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一朵,另表一枝。
韓家的宅子雖然依舊是富麗堂皇,一派富貴氣息,但來往的下人屏聲斂息,一個個臉上都帶着愁緒,連帶着這不輸給官宦府邸的宅子都蒙上了一層暗淡的陰影。也莫怪韓家的下人是這樣的反應,這段時日韓家的日子可一點都不算好。
皇商名號被擼,韓家名下的店鋪生意都被擠兌得關了好幾家,唯獨那點絳閣仗着過往的名氣勉強苟延殘喘。外面也有不少人落井下石,上前分一杯羹。原本幾百萬的家產,在短短不到半個月內,便已經萎縮到原來的三成。雖然還能撐着架子,但日復一日下去,終究會淪爲普通的富商人家。
韓家其他幾房的人更是對韓平產生了不少的怨念,覺得都是他太縱容女兒,慣得對方得罪了雲府,這纔會惹來這一場禍事。更有不少人藉着韓平威風被打落的機會,想將兒子過繼過來。韓平不僅得打起精神打點生意整理產業,還得應付背後插刀的親戚,幾日下來已經滿頭白髮,焦頭爛額的。
韓府這些天的下人也被裁剪了一半,留下的人看着主家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心中不免惻惻然,爲自己的前途憂愁了起來。
韓如意坐在自己的閨房中,神色恍惚,面容憔悴,顯然這段時間她的日子一點都不好過。以往奉承她的人見了她都退避三舍,彷彿她身上有什麼瘟疫一樣,生怕同她牽扯上關係。
韓家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所有人都怪她。
想到這裡,韓如意的眼眶便溢滿了淚水,感到分外的委屈,這根本就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雲府並沒有因爲他們手中擁有那冰焰而對他們妥協,下手反而十分狠辣。
他們家被那人給騙了!
敲門聲響起,韓如意不願讓人看到自己此時的模樣,連忙用手絹擦了擦眼淚,讓人進來。
進來的正是韓平。
韓平頭髮一半黑,另一半則都是白髮。
他走進來,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如意,咱們一家離開京城吧。”
韓平並不怪自己的女兒,畢竟當時這是他和女兒一起做下的決定,這段時間如意的日子一點都不比她好過,聽到的冷嘲熱諷不知道要有多少。
韓如意猛地擡起頭,手下意識地抓緊了裙襬,貝齒咬着下脣,咬出了幾個淺淺的脣印。
離開京城嗎?只要離開了京城,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就沒有人知道他們家在京城裡丟的臉。
只是一想到離開了繁華的京城,不再能第一時間拿到最時新的首飾,穿最精美的綢緞,就算要出嫁,最多也就是一些士紳人家。只要一想象那個場景,韓如意心中便涌現出了滿滿的不甘。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像是喪家之犬一樣離開這裡,後半輩子泯然於衆人。
她擡起頭,眼中像是點燃了焰火一樣,“爹,我,我不想離開京城。”
“就算離開了京城,到一個不認識咱們的地方住下。我們擁有那麼多的財寶,能保得住嗎?在京城的話,好歹我們家現在是人們的關注點,其他人就算想吞佔家產,也不會太過明目張膽。”
韓平面露苦澀,“可是若是沒想出個好法子,繼續下去,咱們家產業也要敗得差不多了。”
想到百年的基業毀在他手中,韓平心中便充滿了苦澀的後悔,“早知道就不該聽那人的話。”
那人說的天花亂墜,主動將冰焰送給他們家,並且說這是雲府苦苦尋覓的東西。他們家能夠仗着這冰焰對雲府獅子大開頭,甚至讓韓如意當貴妾也沒有問題。
加上那段時間陸家又苦苦相逼,他們便心動了,打算拿着冰焰讓如意嫁到雲府。如意一開始還有些不樂意當妾室,覺得她若是對外放出將韓家的家產作爲嫁妝的話,就算是侯府也是嫁得的,然後等她偷偷見了雲國公後,便心甘情願了。
只是事情的發展卻同他們想象中一點都不一樣,雲府根本不接受他們的條件,還讓他們淪落到現在這地步。
只是後悔已晚,所謂的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外乎如是。
韓如意深呼吸一口氣,說道:“爹,既然得罪了雲府,那我們便乾脆重新尋一個靠山。”
韓平說道:“有誰願意敢冒着得罪雲府的消息當我們的靠山呢?”
韓如意被冷酷無情懟了一把以後,對雲深還真沒有那些旖旎的想法,要說也只有恨意。
韓如意說道:“還有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同雲家不冷不熱的。”
“可是,太子妃同雲夫人關係很好。”
韓如意堅決說道:“太子妃是太子妃,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陛下的身體越發不行,相信不用幾年,太子殿下就能夠登基。等他成爲天子以後,雲府敢同天子別苗頭嗎?”
“只要咱們變賣家裡的產業,投靠太子,到時候太子殿下看在我們忠心耿耿的份上,也能護持我們幾分。”
韓如意越說越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她抿了抿脣,說道:“我聽聞太子殿下的幕僚王越王公子尚未成婚”
她這些天也不是隻是呆呆坐在家裡難過,也同樣搜尋了不少的消息,這才找出了最合適的人選。而且她能知道這件事還是陰錯陽差。
韓平終究被女兒說服了,點點頭同意了這事。
韓如意見她爹成功被說服了,暢想了將來太子登基後的場景,心中頓時涌現出了激動的心情。
只是就算嫁給了太子的心腹,想要和雲府打擂臺依舊是螞蟻撼樹。
韓如意忽的想起了一樣東西,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爹,等殿下登基後,作爲天子,肯定會有想要長生不老的想法。”
“我聽聞有位張真人,平素最會練些仙丹。他那仙丹吃了後能讓人疲倦全消,精神抖擻。只是因爲先前有清虛道人前車之鑑在那邊,所以這位張真人十分低調,也只有少數幾個信徒才知曉他的本事。”
“待到殿下登基以後,我們便將張真人的存在告訴他,到時候定能因爲這份功勞而入了殿下的眼。”
韓如意將一切事情都想得十分美好。
韓平點點頭,所以說不能怪他偏疼女兒,他家閨女一向胸有溝壑,唯一可惜的便是生錯了性別,不然一定能大有所爲。
可惜啊
他想起了那冰焰,問道:“至於那惹事的冰焰,還要繼續保存嗎?”這東西可一點都不好保存,必須得常年儲存在冰冷的環境中,於是韓家爲了冰焰,還特地在地下挖了一個地窖以後,四面都鋪滿了冰塊。現在天氣炎熱,冰塊融化得很快,所以每次在完全融化之前,都得替換新冰塊。一天下來耗費在其中的銀子都要幾十兩,一個月便要上千兩了。
韓平內心其實並不想要保存這東西,不僅是花費大,還因爲他覺得這東西晦氣,給他們家帶來了不少的黴運。
韓如意眼中閃過一絲的厭惡,“那就滅了吧。”倘若這東西當真對雲府十分重要,以他們和雲府勢不兩立的情況來看,滅了這東西,能給雲府找些麻煩也好。
只能說韓如意真的是太高看自己了。對雲夕而言,韓家不過就是那灰塵,除非她主動作死蹦躂,不然她還真不放在眼中。
自從冰焰之事後,雲夕便在韓府埋下了釘子。韓如意和她爹的算盤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看着被裝在一個冰塊做的燈籠中的火焰,欣賞了一會兒後,興致勃勃問道:“這便是那冰焰嗎?”
立秋點點頭,“韓家打算滅了這東西,咱們的人便偷天換日將這東西給偷了出來。”
冰焰不僅儲存困難,而且點燃所需要的也並非尋常的油,而是天山上千年以上的冰晶。
雲夕說道“將這東西收好,雖然現在已經用不上了,但也是一件難得的稀罕物。”
雲府並不缺硝石,所以平時也無需去皇家制冰廠買那些冰塊回來,倒是省了一大筆的開銷,尤其是夏天時。
揮揮手讓立秋將冰焰送下去,雲夕手輕輕撫摸着隆起的肚子,在考慮着韓如意的事情。
在知道有人像是一隻潛藏在草叢中的毒蛇,伺機想要對付他們家,雲夕的第一反應便是解決掉危險源,不留給對方半點的希望。
可是在知曉了韓如意打算拿來媚上的法子以後,她便改變了主意。
這時代所謂的仙丹別人不清楚是什麼,她還不知道嗎?主要成分便是那些所謂的丹砂、水銀、玉泉等東西這些東西真要天長地久地吃下去,身體遲早要出問題的。
那些自以爲服用了仙丹以後就能壽與天齊的皇帝,哪一個不是早早就去了?
對雲夕而言,楚齡活得越久,對楚天湛就越發不利,自古以來,順利登基的太子又有多少個?只要他年歲越來越大,就會忍不住看風華正茂的兒子不順眼。
與其等到楚天湛被廢,還不如讓楚齡早早去了。
只是弒君之罪無論如何都不能和楚天湛扯上關係。以韓如意對雲府的怨恨,她到時候肯定會選擇支持太子府後院其他的妾室,即使捅出了這事,也和楊葉卿和天湛他們沒有半點的關係。
雲夕並不會因爲討厭韓如意便直接殺了她,這樣好的一枚棋子,不用白不用。
她嘴角勾了勾,決定幫忙撮合一下韓如意和王越。即使不是王越也可以,反正楚齡的心腹又不止他一個。
沒等雲夕幫忙安排一下所謂的英雄救美,韓如意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同牛羣成親了。
牛全是楚齡的另一個門人,已經做到了同知的位置。他今年快三十歲,原本有個妻子,結果妻子在生女兒以後便難產去了。等出孝了以後,牛全便想着再尋一門填房。
韓如意年輕貌美,加上背後還有百萬的家當,兩邊可謂是一拍即合,又請大師合八字,發現是天作之合後便將親事給定了下來。
大家都知道牛全是楚齡的人,楚齡又是鐵板釘釘的下一任天子,因爲這個緣故,倒是沒有什麼人再針對韓家了。就是陸家忍不住多摔了一些瓷器,畢竟從今往後,他們便失去了一個錢袋子。
雲夕還真有些驚訝,畢竟韓如意一開始的目標可是王越。王越比牛全年輕,有能力,也更受重用一些,更重要的是一進門就是正頭娘子,不是繼室。
打探了一下才知道是因爲王越已經定親了,定的妻子是他的恩師之女。韓如意便只能退而求次之,將目標轉移到牛全身上。
或許是爲了避免夜長夢多引發新的變故,兩人的親事定得很快,等大家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家已經交換號了庚帖,就準備等年底成親了。
立秋問道:“姑娘,這親事定了後,依舊要有她沒我們嗎?”
雲夕笑了笑,她可不會因爲牛全是楚齡的門人而取消了先前的話語。
她漫不經心道:“這是自然,人得言而有信,不是嗎?”
雲深也是同她一個觀點,而且他比雲夕還直接點,有牛全在的場合,直接就甩袖離開了,一點都不給人面子。
大家圍觀了一回熱鬧後,很快的京城中又有新的八卦,於是便暫時放下了。
至於雲夕,這段時間也基本都呆在家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中了那咒術的緣故,她這一胎的懷相併不太好。吃什麼吐什麼只是常態,整個人也懨懨的。珠珠擔心她,甚至還特地從學堂中請了假,回來照顧她。
還親自洗手作羹湯,給雲夕做吃食。
雲夕的廚藝可謂是一絕,京城中響噹噹的,偏偏女兒卻半點都沒有遺傳到。完全就是個廚房殺手,每次下廚都弄得烏煙瘴氣的,幾次下來,廚房都重修了好幾回。
只是她依舊堅持不懈地練習着,最後的成品雖然不太好看,但勉強能夠入口。
或許是因爲女兒的孝心,或許是肚子裡的寶寶也有驅益避害的本能,覺得自己作死下去,姐姐還不知道要鬧騰出什麼,在吃了女兒那碗散發着焦味的小米粥以後,雲夕倒是不再吐了。
珠珠頓時得意洋洋了起來,覺得這都是她的功勞,還喜滋滋地在雲深的面前顯擺。
雲深本來就最寵愛這個女兒,看到愛女可愛的模樣,便以獎勵爲由,直接將一個溫泉莊子送給她。
珠珠開開心心地收下,還掰着手指表示過些天就下帖子請小夥伴去莊子上玩耍。
在摒除了外界那些紛紛擾擾以後,雲家人依舊過着他們悠然自得的日子。
十月初五,雲夕突然感到陣痛,開始發動。
她並非頭胎,加上身子骨一向不賴,所以用不到三個時辰便順順利利地生下了她的嫡次子小綿羊。這個小名還是珠珠和小布丁一起取的。她妹妹楊玉蓉正好比她早一個多月生下了一個女兒。
珠珠對於不是妹妹感到十分惋惜,她先前準備了好些給妹妹的小禮物,這下都泡湯了。也幸虧玉蓉那邊有個閨女在,讓她轉而將禮物送給了自己的小表妹。她也只是鬱悶一小會兒,很快就開心地逗弄起了弟弟。
小布丁頭一回做哥哥也十分高興,還每天拿着四書五經跑去小綿羊的搖籃前背書,表示要教弟弟,弄得雲夕哭笑不得,連忙告訴她小綿羊年紀太小了,還不到唸書的時候。
小綿羊的洗三禮和滿月禮,楚息元依舊送來了不少的賞賜。但是本人卻沒有親自過來。
雲夕將賞賜收下,心中原本的喜悅也減少了幾分。以前珠珠和小布丁滿月禮,楚息元都微服私訪,這次卻沒有這樣的待遇,並非是因爲雲家不受寵,而是楚息元現在的身體可謂日薄西山。
上朝的頻率更是大大地減少了,手中的摺子大部分都交給了楚齡來批改。
不少人都已經做好了聖上隨時駕崩的可能性。
雲夕在進宮的時候,在雲深的掩飾下,也試過將異能輸入楚息元的身體中,只可惜他現在的身體已經是千瘡百孔,即使異能輸入進去,便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效果不大。
各種法子都試過了,楚息元反而比他們幾人更放得開。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楚息元也知道雲府和楚齡關係不太對付的緣故,這段時間倒也做了好幾手的準備。比如雲深、陸翊染和趙文書都升了官。
雲深由原本三品的護軍參領變成了都指揮使,陸翊染也成功被封賞爲從三品的歸德大將軍,作爲雲夕繼父的趙文書則是成爲了內大臣。
單單這幾人加起來的勢力就足夠讓不少人忌憚,更別提雲夕的幾個妹夫本事也都不同她關係親近的人也或多或少升了官。
就算楚息元出事,楚齡真的看雲家不順眼到要動手,這些勢力加起來,多少也會讓他顧忌一二。
雲夕這只是將事情往最壞的方向考慮,她覺得楚齡這人雖然有不少的缺點,卻也不至於計較成這樣。
在十一月二十八日,楚息元忽然下旨將她和雲深喊進宮裡。
儘管不明所以,夫妻兩還是很快換好衣服,匆匆忙忙進入宮中。
在見到楚息元的時候,雲夕還真的被嚇了一跳。只是一段時間不見,楚息元的情況更差了,整個人徹底消瘦了下來,那龍袍穿在他身上顯得空蕩蕩的,那一截的手臂更是觸目驚心的骨瘦如柴。他的眼睛凹陷進去,只是那雙眼睛依舊充滿了睿智的光芒。
兩人剛行禮,便被楚息元給叫了起來,賞賜了個位置。
只是坐下來以後,楚息元卻遲遲沒有開口。
他不說話,雲夕和雲深更沒法主動,氣氛一下子沉寂了下來。
雲夕儘管垂着頭,卻動用異能小心地感應着太和殿每一寸的位置。
嗯,這屋子以內,除了他們三人,所有的內侍宮女都被打發走了,甚至門口都沒有留人,彷彿生怕有人偷聽了他們談話一般。雲夕可以感覺到楚息元一直在看雲深。
他的眼神除了一貫的慈愛以外,還帶着拼命抑住的激動和猶豫。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息元咳嗽了一聲,開口說道“雲夕,貴妃她許久不見你,分外想念,你陪貴妃說說話吧。”
雲夕眼皮忍不住跳了跳,所以她進宮來,就是爲了負責坐上一刻鐘嗎?
只是楚息元的決定還真輪不到她質疑,她點點頭,又行了半禮後才退下去德貴妃宮裡。
現在後宮的嬪妃德妃一人獨尊,只是或許是因爲擔心楚息元的身體,她的眼角眉梢都籠罩着一股淡淡的憂愁,見到雲夕後才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我聽說你家小綿羊生的極可愛。”
雲夕說起自己的兒子嘴角就忍不住揚起,笑道:“才一個多月呢,哪裡看得出可愛不可愛。”
德妃抿脣淺笑,“看你和雲深的長相就知道你們兩個的孩子不會差到哪裡去。可惜我沒有年紀相當的女兒,不然非得拐你們家一個孩子做我女婿。”
她的語氣是淡淡的惋惜。
雲夕和德妃聊了差不多半個時辰,雲深也來了。
在她走之前,德妃照例賞賜給她許多禮物,說是給小綿羊準備的。
末了,她漫不經心地指着其中一個盒子說道:“這是你先前同我說過的那幾本書,我抄寫了一份放盒子裡。”
雲夕聽了這話便明白,只怕這盒子中有德妃打算交給她卻不方便說出口的東西,嘴上卻笑道:“我當時也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誰知道卻勞累了娘娘一場。”
德妃道:“並不算勞累,我這幾日也沒什麼事情做,這才動了筆。”
寒暄幾一會兒後,雲夕便和雲深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