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去尋華氏族人,想不到會這樣快,此時,燭淚共下渾濁滿堂,餘暉暗沉映照面,一室安靜,三個小廝低着頭沒敢看徐三爺的臉色。
三位暗影走時給徐三爺留口信,此行去往大理,着重說明所謂華家隱秘之地的地圖已被銷燬,以後不會再有,若是爲了常州華家的承嗣之事,讓徐三爺與項家姑侄不用擔心,只待靜候佳音,各自心思異處,這便省了許多週轉,猜不透便不用猜,如今西北平定,朝中一番清洗,經江家之事之後,聞風乖覺的有,閉目掩耳的有,庇佑尋護的有,應得好一段日子的安閒,自己,怕是要在西大營閒置一段時間了,爲臣之道,徐三爺最懂趨利避害,不該說的不會說,不該做的絕不做,所以年紀輕輕成就這一番功業,朝三位小廝吩咐,“交代下去,招回黔西、大理、南疆、南夷前去打探的人,遇着御用,避開,好了,都會去歇着吧,明兒便把這事落實了。”說完起身回臥房,三個小廝躬身退下,掩下門簾子,一聲輕微的掩門聲之後,外面再無聲響,徐三爺走至閒閣間,名雕花窗處透過糊上的明黃紙有月光撒下,一時竟沒了睡意,這樣的月光,在過去的三十年裡月月出現,有時是在前線的掩體下,有時是在軍營的大帳外,有時這樣的月光灑在看不清的是紅還是黑的血液上,此時此景看不到卻似血腥味猶存,負手念着當年的崢嶸,再一想,怕是日後也不會有這樣飛揚的日子了,爲臣者,令在前人在後,是該避一避風頭的時候,只是可惜了。
翻身尋慣了的懷抱,卻空了身旁,閉着眼伸手去摸,沒有人,原先看着醉了的人,一時睜眼醒了醒神,透過牀帷看着櫃上只留的一盞明燭,巧了的噗呲一聲爆了燭花,遠處傳來敲更的聲音,近寅時了,小心翻身看着兩個孩子睡得安詳,將被子掀開了下牀來,也不喊人,將衣裳穿上,套了件兔毛絨領的貼身棉襖,隨意用梳妝檯上的髮簪挽了頭髮,去了後罩房看,不見徐三爺,再回身想去閒閣去尋,纔打起臥房的簾子,月亮鏤花窗前立着徐三爺,負手深思,不同往日的意氣風發,聽見這邊的聲音,轉頭來看是項詅,扯出一絲笑,走過來嗔怪道,“這樣冷,怎麼起來了?”伸手捂住有些冰涼的雙手,項詅看他雖恢復常日的臉色,卻覺得少了一些東西,翻手握住,“醒來沒瞧見你,以爲三爺酒沒醒,想來怕會酣睡哪出寒梅樹下,所以來看看。”
徐三爺笑臉加大,拉着她一同往暖炕上去,“就嫃兒讓人栽植的那幾株紅梅,就是爬上樹梢也不見得有多風雅,你夫君是那挑剔人,這樣的地兒,不會去。”
還能說笑,想來不至於十分想不開,項詅笑着看他,不說話也不做反應,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轉了話題,“從明日起,咱們不用再去尋華家族人,聖上,聖上自有安排。”項詅一聽便知徐三爺此番不快定是與皇帝的作爲相關,食君俸祿自然受人差使,“三爺怎麼說,我便怎麼做,自然你怎樣我便怎樣,咱們夫妻是一體的。”
原先心裡似有股不幹,聽她幾番軟語,卻是平復許多,伸手攬過她,“你說得對,咱們夫妻一體,再說,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又問,“還睡嗎?”項詅自然聽出不是天大的事定是有了什麼他一時過不去的坎,不過他不願提,自己便也假裝不知罷了,搖頭,“不睡了,收拾收拾,稍後便要去回事房,三爺再回去睡?”
有時候人只是愛鑽牛角尖,若是不進那個心眼,繞過想開,便也沒什麼了,貼着她臉頰,柔膚滑面,心裡軟軟的,一出聲,聲音也軟軟的,“要去,去陪着兩個皮猴。”項詅含笑,“既是這樣,我服侍三爺進去吧。”夫妻兩個一同進臥房,果然看見睿哥兒睡覺不老實,手腳都伸出被子,橫着睡得舒服,靠近些聽他呼吸有些重,怕是有些着涼了,項詅一邊小心幫他躺好,一邊想着明兒煎副藥來祛寒,又回身取了件厚衣裳給他套上,徐三爺從後罩房出來,在一旁看着項詅幫着睿哥兒穿衣,“這樣厚他會睡不着。”項詅嗯應他,“沒事,就爲了讓他發汗,想是纔將伸了手腳出來有些着涼了,三爺先睡吧,稍後我在來看,若是汗溼了再幫他換,早晨起的時候,煎副藥來預防就行。”
平日裡家裡幾個侄子都是胡打海摔練出來的,再像睿哥兒這般小的時候,他可是沒有操心過,就是嫃兒這個嬌氣的,徐三爺即便日日都在家,有個小病小災的,項詅和屋裡一衆的丫鬟婆子在,他也插不上手,此時聽着項詅這樣說,也只有應聲的份,秉着項詅的吩咐,將睿哥兒抱到他面前來睡,簡直就想抱了一個小火爐般,待項詅去洗漱,懷裡擁着兩個孩子睡,他自己倒是熱出許多汗。
待到天明時,睿哥兒倒是睡得舒坦,他是汗溼了又換換了再溼,倒折騰得徐三爺只睡了個囫圇,待起得牀來,睿哥兒活蹦亂跳,看着父親還沒起,靠着正舒服,一攀附便上了肩頭,好心情便也這樣來了,嫃兒自己穿了外衣,項詅聽見聲音進來拿了棉襖,將嫃兒打理清楚便帶去洗漱,由着他們父子胡鬧。
一家子一同去給老太君請安,這可少見得很,項詅看着前面徐三爺一手牽一個,也明白晨時瞧見徐三爺那份落寞哪裡來,想來日後在家的日子更多了,身邊人開心他能陪着,只他一人不快,這卻也是項詅無從安慰,只盼着能有旁的事能放開心情,過日子,那都是爲了自己,舒不舒坦自個兒知道,一路無話,到了唯安院,此時再看這處宅院,上晉上下,有能力爲家人請示工部審批了得得建者家中都已有了這麼一處宅院,只不過費用十分昂貴,且只有工部的工匠才懂得如何去建,原先徐三爺還想着讓項詅去承了南邊原料這一塊與皇家分利,後來卻是不能,那出處不單是工部的人把持,還被幾處官窯看中,這樣好的東西自然得人青睞,旁人倒是插不上手了。
老太君見着徐三爺這麼早的進去給她請安,心裡也明白,官場仕途,總要懂得看寶座上那人的眼色,爲的是一世恩榮,還有一家子老小的安危性命。
果真公務上不再那麼忙碌,時有皇帝召見便進宮去,每日不定時的去一趟西大營,似有了變化,又似還是原樣,臘月來臨,這日項詅捧着手爐給項紹雲準備送去魏府的年禮,過完年開春之後,這座宅院便要迎來它的女主人,閒時項詅便四處走走,這便是她原先當作家的地方,十幾年的時光一晃而過,日後再想回來,便是孃家與婆家,再不是當年一手扶持了一心要將項家光大門楣的時候,佇立在回事花廳門前,還記得當年徐三爺便是這樣尋了來,驚了自己,也驚了心蘭,繁華似夢,歲月如梭,快得讓人抓不住這來來往往的人和事,跟着她的人都是從項家出去的,就是芍藥和百草兩個,也是項家的家生子,一衆跟着她站立在這寒冬雪天裡,猜不透主子的心思,卻也安靜侯在一旁,心蘭看着這回事花廳,心頭與項詅一般滋味,每回一趟項家,當年項家之景涌上心頭,有太多感概,日後這院子有了新奶奶,她們再來便是客人了,轉頭看項詅一時沉默,想來也是這般滋味罷,“少夫人,天冷,咱們進屋吧。”眼看落雪飄飛,簇在發尖肩頭,白了一片,忍不住出聲勸。項詅回神,嗯一聲便擡腳上臺階,衆人跟着一同進去,一時恍然若夢行走間的人,再回首已不是當初。
新年便這樣歡暢的來了又走,正月裡來往的親戚裡面多了魏家這門親,魏夫人來得勤,有一層是項紹雲要成爲魏家女婿的關係,有一部分因着徐三爺與魏大人的關係,反正不管來由,老太君總是喜歡熱鬧的,魏夫人來自然也引來其他夫人、少夫人一同來走動,年節下的,家家串門訪親,熱鬧得很,從正月初二開始到正月十五元宵節,徐三爺便是一醉了之,夜夜都有宴席,東家開宴,西家請客,總是夜幕下來便出了門子,侯夫人問了幾次讓項詅勸着,可她也明白這也勸不了,就是世子與徐二爺,也沒少了徐三爺一樣的不落家,侯夫人乾脆在外院擺了三天酒席,硬是把侯爺父子並着徐淳熙、徐淳璋、徐淳疆幾個喝得傷了,吃過元宵節的元宵,便都在家養起身來。
正月二十皇帝開玉璽,百官才用上朝,在家連着躺了兩天,日日喝着周媽媽燉的養生湯總算回過神來的徐三爺,此時看着項詅伸出兩根手指在眼前晃,“這是幾?”啼笑皆非,輕拍開,“莫要這樣調笑,幼稚得很。”
項詅哼一聲,“三爺若是嫌幼稚了,怎酒醉時不忍着一睡了之,倒是折騰出花兒來,看人能看出幾個,連捱上幾巴掌,還說叫人不要亂晃,這可不是旁人替你的。”
一時囧然,哄她,“那不是醉酒了嗎,可還疼,過來我瞧瞧。”伸手要拉她過去細看,項詅甩開回身便離他遠遠的,“這會子可看不出來了,若是還有日後,可不得三爺要丟大人了。”
小心看她不像是生氣的樣子,這喝醉酒的人,哪裡理會得來,出糗也也是不知的,反正已經過去了,放過便好了,“不會不會,日後戒了。”項詅睨他一眼,忙改口,“大醉不喝,小醉怡情。”
誰會信了他這話,只是這酒醉傷身,確實不能過飲,這幾日膳食都是粥品或養胃的湯,到點了兩人去花廳用膳,兩個孩子一個在老太君處,一個在外院與幾位哥哥一處,見天也不見影子,倒落得他們夫妻不用操心,端了易軟化的流食,項詅也跟着喝粥,年節才過,整日大魚大肉的實在膩得慌,倒是這清淡的吃得舒坦。
過完正月,項家便開始操辦項紹雲的婚事,二月十九的婚期,二月初十便開始有客人上門,項詅就住在原先她的臨湘園,安排家中的大小事,只等新人迎進來,人來客往中熙熙攘攘,派去新河接族親的人早就出發了,能趕在十五之前來到京都,想到還能見到郭氏和幾位項家的嬸孃,幾位祖母怕是年歲大了不能來,項詅心裡十分高興,早將家裡的空院子騰出來,住下幾十號人綽綽有餘,這是項家迎娶主母,自然排場十分大,又是商家,錢財不缺,現在項家轉爲管家,除了禮制之外的,能大方的地方那是足足的擺足了面子,十四這天,項家在新河的族人到了,人到門外,項詅去接,除了幾位輩分高的嬸孃,其他的人哪裡敢讓她行禮,郭氏與她本就相熟,笑着打岔,“你可別這般我們幾個爲難,莫不是要我們行禮才行?”項詅笑着瞪她一眼,“我這是給嬸孃問安,哪裡都有你的事。”兩人只恨不得多說話纔好,當年項詅離了新河,沒想到還有這再見的一天,項詅引着女眷們進院子,項紹雲與項義、項維帶着男子進外院安置。
郭氏看着項詅忙裡忙外的,忍不住要幫她,項詅自然巴不得有人幫她搭把手,這十來天,姜氏與閆氏天天過來幫忙,可畢竟是成親,大事小事須得理得清楚,已是累了她們好幾天了,現在有郭氏幫忙,果然減輕了許多,只幫着招待項家的族人和親戚,便是幫項詅一個大忙了,晚些徐三爺來,新河三年,就是嫃兒的週歲禮還是郭氏幫着操持的,人人與徐三爺相熟,幾位嬸孃可是帶着十萬分的滿意看徐三爺的,如今項家在新河那也算是名門了,因着項詅與項紹雲,一個個向着項紹雲這個新科狀元郎,又是聖上欽點的從四品朝廷命官,在新河項家可是出盡了風頭,面上光彩無限,見着徐三爺原有十分的客氣都成了十二分,弄得徐三爺都不敢往前湊,侯夫人來看過幾次,項家的女眷出來陪客,原先認爲不過是商戶,誰想都是談吐不凡的,該說的說,不該說一句也不露,對侯夫人尊敬萬分,卻不是湊在跟前阿諛奉承的人,不由得,侯夫人滿意得很,心想着,日後新河項家該是當成一門正經親戚來走動纔好,回去與老太君一番說,老太君笑她,“你看老三這樣的性子,當年都捨得讓新河的舅母來操持嫃兒的週歲禮,自然是那可信可任的人,不可小瞧呢。”侯夫人笑着應是。
十七,女方嫁妝擡進門,十八,女方來鋪牀,十九這天一大早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便出門去往魏府,恰好這幾日已見春光,老太君也來項府觀禮,因爲項紹雲沒有正經長輩在,項詅又是自小養大他的,所以人人推他們夫妻受新人的禮,也不知這樣好不好,就是老太君也是含笑讓他們去做,推不過了,兩人便坐高堂,外面傳來鞭炮聲,看來是迎親的回來了,外面看熱鬧的人嘻嘻哈哈的聲音傳來,項詅轉頭看着徐三爺,從她眼中看出了緊張,一笑朝她安慰,還沒等得新人進來,卻等來了聖旨,屋裡原先要看拜堂的人呼啦全跟着老太君出門去,卻是皇帝身邊的黃公公,此時黃公公領着兩個內侍站在一對新人面前,待屋裡的人出來了,黃公公笑着給老太君與侯夫人等賀喜,再一斂神色,‘聖旨到,徐太君免跪’,衆人都跪在門前,原先該是奉上香爐請黃公公進去,只黃公公說,聖意只看新人賀喜,便在此處宣旨不用入門了,其實明眼人都看出來,這是皇帝要爲項家撐門楣呢,黃公公開口宣讀聖旨,原來是賞賜項紹雲新婚之禮和魏氏的誥封,再這大喜之日賜下誥封,可謂喜上加喜,魏家有魏大人和魏將軍,項家現在門楣也不差,兩家都是聖上看重的人,得之幸事,黃公公收了聖旨捧給項紹雲接着,自然要謝過黃公公跑着一趟,要引他去喝一杯酒水,只是黃公公是皇帝身邊御用的人,不能在外耽擱,所以交了差事便告辭回去了,待內侍們去得遠了看不見人,現場再次熱烈起來,將聖旨送進項家祠堂裡供着,這邊禮還沒行完,自然繼續,喜婆扶着魏氏跨過火盆,新人進得中堂,高堂上坐的是項詅夫妻,此時項詅早已是淚眼迷糊,因爲項紹雲不是她的親兒,卻勝似親兒,一去十來年,姑侄兩個實在不易,項紹雲看着堂上坐着的姑姑與姑父,伸手先去牽了新娘子的手,屋裡觀禮的人一時沒了反應,這不合規矩呢,新娘子先是定了一下,從喜帕下面看見項紹雲右手撩衣便跪,喜婆反應得快,忙扶着新娘子也跪下來,春風幾度,合了人的心意,幾縷清風歸來,吹得嫁衣喜袍翻飛,新人如玉,卻也吹亂了堂上的人的心,吹覺了觀禮的人,項詅再也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口鼻,強忍着不出聲,心裡確實又酸又甜,禮官不敢出聲打擾,人人都瞧着項紹雲一人,只聽他郎朗出聲,“姑姑、姑父待我如親兒,邵雲待姑姑、姑父如父母,如今高堂在上,不論着新婚禮制,還請姑姑、姑父先受我倆三拜”。跪在他身旁的魏氏依言與他一同叩拜堂上的兩人,待三拜磕頭禮過之後,侯爺朝一旁的禮官示意,禮官這才反應過來,他一時被項紹雲這一出鬧得心裡軟軟的酸酸的,再開口中氣十足,唸了一篇祝詞之後拜高堂,天地,夫妻對拜,直到這時觀禮的人氣氛又開始熱鬧,先前個個被項紹雲說得感動了一塌糊塗,人人稱讚不已,待新人入新房,郭氏去照看,鬧新人的一同去擠滿了整個福壽院,姜氏扶着老太君去入席,項詅與閆氏去照看,女眷們除了項家這邊的人之外,還有項紹雲同僚的家眷,徐家的親眷,內院足足擺了上百桌,外院更不必說,徐家兄弟呼朋喚友的來了許多小將,項家的男客,西大營的將軍們,原先預定下要擺兩百桌,一位是多了的,誰知吃到後來,又添許多宴席,兩百桌根本就不夠,徐三爺受了項紹雲的大禮,自然人人都是來恭賀他的,他也受着,也是實在爲項紹雲高興的。
新房那邊鬧完了,看新人的人簇擁着項紹雲到外院敬酒,酒宴直到夜半三更,項義、項維兩兄弟加上徐家兄弟得了徐三爺的囑託,忙着幫項紹雲擋酒,杯來盞去,熱鬧的聲音傳了幾條街都能聽着。
待安靜下來早已過了子時了,客人們告辭,徐三爺領着幾個小爺來送,項紹雲早就被送進新房了,原先徐家兄弟是要去聽房的,可這會子也趕不上了,徐淳熙心裡不平,自己新婚時聽房的人無數,項紹雲這回卻沒聽着,正懊悔,項詅聽管事的來回客人們都散了,派人來請他們就在項府安歇,明日再回去,外院許多客房都是備着的,待徐家兄弟去睡了,徐三爺此時酒已經醒了一大半,擡眼看時,正站在項家外書房門外,夜空繁星明亮,四處有雞鳴聲傳來,不知怎地,他心裡竟有了當年夜尋項詅的那般心急與悸動來,打發文尚與文清去睡,自己沿着當年常走的路徑去臨湘園,丫頭婆子們都候着,突然一時興起,竟繞過院門往臥房後面的小花園而去,尋着項詅住的有燈的那間屋子,走到窗前,檐下竟然有一株白玉蘭,開得正盛,正是當年項詅住了許多年的屋子,臉上帶了笑,十分熟悉的自己開了窗戶。
給外院叔侄幾個傳話之後,項詅已是洗漱了正坐着歇息,讓心蘭幾個下去,卻聽見窗戶有聲響,一時心思動了一下,起身走到窗臺前面,眼睜睜看着窗戶被從外面打開,徐三爺笑意盎然立於窗外,此情此景讓窗裡窗外的兩個人觸動良多,項詅嗔怪他,“還不快進來,外邊多冷。”伸手要去牽他,卻被他牽住,“你看這株白玉蘭,竟似多年沒有變過,只是枝葉繁多了些許。”項詅探出窗外去看,果見一株白玉蘭,生長得正好,也不知幾時栽上的,“三爺認得它?你們是相熟的?”
徐三爺笑開,“當然,若不然怎叫你來看。”項詅讓開一些讓他進來,這其中一跳,項詅的眼睛閃了幾許,當年,無數次這樣的夜晚,兩人結成良緣,沒想到如今有這般結果。
伺候他洗漱了換衣,一時情動,這對夫妻你來我往恰似當年卻又似今年。
一大早便是新人要認親,院子裡面僕婦們早早起來打理,待項詅夫妻到中堂時,項家的族人已經是到了裡面等候,沒多會兒周媽媽與賀媽媽去新房一趟,回來手裡多了個匣子,兩人朝項詅笑着點頭示意,項詅臉上帶笑了然,新人進門來,個個盯着他們看,項紹雲倒是裝着鎮定,魏氏已是臉紅耳赤,不過行爲舉止十分端莊,沒有因害羞而露了窘迫,這個新媳婦是項詅選的,自然知道秉性,此時要敬茶,徐三爺與項詅再不肯坐主位,而是空了主位出來,兩人坐了下首,其他宗親長輩依次而坐,新人奉茶還是從他們夫妻開始,喝了新人茶,接了新人奉上的鞋襪衣裳,項詅示意心蘭送上新婚賀禮,一對赤金頭面,一對水頭極好的白玉頭面,一對玉如意,一對一式分男女的腰佩,還有一匣子東珠,一匣子的簪子各式金銀玉琢鑲嵌,光是這新人禮就如此豐厚,原先項家去往魏府的聘禮已是讓許多人豔羨,徐三爺照舊賞了新人禮,不亞於項詅給的,待新人再去拜見其他長輩,徐三爺朝項詅挑眉,‘看,你現在可不是項家最有錢的姑奶奶嗎?’,項詅也挑眉,‘夫君真是極有先見之明的。’徐三爺嘴角微翹,一副那是當然的樣子。
項家是世代經商,每家每戶都小有錢財,所以這一圈見禮下來,新人收穫滿滿,跟着魏氏身邊的媽媽,一時都有些受驚過度,雖舉止上沒表現出來,可項家人這樣尊重魏氏,她怎能不高興。
見了宗親之後本該要去祠堂入族譜,可項家的族譜在新河,所以只有去了新河才進行這一儀式,項紹雲本來就已經與他的上司請好了假期要回新河祭祖,與來參加他婚宴的族人一同回去,這便收拾好了去宮中謝恩,待他們小夫妻出門去,郭氏帶着項家嫂嫂、嬸孃回去閒話或打葉子牌打發時間,項詅也去玩了幾手,因爲惦記家裡還有些事沒有交代清楚,這便回去臨湘園去,早間認親時徐家兄弟便去接了昨兒回項府歇息的嫃兒與睿哥兒,此時睿哥兒還在外院,嫃兒在臨湘園裡小花園裡看花,項詅在門口看她玩得高興也不去教她,回身去了小書房與心蘭、薔兒將項家內務的對牌和各處鑰匙清理出來,這些是在魏氏回來之後就要交接的,一個早上過去,總算歸置清楚了,賬冊早先都清理了清楚,這些不過是從去年下聘開始直到婚宴結束的開支和收着的禮金禮品,都清清楚楚的寫着,將這些交給魏氏就好了,項紹雲的婚事從下聘到婚宴,一個花銷了五萬多兩銀子,這實在是一筆極大的開支,一般人家怕是負擔不起,項詅操辦時便是自己拿了三萬兩,從項家賬上支了兩萬兩,本來項詅是要自己攬下這所以的,可項紹雲死都不願,所以便項詅出了三萬兩,其餘的項紹雲自己出,現在事情圓滿完成了,再想着準備項紹雲小兩口要去新河的東西,便叫來賀媽媽來交代,直到家裡的人都用過午膳了,才見項紹雲並於魏氏回來,兩人來給項詅請安,眼看着魏氏早就累得不行了,項詅有些責怪項紹雲,新媳婦最是累人的,讓她們趕緊去吃飯了去歇着,晚膳時再來。兩人這便告辭了回福壽院。
近晚膳時魏氏來幫着項詅置辦招待家中客人的宴席,項詅自然疼她,且怎麼看都是喜歡的,姑侄兩個置辦下宴席,分內外院請客人上桌,有沒有正經公婆,所以也不用立什麼規矩之類的,幾位嬸孃笑着讓魏氏坐下來吃,用過晚膳之後客人們都去歇下,屋裡只餘了項詅和項紹雲、魏氏三人,項詅讓心蘭將今日早前準備好的東西端來,項紹雲一看托盤裡的鑰匙賬冊便知項詅這是要魏氏接項家的掌家之權了,有些欲言又止,項詅扭頭看他,終究是沒出聲,項詅喚魏氏上前來,“如今你已是項家主母,自然是要管家的,這些都是家裡的日常出支和門房鑰匙,田莊商鋪賬冊,現在交給你了,定要好好持家,與雲兒好生過日子。”早先項詅與魏夫人常來常往中便已經交代清楚,新媳一過門便是要管家的,所以魏大夫人應該早先便教了魏氏許多管家之道,魏氏恭敬接下,給項詅行禮,“姑姑教誨,侄媳婦記在心頭,只管家之事侄媳婦還有許多需請教姑姑,還請姑姑不要嫌侄媳婦笨拙,帶着侄媳婦一些時日。”
魏大夫人將她教得很好,項詅十分滿意,就是項紹雲在一旁聽着也滿意,項詅笑開,“你母親教你很好,姑姑怕是沒什麼可以交給你的,就在一旁給你把關,待你上手了便可。”魏氏謝過,退至位置上坐好,項詅一直看着項紹雲的眼睛都沒離了魏氏的人,心下好笑,“你們也累了快去歇下吧,明兒也不用起太早。”
夫妻倆退下回福壽院去,項詅看着他們離開,轉頭對心蘭說,“我怎麼有種自家兒子成親了當上婆婆的感覺。”心蘭笑着回,“您可不就是當着婆婆嗎,新人的禮都是您受的,您也是該得的。”項詅搖頭,“這些本該是大哥大嫂該得的,卻讓我撿了便宜。”
說到項大奶奶,心蘭也不知怎麼安慰了,項詅轉開話題,“可惜我的睿哥兒才四歲,我也不知幾時才當上人家的正經婆婆呢。”心蘭聽她這樣說也順着她的話頭說下去,“六少爺可早呢,您可以好好幫着相看。”
一想到幫睿哥兒相看媳婦,項詅心裡開懷許多,點頭應是,“定要好好尋一尋,不過老太君與母親是要把關的。”可說遠了呢,徐三爺進來聽了全部,笑着回她,“怎麼,做人婆婆上癮了吧,這就幫睿哥兒打算上了?”
項詅接過他接下的外袍,心蘭去準備了熱水便出去了,待徐三爺從裡面出來,項詅回他,“若不然,咱們也給睿哥兒定一門娃娃親,也好給你早些擺足老公公的排場?”徐三爺伸手刮她瓊鼻,“不要,小小的能看出什麼性情,待睿哥兒大了再看,定要找一個孝順你的,你愛之說話的兒媳,難道你想睿哥兒想熙哥兒那樣自小便埋怨他的親事?”
“煕哥兒現在不是喜歡得緊,他哪裡不滿意了?”故意忽略去西北前徐淳熙爲着親事不虞不算,從西北迴來之後知道成親如今喻可馨都懷孕兩個多月了,小兩口好得跟一個人似得。
徐三爺尋了本書往牀榻上一趟,好笑的看項詅一眼,隨即便盯着書看,“不與你計較。”
項詅無言,自己解了外衣便也躺上去,這幾日兩個孩子都是跟着侯夫人一同睡,早上便接過來玩,晚上又送回去,所以此時就他們夫妻,就牀頭櫃上留了一盞燈,徐三爺就着等慢慢看起書來,轉頭見項詅像是睡了,伸手幫她掩了被角,見她又睜了眼睛,奇道,“還不困嗎?這幾日累着你了,快睡吧,竟像拍着嫃兒與睿哥兒一般拍着讓她睡去。”
這樣項詅更沒了睡意,伸手抓了他的手,翻身將臉靠在他手心,“累是累,卻睡不着。”
徐三爺將手裡的書放回去,回身放下牀帷,也側身躺下,將妻子攬過來,輕拍她,“爲什麼睡不着,你有心思?”
臉上對着他的手心,有劍繭硬硬的有些粗糙,卻讓她異常安心,“想大嫂了,如今雲兒娶親成家,她本該受着這樣的孝敬,歡歡喜喜的坐在高堂上受着新人的禮,新人敬茶再賞下新媳婦的見面禮,再端一端婆婆的架子,這樣好的事她卻沒法享受到。”
徐三爺也無從安慰,只輕輕的拍她,“待雲兒帶着新媳婦去新河給她敬茶也是一樣的,她同樣知曉的。”
也只能這樣想了,在他的輕輕安撫下,漸漸迷上睡意,安靜的睡過去,想來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吧,夢中果然再見到項大奶奶,還是那樣溫和的樣子,此時見着竟然不是當年久病纏榻的模樣,卻是她最好時候的最好的樣子,一如當年項詅第一次見她,充滿愛憐和心疼,項詅見着她歡喜的上去,兩個說起話來,項詅說得認真細緻,項大奶奶聽得也認真細緻,姑嫂兩人相偎在一處,仿似當年一如既往的情義般,說了好久好久,項詅只記得自己好久沒有說這麼多的話,許多藏在心裡不敢說、不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項大奶奶就想她的母親一樣,寬慰安撫,十分之愉快,臨了了項大奶奶說要走了,起身給項詅行一禮,項詅忙避開不敢受,卻被她強按住,項大奶奶滿臉是感激,“小姑你定要受這一拜,是我這個做嫂嫂的感激你這些年對雲兒的費心竭力,如今他已成人,你勞苦功高,定是要受這一禮的。”隨後不管項詅不依,好生生的行了大禮,之後便微笑着說要走了,讓項詅好好珍惜現在的生活,定要開心愉快,項詅挽留她,卻無能爲力,只看着眼前的人慢慢消失不見。
徐三爺聽着項詅有低聲抽泣,嚇了一跳,醒神了低頭去看,懷裡抱着的簡直成了淚人,忙推醒她,“詅兒,詅兒醒來。”好容易夢醒了看見徐三爺在眼前,才知竟然是個夢,再看他面前的衣襟都被自己哭溼了,尷尬的起身要去尋了衣裳給他換,卻被他拉住,“別去了,繼續睡吧。”說完解了上衣,就這樣睡下,項詅在夢裡哭一場之後,心裡卻寬慰了許多,偎依着他沒多會兒又進了夢鄉。
第二日項詅便帶着魏氏管家,其實魏氏真的做得很好,項詅只是在一旁幫着鎮一鎮場面而已,第三日置辦了回門禮給小兩口帶去魏家回門,待再回來之後便開始準備去新河的東西了,項詅千叮萬囑一定要給項大奶奶多燒香燒紙,說自己掛念她,項紹雲都一一應下,這樣行程便定在二月二十五,這之前項紹雲又回了趟翰林院,原先只打算去新河,後來與項詅商議了想轉去常州順便祭祀華家的外祖,這樣假期必是要拉長的,所以多請了幾日假期,二月二十五這天一早項家的族人與項紹雲兩口子便驅車騎馬的出了門,項詅領着兩個孩子看她們離開,回身吩咐好賀媽媽照看院子,關好門房,看好宅院,便與兩個孩子回侯府而去。
項紹雲一行一去四十多天,項詅還等着他們早些回來或是會來信說一聲,卻一直沒等着信也沒見着人,直到這日,項詅帶着嫃兒學着拿繡花針,嫃兒正春寒料峭卻冒了一腦門的細汗,項詅卻一旁安逸的端着茶看她慢慢學會,心蘭一邊幫着添置茶水點心,一邊也在觀摩,小孩子學着拿針線,一開始實在難捱,況且嫃兒還這樣小,此時芍藥進來,手裡拿了一封信,項詅眼看着她走進來,行了禮,“少夫人,雲少爺給您的信。”項詅接過,用剪子開了信封,拿出信來看,看完之後項詅似喜又似不信,嫃兒伸手搖她,“母親,哥哥說什麼?”
項詅笑着回她,“來信說好呢,過幾日便回來了。”嫃兒哦,也高興,可卻比不過項詅的高興,項紹雲信裡說,尋着華家的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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