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繪院裡,侯夫人側身坐在茶几旁,燭光下窗臺上留下她半身剪影,似看不清也道不明,翠安不敢看她此時的怒氣,忙低頭看腳下,一旁跪着來請安的許管事,侯爺眼神晦澀,“你只回我,許婆子與文清老子娘來往已有許久,你就真的沒有覺察?”
許管事聽從項詅的話,來侯爺面前請罪,在侯爺面前他不敢說謊,他們家是侯府的世僕,日後子孫後輩也還是,從來在主子面前不敢有二心,纔將徐三爺的人來領他去西苑,本來也沒察覺會有什麼事,頂多徐三爺問話,進來府裡是諸多事務繁忙的,好好跟着便到了西苑,進去便瞧見自家婆娘跪在遞上,身邊還有文清兩口子和他老子娘,徐三爺與三少夫人端坐在前,他雖不知道自己婆娘犯了什麼錯,但是在西苑這樣堂堂正正的受審,定然事情小不了,心裡也有了準備,可當聽到事情始末之後,心裡也死了心,犯了這般事,只有活活打死的下場,自己婆娘他是知道,雖自來多脣舌,但與自己生兒育女,又操持家務幾十年,看在沒有什麼大錯的份上,日下有過餘的,頂多訓斥一番,想不到啊,也不知道誰給她的膽子,竟然敢把侯府裡內宅之事往外傳,掰扯主子不是,裡間人婆媳關係,她那個什麼內侄女,自己都未曾見過,眼下只求侯爺看在自己多年侍奉的份上能放過家中幼小,自己與婆娘,萬死能抵過一分也足矣。
朝侯爺磕頭,“請侯爺饒恕,奴才實在不知,若是早知如此,必親手了了她的命以求主子寬恕。”
侯夫人擡頭看侯爺,按壓下心裡的怒氣,“侯爺還是早些論斷吧,此等刁奴,竟然膽大妄爲到此般地步。”
侯爺閉眼又睜眼,他不是捨不得,只是想着怎麼發落,今兒這事可大可小,想不到常家已經將手伸到侯府裡的內宅來了,爲着此等齷齪事心煩,又爲家中有這樣的人惱怒,“今夜收拾家當,明日一早便領着你的家小回祖祠伺奉,好好贖過吧。”
侯爺這是放過他們離開,但沒有提到許婆子,這是侯爺的決定,只不知道,徐三爺的決斷會是怎麼樣的,許管事萬般謝過侯爺,躬身出門,回家去交代,還沒到徐家下人們的院子,身邊行過人急急匆匆的往院子去,再有人經過,“聽說了嗎,三爺要修剪許婆子常日裡來往的人,吳娘子已經進院了,就等着發賣呢。”
許管事腳下一軟,與他相近的人忙扶住他,路徑上黑暗,近些才瞧清楚,驚呼一聲,“許管事,您從哪裡來,三爺要清理院子,此時三爺的人都已經去了咱們的家裡了,哦,對了,你家那位怕是保不住了”,又勸許管事,“想開些,三爺只是就事論事要清查,你好好的回話,想來也不干你的事的,那樣的婆娘,不要也罷了。”待許管事站好,那人一邊搖頭一邊上前去了,他也是要回去瞧一瞧,莫要自己家裡的人與許婆子有什麼交集了,再問出什麼不得了的,那可就遭了。
許管事深一腳淺一腳的進到院子裡面,這裡是徐家管事下人們居住的院子,稍微有頭面的也是有一件像模像樣的院子的,此去便是徐府的後門,也有奴僕在府裡後門外憑租房舍居住的,此時裡面早已燈火通明,一溜的侍衛將許管事的院子圍住,許管事的兒子媳婦孫子孫女跪了一地,此時文清站在臺階上,衣裳有些紊亂,髮絲纔將梳理過,但臉上的浮腫和眼眶的青紫一眼就看得出來,徐三爺對身邊的人,從來都是賞罰分明的,對文清動手絲毫不留情面,但罰過之後,差事還是要辦,不但要辦還要辦得好,將人一個一個提上來問,‘許婆子有什麼親戚在常府’,‘幾時去的,幾時回的’,‘去了幾次,時間具體是什麼時候,出去的時候有沒有夾帶,回來時都帶了什麼東西回來’,都一一記錄下來,就連許家最小的孫兒,今年才三歲的許幺兒,也被叫上前來問話,文清對着這個孩子心裡怪怪的,差一點,就差一點面前這個拖着清鼻涕,一張口就要流口水的小子就成了自己的兒子,心裡嫌棄得沒邊了,這怎麼會成爲自己與薔兒的孩子,孃親這是什麼眼光,想到此又想到許婆子所說的那個什麼她的女侄女,天哪,簡直要做噩夢,什麼好生養的,身材五大三粗也就算了,鼻孔還外翻,當時許婆子供出那女子不是她什麼女侄女的時候,那女子竟然還會功夫,拳腳厲害着呢,簡直看傻了一票人,現在薔兒也不理自己了,少夫人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還有文尚家的、文武家的、文浩家的,他們這四對可是打從新河開始便是三爺與少夫人身邊的親近人,自己簡直比竇娥還冤枉,許婆子與孃親操辦什麼納小的事,自己是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啊,去年少夫人給薔兒請了大夫,一家子都滿懷希望的,再說自己也不是特別在意這事,自己與薔兒都年輕,子嗣也不用那麼急吧,可生生就是這巧得不能再巧的時候,什麼事都趕上了,文清心裡懊惱,他倒是沒有想到,這本就不是什麼湊巧,即便是湊巧,也是人爲的,叫那說話都不清楚的小兒上前來,沒心思哄他,開口問,“叫什麼?”
許幺兒吸一聲鼻涕,文清抽搐一下,要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啊,許婆子連自己家裡的人都沒有看顧好,還有心思瞄上別人,先前許婆子被拖到亂墳崗亂棍打死也是活該,“回、、大爺的話、、幺兒、、”
文清嗯一聲,“你祖母幾時離家走親戚,有沒有帶好吃的好玩的給你?”
文清不傻,許家的人個個都說不知情,只知道許婆子有位兄弟賣身進常府,也有許多年景了,卻是進來才時常走動的。
許幺兒轉頭要去看他爹孃,文清有嗯一聲,忙回身低頭,“昨兒就有,有好吃的桃酥,香香的杏仁糖,還有好看的衣裳,孃親也有好看的衣裳,都是祖母給的、、、”許幺兒身後噗通一聲癱軟一個,許管事管不了那麼多了,侯爺可是親口答應讓自己帶着家小回祖祠贖罪的,若是再這麼問下去,許家不得全都發賣了事。
許管事上前在文清面前行禮,常日裡,這些小子見着他都是他們行禮的,可今日掉了個頭,“文清大爺,侯爺有話,留我家小同去祖祠侍奉贖罪,還請文清大爺網開一面。”
文清本來瞧見許管事還想着上前問一聲的,可開頭他便一句侯爺準了他們家小去祖祠侍奉贖罪,這是什麼,挑釁?
文清看他一眼,移開眼角,伸手拿過一旁家人記好滿滿黃紙,在許管事眼前一晃,“許管事,您好好瞧瞧吧,您說侯爺准許您一家子去祖祠侍奉贖罪,可這上面清清楚楚記着你這一家子私自夾帶府裡東西,還從外面帶了不乾淨的東西進來,這些,三爺可是要一一細查的,再說,許婆子的事,三爺還未曾與你清算清楚,這事可大、”,又看許管事一臉青白,“也可小”。
許管事無神轉身,看着朝自己期望着的兒孫們,心裡只有一句話,‘娶妻不賢,娶妻不賢吶。
文清心裡哼一聲,動了臉皮,扯了嘴角的疼痛,嘶一聲,催下面的人,“快些,拎不清的人,留着何用?”
就這樣被拿起問話的人基本過了徐家一大半的家人,除了老太君院子裡面的,就是世子的人,只要是常日裡與許婆子有過接觸的全都提來問,許婆子就是一根藤,順藤往下,吳娘子今晚可歡喜了,二十三個,徐三爺說給她了,由他打發,賣身契都給了她,要問爲着什麼,原因很簡單,這些都是自稱與常府有關係的,待一切清明瞭,已過了午夜,許管事一家子只剩下兩個兒子一個媳婦,三個孫子,去與侯爺辭行,侯爺未見。
經過這一出府裡的人個個自危,可是說是談常色變,在寫撇清的話。
當夜文清回到家,看着屋外爹孃正沉默在一旁,自己屋裡傳來小丫頭的勸解聲,“文清大娘您別這樣,就是要走,也是要問過文清大爺的、、”
裡面繼續沒聲,文清看一眼爹孃,兩人轉開視線,不知道說什麼好,幾步進屋,看見薔兒正收拾自己的東西,心裡慌了,上前扯住薔兒手裡的摺疊的衣裳,“薔兒你幹嘛?”
薔兒低着頭放開手裡這一件,不回他,繼續收拾下一件衣裳,小丫頭見文清進來忙退出屋去,文清一把拉她過去,低頭問她,“我問你話呢?你這是要幹嗎?”
薔兒一把推開他,語氣惡劣,“別擋路,沒長眼睛嗎,沒瞧見收拾東西走人嗎?”
文清當然知道她要走,可是爲什麼呀,對不起她的又不是自己,再說了過繼、納小的事,自己又不知道,即便是爹孃做錯了,三爺也教訓自己一頓了不是?用得着走嗎?
“走,你走哪裡去?你進了我家們就是我文清的人,你還能去哪裡?”就是不放開她。
薔兒甩手放開正收拾的東西,擡頭瞪他,薔兒自來個子就是幾個丫頭裡面最高挑的,現在擡眼看着文清,氣勢上倒也沒弱多少,“去哪裡用得着你管嗎,少夫人答應我,日後我便住在西苑,有的是屋子給我住,此身我就伺候少夫人在旁,你文清大爺有的是人想伺候,用不着我,麻煩你躲開些,耽擱時辰,西苑要關院門了,難道這樣還不夠,你還想着讓我睡院子裡面纔開心?”
一人瞪一人,一個不輸一個,文清確定,“少夫人讓你去西苑去住?”
薔兒哼一聲,不理他,避開他轉而去收拾別的東西,胳膊被文清扯住,“你瞧你,好好的,去打擾少夫人作甚,夜深了,別鬧了,歇下吧,明兒還要當差呢。”
伸手把薔兒原先打包好的包袱打開,把裡面的東西都拿出來,薔兒與他大聲,“文清,咱們倆的事無干身邊人,我也知道我身子不好,日後有沒有子嗣不好說,既然這樣,一家不拖累一家,咱們好聚好散、、、、、”
文清聽她說什麼好聚好散,一時氣急了,也與她大聲,“你說什麼好聚好散?你這是要散了是嗎?”
薔兒梗着脖子與他對持,“是又怎樣,少夫人與我做,今兒要走要留全在我。”
“你、、、、、”,文清氣結,指着薔兒,“簡直不可理喻,潑婦。”
怎麼上升到潑婦了,薔兒自來性子都是強的,自與文清結爲夫妻,在新河還是好好的,來京都後,這樣那樣的委屈受的不知道有多少,若不是顧着少夫人的顏面,顧着項家進徐府的人的顏面,她早就不耐伺候了,雖然不能生孩子是她理虧,可既然這件事讓大家都不舒服,何不分開,各自安好。
“你還有臉罵我潑婦,沒見過你這樣的糊塗蟲,被人算計了還一臉嬉皮樣,笨得與豬有什麼區別?”再難聽的話她也罵出來,況且門外文清的爹孃的還在,難聽的話一旦說出去,想收回來就難了,既然不能將氣拱在長輩面前,那隻罵他總行了吧,沒人說不準嘛自己男人是豬吧?
文清臉色氣得肝火旺盛,“你罵誰是豬呢,今兒你也甭說什麼要走的話,你不是要收拾東西走人嗎,我來替你收拾,我送你去見少夫人,不說旁的話,直說這兩年我文清對你怎麼樣,夠不夠得上一個好的丈夫,你只望家裡所有的夫妻,有我這樣順着自己妻子的嗎,就算先前的事是我不對,我沒護好你,可三爺不是發落過我了嗎,你瞧瞧我這臉,你這不心疼也就算了,半夜三更的吵得沒消停,既是這樣,來、來、來,我幫你收拾,咱們一同去少夫人跟前去。”說完回身幫薔兒收拾東西,他不說薔兒還沒瞧仔細,現在再看文清的臉上,腫得跟豬頭沒差別,徐三爺是說話算話的,說是打文清的臉,那就是打文清的臉,果真打得沒臉見人了,心裡倒也生出幾絲心疼來,可看着他幫着收拾東西,那幾絲心疼又沒了,自己出裡屋去收拾旁的東西,文清見他出去,伸手捂住嘴角,真心疼啊,可這怎麼辦,難道真要到少夫人跟前,這半夜的,三爺不得又要給自己一通好教訓,美名其曰,連自己女人都管不好,怎麼管外面的事,可這怎麼收場呢,正煩惱,窗子被人打開,露出家裡那個小丫頭的嬉笑的臉來,文清沒好氣的瞪他,看在人眼裡他那變形的臉,簡直好笑,小丫頭捂嘴笑,文清手裡正拿了線頭便朝她扔去,小丫頭躲開,朝文清嘟嘴,“大爺,我可是來替您排憂解難的,這般對我,那我可走了。”說完跳下窗下的石階,文清搖頭靠上去看,見小丫頭正站在窗下朝自己笑,朝她招手,“過來,你有什麼招?”
小丫頭朝她伸了五個手指,文清點頭,“五個銅板給你。”低頭找給她,小丫頭在下面無語,“大爺,不是五個銅板。”
文清看她,見她還是嬉笑臉,一時瞪大眼,“五兩銀子?”伸手就要去扇她,“你怎麼不去搶”。
小丫頭跳開,一臉不屑,“大爺不答應,那您自個送大娘去少夫人面前吧,等着三爺不削你。”
文清指着她說不出話來,小丫頭是薔兒原來就帶在身邊的,薔兒嫁與文清之後,小丫頭也跟着一起生活,平日裡就是個頑皮又機靈的,爹孃喜歡她,就想一家子一樣,此時一想,她說得也對,若真是到了少夫人面前,凡事就沒有迴轉了,少夫人定然是要薔兒留在西苑了,日後再想她回來,少夫人怎麼會容許,依着少夫人的脾性,另給薔兒指人都是有可能的,其實文清也不是真要到項詅面前,他只是一時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不想與薔兒大聲,爹孃爲着今晚的事早就是內疚得沒法,若是薔兒就這麼走了,不定日後會怎麼自責呢,心一橫,朝小丫頭說,“你贏了,過來,若是什麼好法子,這五兩銀子也不虧,若不是什麼好法子,全當打發要飯的了。”
小丫頭一開始聽他答應還高興,後兒就不對了,什麼叫打發要飯的,若不是看在大娘的面子上,她才懶得管這些破事,再說大娘回西苑去,自己也是要跟着去的,與少夫人一處多好啊,來京都之後就與少夫人分開了,自己還老大不情願呢,撅嘴雙手抱胸,哼,文清簡直要敗了,忙告饒,“好了,好了,我這是孝敬您老人家的,您快些說吧。”小丫頭這才走過來,附耳說起她的主意。
薔兒一開始就聽見他們倆說話,手下不停,管她出什麼主意呢,自己鐵了心要去西苑與少夫人一處的,日後眼不見心不煩,大家乾淨,沒一會收拾出常日用的細軟進裡屋,見文清還在收拾,也不管,伸手拿去原先打包好的包袱跨上,朝外面喊一句,“草兒,走了。”
小丫頭從外面應了,“哎,這就來,大娘,這就來。”
薔兒嗯她一聲,朝門外走去,至始至終沒看過文清一眼,文清看着手下衣裳,心想,唉,做樣子嘛,糊弄糊弄得了,擡手一捲便打包好,跟着也出了門。
在院子裡薔兒正與老兩口道別,“爹孃,薔兒去少夫人身邊服侍,日後不能盡孝,還請娘再幫文清找個好的吧,薔兒沒福氣,這便告辭了。”
文清娘拉着薔兒眼淚直流,唉,糊塗、自己怎麼犯了這樣的糊塗啊,薔兒掙開,伸手拉過一旁的小丫頭給文清爹孃福了一禮轉身便朝門外走,文清跟上來,他爹孃看見,他娘看他也打包了包袱,又要大哭,文清忙上前耳語幾句,他娘不信他,“當真?”
文清擡手拍胸脯,沒想拍在早前徐三爺收拾他捱揍的地方,一通咳嗽,他娘忙幫他拍背,文清忙擺手,給兩位老人行禮也出門去。
這一處到西苑走的都是偏徑,更何況這半夜的,除了巡夜的侍衛也不會有別人,侍衛們瞧着他們小夫妻一個在前,一個在後,都是揹着包袱要離家的樣子,均停下來看,領隊的是徐家的家將潘副將,見薔兒過去,文清過來,問他,“文清,這半夜的上哪裡去?”
文清瞄一眼前面的薔兒,使勁嘆口氣,“將軍,您不知道這半夜追媳婦的苦楚,還請將軍讓路,您瞧,這邊看不到人影了。”伸手示意前面的薔兒,潘副將大笑,“你小子,就得吃這樣的苦,待到了三爺面前、、”靠近些打量文清的臉,嘴裡咂舌,“喲,若不是你這一身衣冠,我都認不出你了,莫不是你還欠着三爺的拳腳沒還清?”
文清瞧着薔兒腳步更快了,哪裡還有空理會他,抱拳便走了,留得後面的人好笑一場,明兒起,文清夜半追媳婦的佳話可就有得講了。
越近西苑,小丫頭轉頭朝文清使臉色,這個木頭,五兩銀子白瞎了。
文清一跺腳,幾步跟上薔兒,擡手扯住她,小丫頭乘機往後退。
薔兒瞪他,“莫不是在家裡還沒吵夠,你是要這院子裡的人都知道?”
用力掙也掙不開,有擡頭瞪他,項詅屋裡的丫頭,心蘭端莊看着讓人舒服,紫菱嬌俏是個讓人心疼的,佳兒五官細緻有讓人很是欣賞的地方,只有薔兒,她隨了項詅的巧手,身上的深衣剪裁有致,沒有生產過,所以還有少女的玲瓏,就是當年項詅第一眼看見她心裡也是滿意的,薔兒是個小美人呢,此時文清看着心裡一動,安慰她,“咱別鬧了,就當是你出來透透氣,再走會兒,就回去吧?”
薔兒纔不管他,轉臉避開他的眼光,“說了就是說了,怎那麼磨嘰,難道常日裡我說話不算話?”
文清用起他的軟磨功,“你瞧瞧現在幾時了,咱們不能這麼晚了還去打擾少夫人不是,要不然明兒再來?”
薔兒不理他,“少夫人給我留門的,周媽媽已經給我收拾了屋子,不會打擾到少夫人,倒是你跟着我來幹嘛,回去吧,不想瞧見你。”說完又要往前走,文清扯住她不放,“你若真是要去西苑住下,你住哪裡我便住哪裡,少夫人定是給了開了單獨的院門,我便與你同住,不回去也罷,這樣倒好給三爺當差。”
薔兒看他,“無賴”,文清又說,“你不相信,我給你瞧瞧。”說完打開他自己收拾的包袱,果然都是他自己的自己的衣物,薔兒瞪大眼睛看他,“你怎麼這麼無賴,少夫人撥給我的房間,你怎麼去住?看周媽媽不打將你出來。”
“打將出來,我再進去,反正你住哪裡我就住哪裡,你瞧瞧我這樣也是沒臉的人了,再壞也不過再給三爺收拾一頓罷了,我不怕,反正你去哪裡,我便去哪裡,不用多話,既然給你留門了,這邊進去就好,我也是割下這臉皮不要了,隨你去。”說完放開薔兒便往前走,頂多不過一眼看到頭的路程便是西苑了,難不成真要他與自己同進去住在一起,那明兒不得被多少人笑話,叫住他,“哎、、”文清不理她,繼續往前走,薔兒急步上前拉住他,“你這沒臉皮的,你不要臉,我還要了,你趕緊回去。”
文清回她,“不回,說了你去哪裡我便去哪裡,難道不作數?”
薔兒沉默了,低頭不看他,“你回吧,咱們說好了的,要離了就乾脆,再說經這事我也想通了,我與你實在不合適,你娘定能爲你尋個好的,我就伺候在少夫人身邊,這樣對大家都好。”
文清見她軟下來好好說話,自然也是要好好哄一鬨的,“薔兒,你不要鑽牛角尖,爹孃糊塗了,進了許婆子的圈套,你受委屈了,日後不會這樣,子嗣的事咱們不要想了,沒有便沒有吧,心蘭姐不是答應你了,日後她的孩子便是咱們的孩子,再說,離了你便捨得,你忘了咱們在新河的日子,說起來來京都這麼久還沒好好帶你出去逛逛,待哪日閒了,我定帶你出去好好玩一玩,只你不要再說什麼離了的話,憑白聽着人傷心。”
薔兒擡頭看他,他會傷心嗎,轉頭不說話,文清繼續勸,“咱們兩人的事已經給少夫人尋了不少煩惱了,你想一想,從去年讓柳管事幫着尋大夫開始,有好的藥材也會想着咱們,就是三爺也是好幾次問你有沒有好轉,現在就是往外的差事都不讓我去了,讓我在家能陪你,難道你還想着咱們離了,豈不是白白浪費裡主子的心意,讓他們白操心一場?你這樣鬧,少夫人心疼你,她會難過的,咱們不該這樣討主子不高興,你說是不是?”說完拉過彆扭的薔兒與她小聲說,“再與你說,三爺與少夫人答應過,三爺不會納妾的,你信不信我,我也不納小。”
薔兒睜大眼睛看他,三爺答應少夫人不納妾?真的嗎?
文清見她不鬧了,又哄,“真的,我可以指天發誓的,好了,不要鬧了,你瞧瞧我的臉,疼得不行了,你就行行好,回去幫我抹抹藥吧,要不,明兒沒法當差,連人都見不成了。”就這樣,用與小丫頭五兩銀子買來的主意死磨硬泡的把薔兒勸回了家,在屋裡挑亮了燭火,薔兒自個都看不下去,心想會不會就這樣毀容了,自己可不要這樣的夫君呢,又解下身上的衣裳,果真徐三爺是下了狠手的,即便是沒傷着內臟,光是皮肉上的看着都驚心。
文尚在前廳把文清與薔兒的事彙報完了,徐三爺嗯一聲,總算文清辦了件用腦子的事,讓文尚回家去了,自己在前廳安靜坐了一會兒,今晚徹查之下,許多見不得人的事都順着出來,常家真是膽大,藉着這次清掃,發賣給吳娘子的人裡面竟然安插了五六個常府的眼線,若不然許婆子也不會這般無顧忌,也是常府出手大方,錢財收買人心最是有用,守好自家後院此事非同小可,再說許婆子嘴裡所說的什麼內侄女,一步一步棋走下來緊扣非常,就差一步了,前廳裡徐三爺隻影獨坐,盡情發泄他的情緒,在簾子旁準備叫他去睡的項詅一時也定住,上位者多是寂寞的,就如眼下獨自思索的徐三爺,什麼都是不容易的。
朝他喚了一句,“三爺”,徐三爺轉頭看她,臉上帶了笑,示意她過去,“孩子們都睡了?”
項詅點頭,“文尚來回事嗎?”
“是文清兩口子的事,沒什麼了,你也不用再去想。”拉她坐在膝蓋上。
“能想通就好,夫妻不易,日後也是看他們的造化。”回身靠在他懷裡,十指相扣,風暴過後這般平靜安逸難得。
徐三爺下巴摩挲她的白淨的額頭,“近日,讓你受委屈了。”
項詅直起身雙手摟着他的脖子,兩人鼻息相隔只差一指,“三爺不要說這樣的話,我不委屈,倒是今夜之後,恐怕好多事情都有了變數,三爺要小心纔是。”
徐三爺看着眼前美好的面容,心裡愉悅,“我心裡有數,沒有什麼比得上你和孩子重要。”
項詅一笑就是徐三爺的罌粟,看不盡,品不完,溫軟在懷,徐三爺可不是那柳下惠,再說對着自己妻子,要做什麼柳下惠,自然隨性隨意就好。
璟王妃有喜,項詅自然是要常去探望的,相隔十來天她便出府去,久而久之自然發現璟王爺不在王府的事,就是徐三爺也沒有就着這事與她多說,只交代她,莫要將此事傳出去,她是知道生養孩子的苦的,沒有丈夫在一旁,不知道多難過,即便是璟王妃身邊都是貴人相顧,但終究是比不上的。
夏末,臨安侯夫人進府與侯夫人、世子妃商議了去廣安侯府提親的事,家中也開始收拾出榮聚堂做徐淳熙的新房,所有人都是歡喜的,家中要辦喜事,自然是值得高興的事,只徐淳熙一人不高興,可他一人不高興有什麼用,該辦的還是得辦,旁人一說他的親事,十五歲的少年還會嘟嘴來抗議,徐三爺見過幾次搖頭不管,世子見過幾次也不理他,侯爺見着一次狠狠修理他一回,“你沒瞧見你三叔,他十四歲跟着上將軍上戰場,如今你倒好,你都十五了,給你娶妻又不是壓你上刑場,像是要你的性命一般,你這樣怎麼做我徐家的子孫?”這話就說得重了,徐淳熙原就是不情願的,侯爺又說到徐三爺,聽完侯爺的訓斥,扭頭就去找他三叔,徐三爺在書房應付來客,見他進來,正好有理由避開,叔侄倆一同從外院書房出來往家裡的練武堂而去,徐淳熙一路沉默,也不說找徐三爺什麼事,徐三爺也不先開口,這樣的少年,有如當年的自己,最是懂得怎樣戳長輩的心,哪點長輩不樂意,就是想要去做,只等着他自己開口。
行到明陽湖邊的亭榭下,徐淳熙站着不走了,再往前,兄弟們都在裡面,自己更不好開口了,徐三爺也停住,撩了衣袍大步跨進亭榭裡面,揹着湖面坐好,徐淳熙見他這樣也進去坐在徐三爺對面,叔侄又是沉默,徐三爺是能忍的,再說相比外院那些整日碎唸的御史官,他還是願意面對臨時當啞巴的侄兒。
幾經醞釀,徐淳熙問面前的徐三爺,“三叔,祖父說你十四歲便跟着上將軍上戰場,爲何侄兒不能去,今年我都十五了,還沒見過真正的沙場”。
徐三爺也在醞釀,怎麼回答纔算對徐淳熙好的,“你知道當年你三叔我爲何只身去找了少將軍要從軍嗎?”
徐淳熙搖頭,徐三爺仿若回到當年熱血的少年時期,“咱們家,你父親自小便是世子,你二叔在幼時你祖父便幫他安排好未來要走的路,只有我,不同於他們,你太祖父臨終前安排好讓我進宮伴太子”,看一眼侄兒又說,“朝堂不是什麼輕省的地方,伴太子更不是什麼好差事,我也知道,這是你太祖父爲我尋好的另一條路徑,他也知道這樣或許不是最好,但可以保證我不至於養得無所事事,當年聖上還是太子,出身高貴,外家又顯赫,待先帝歸天由太子登大寶那是遲早的事,可事事總是這般無法預料,聖上的皇叔,也就是先帝的兄弟,在新帝繼位前後最爲難捱的時候於西南夥同黔西總兵發動政變,當時太子身邊就只有幾個世家的公子是自小就信任的,能用的大臣將士自然是很多,太子也不缺能用的人,太子的外家,淮洲禹家,禹國公與上將軍禹將軍,都是打仗的能手,但,太子需要自己人,外戚用得太多會招來不是,況且太子的外戚是有兵權在手的,這樣,當時一共五個世家的少年,太子問誰願意入軍營爲他身先,大家都願意,我被派至上將軍古韓的身邊,你入軍營你也是知道的,新人進去,甭管你什麼來頭,沒有軍功在身你什麼也不是,第二年去西南剿叛軍這便吃了人生的第一場敗仗,當時是我第一次上戰場,那樣的場面我一生都會記得,廝殺中那樣血腥的場面直至後來很久我都在噩夢中”,徐淳熙看着自己的三叔,這還叱吒整個上晉被封戰神的徐都統嗎。
徐三爺笑出來,“所有的將軍都是從士兵來的,能臣也是從童生起的,所以沒有什麼好驚訝。”
臉上的笑突然消失,“所以我不希望你小小年紀再去體會這樣的經歷,這樣的經歷實在是不好,你也不要羨慕或是有別的想法,再不要像個沒長成的孩童一樣,爲着婚事與長輩們鬧情緒,這樣我們都會爲你的作爲惋惜,你的未來關乎咱們徐家整個家族,所以,不要再去較真了,廣安侯家的小姑娘其實很好,你要用眼睛去看,用心去體會。”
徐淳熙立馬否定他,“三叔,若是家中許給的親事都是好的,那您怎麼會遇上三嬸嬸,你們可不是家裡尋的親事。”
徐三爺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拍得他直呼疼,徐三爺氣呼呼,“怎麼就教不會,這樣,你是有喜歡的人?”
徐淳熙搖頭,徐三爺又問,“那你知道你喜歡怎樣的妻子?”
徐淳熙還是搖頭,徐三爺白眼看他,“誰與你說你三嬸嬸是我自己尋來的?”
徐淳熙睨他,難道不是?
他從未與家中人解釋他與項詅的關係,“我初見你三嬸嬸時,項家正是遭難的那天,有時候我就會想,若是項家沒有那一劫,我是不是就不會遇見她,可偏偏就是遇上了,我見她時,她也才及笄,十五歲,卻要面對家中變故,但她卻應承下來了你看現在項家,從商戶變成了讀書人家,待明年邵雲進考場再出來,又是不一樣了。”
徐淳熙點頭,又看他,那不就是了,你與三嬸嬸還是不是家中尋的親事嘛。
徐三爺笑,“若是你也遇上像你三嬸嬸這樣的女子自然也就不會用着家裡人爲你操心親事,若是待成了親,你還是不滿意,大可將她留在家中交由你母親或是你二嬸嬸、三嬸嬸教導,直到你滿意爲止,可好?”
徐淳熙一想,聘禮都下了,婚期也定在明年,再是不要也不能,自己也不能做出違逆長輩的事來,若是三叔說得沒錯,這倒也是個好法子,可是,什麼樣的女子纔是自己喜歡的女子呢,家裡的姐妹們,也不少,外面常來常往的親戚家中或是交好的世家裡面的女孩子也見過不少,可是沒有自己想要的呢,那怎麼與母親與兩位嬸嬸說要把新媳婦教導成什麼樣的?
徐三爺看他這樣又好氣又好笑,罵他,“你也是個笨的,我就說吧,你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就去抗爭自己不喜歡的東西,沒有能力的人,只會被人擺佈,就像你的親事一樣,你不知道你想要什麼樣的,所以家裡就給你安排了廣安侯府的姑娘,最起碼廣安侯府的姑娘是符合長輩們喜歡,所以,你,現在的選擇不值錢,你的喜歡,也不作數,好了,等你想好了自己真正想要什麼,再去抗爭你不喜歡的事情,不喜歡方式吧,現在的你還沒有資格。”
徐三爺的話猶如寒冬冰激將徐淳熙打得無比挫敗,原來自己的抗爭對於現在一切都是沒有用的,因爲就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三叔的意思就是,連自己也無法弄明白的人也就失去了抗爭的資格,所以只能接受別人加給自己的東西。
想通這些,起身給徐三爺行禮,徐三爺笑着受了禮,叔侄倆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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