知道,我有誓在先?不見先夫,這頭髮我不能剪!”

老道士沉默半響,突然開口道:“若是我能算出來,你夫君的骸骨所在呢?”

“先夫骸骨歸來之日,我當剪下這一頭長髮,焚之與其歸葬!恨不能一朝從君去,情絲華髮爲君留。”

“不過是頭髮罷了!怎及故人?”

老道士掏出了龜殼,將三枚銅錢放入其中,又問道:“不知夫人身上可有他的舊物?”

“唯有一隻髮髻,乃是他贈我的舊物。”那背對着他,滿頭長髮安靜垂落的人影似乎微微回頭:“你過來,我取給你!”

說着,一隻乾枯的手,就要從如瀑的長髮中抽出了一枚玉簪。

老道士上前。

但那頭髮太過濃密,即便是那隻細弱的手,似乎都有些擡不起來。

就在那手要從沉重的長髮中抽出玉簪的時候,卻只能勉力分開那濃密的頭髮。

玉簪一墜,老道士下意識伸手去接。

這時候,頭髮突然分開兩邊,一個滿臉皺紋的蒼老頭顱從中浮現,口中銜着那枚玉簪。

長長的頭髮向着老道士捲來,似乎要將他拉入其中……

此時老道士的指甲突然彈出,無名指上長達七寸的指甲漆黑如墨,帶着濃重的血腥氣。

只在瞬息,此甲便刺入老人的額頭,鮮血從指甲蓋下被抽出,那蒼老的頭顱不敢置信,目光之中滿是驚駭。

指甲向上一挑,劃開了她的頭皮。

老道士輕輕的將老人的頭皮從頭蓋骨上劃開,一邊剝離,一邊笑道:“如你這般將玄華養的如此之好的,卻是少見!青絲如情絲,你將情絲寄託其上,難怪你血氣乾枯而它不死。因爲情最傷心,傷之不壽,故而氣血不足!”

“但這情絲繫着你和他,便是千里之遙,亦能牽掛。”

“他必然死在了一個風水寶地,這才能讓你這頭情絲牽千里,用心念孕養它成了如此至寶。”

“心念玄微,牽絲爲妙,如此玄微妙發,非你所能有啊!”

“玄真教的人送給你這紅豆鐲子,要治你這相思病,但還是老道我搶先一步,將玄微妙發收入囊中!如此,他們的五官首不成,纔有我通神老道破局的機會!”

老道裁出兩個紙人,將其系在那一頭青絲之上。

一個紙人攝了那留髮婆的魂魄,另一個卻宛若隨風飄起,有一縷髮絲繫着,飄向南方。

老道士掐訣唸咒,面前的老人渾身氣血突然上涌,被頭髮吸的乾乾淨淨。

不過瞬息就只剩下一具乾枯,輕飄飄的屍骨,被老道士取下頭皮連着的長髮。

近丈的長髮拖着,被老道士夾在臂彎,猶如拂塵一般。

他的臉上露出詭秘的笑容:“這玄微妙發要煉成相思劫,僅憑你一人可不成。”

“好在你善於養髮,培育了不少有情男女。以此發取了他們的心頭相思血,三千青絲繫着三千對有情人,才能練成我魔道的無上妙法——心有千千結!”

“玄真教培育的五官首中,以此劫應之,應該能給他們一個驚喜……”

“哈哈哈哈……我也是沒辦法,妙空啊!妙空!你可是害苦我了!樓觀道中興祖師,你隨手選的人竟是這般身份,是命!天命已定啊!此番我若不能破劫成就元神真仙,氣數就盡了!”

“不惜背叛太歲盟,我也要先過了這一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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