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活了

衆人一聽林副將這樣說,也管不得他身上都是淤泥,都往前湊,見識過華臣逸的本事後,都生出期盼來,這鬼地方滴水不下的,誰也難忍,“井下淤泥足有半腰深才落到實處,我用劍試了,往下還能伸展,華大人,您說的對,可這通則靈,不是用來說人的嗎?”用來說人管用,用來做事也管用啊,華臣逸有些興奮了,他纔不要整日吃喝那泥腥味重得可以種草的水,在瀾縣,少說也要呆個十天半個月的,澡不能洗,臉不能洗就算了,連乾淨水也喝不上,他可受不了,所以才進瀾縣,他便尋了這地方,聽張大的意思,這口老井年經久遠,且世代不衰,對於熟知地理事物的他來說,就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水有江河流於表面,可井水深渠便是存於地下的,這口井打的位置十分講究,當年選位之人都不是凡人,所以華臣逸確定,這井下面有玄機,“好用就能用,好了,你去清理一下,度風。”度風雖是華家的奴才,可從小與一羣整日山高水長的隱族人一處,怎麼也比常人靈透,見主子叫他忙上去應了,“爺,什麼事?”

既然事情確定了就要立即去做,能少受的罪就好,“尋幾位大人來,今兒咱們要清淤。”這口井可是寶貝,起碼瀾縣城中的人可以飲水不愁了。

度風哎一聲,往縣衙跑去,沒多會兒,李大人與欽天監的三位大人並着大小官員來了,常大人他們三個原先在縣衙與王縣令商議建祭臺求雨之事,這纔是他們一行人該做的事,哪成想華臣逸一到地方便一溜煙往外走了,現在又說要人來給老井清淤,這都哪兒跟哪兒的事,雖然十萬個不願意,不過還是來了,總得看看華臣逸玩什麼花樣吧。

二十個侍衛,除了看守邪物的九個,還剩十一個,林副將領着侯在一旁,王知縣雖也不知道華臣逸要做什麼,但這裡的人他一個不能得罪,怎麼交代便怎麼做,拿了手腕粗的麻繩來,將先前打水的繩子換了,水桶也換成結實的銅鼎,看着王知縣一臉肉疼,度風一臉好笑,進門的時候便瞧見了這銅鼎,原先是擺在高堂門前的,說是用來鎮家宅了,能保富貴還能促青天提點升官發財,華臣逸問他要,他原先還說這東西動不得,被區大人這毒舌幾句打發了,還鎮什麼家宅,惹得他不高興了,擬個阻礙公務的名頭上書到吏部,別說升官了,就這縣令恐怕也難保,王縣令乖乖的讓人去擡來,半人高,巧的是不是很重,還有兩個提耳,剛好與這井相容納,上上下下的提領十分方便,再說,他看過了,這鼎擺在原來的位置不合適,用過之後,再幫王知縣提點一下,擺擺風水陣,說不定,還真能幫他改改語氣也不一定,不過現在不是說這事的時候,聽說京裡來的大人要給老井清淤,還說清淤之後,老井會出水,這可是整個瀾縣的大事,有水才能活命啊,原先沉寂的瀾縣沸騰了,全往城西去,老的牽着小的,小的扯着大的,這風聲傳得極快,沒多大功夫,就是離縣城幾裡之外的村落都得了信兒,全都趕來看稀奇,這會子城西可熱鬧了,裡裡外外都是人,縣衙裡邊的人都過來,將人圍在線外,就等着給老井清淤。

華臣逸看看日頭,未時正,恰到好處,井的講究頗多,所以不是任何時候都動得,這個點正好,手一揮,“好,清淤。”一聲令下,林副將第一個下去,井上軲轆不停的往下放着繩子,外邊派了人在馬樁上結着另一頭,侍衛在一旁候着,幾十雙眼睛盯着井裡,其實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見,不過聲音倒是聽得十分真切,先是銅鼎有碰着井壁的聲音,待落到實處了,咚一聲之後,便是裝東西的聲音,好一會兒,繩子搖晃,知道是要往上拉的意思,候着的人趕緊搖軲轆將銅鼎提上來,人人都盯着這邊的動靜,待銅鼎上來,沉甸甸的淤泥裝得滿滿的,後邊有馬車的聲音過來,果見一輛兩匹馬拉着的馬車,後邊拖着平板的車廂,度風指揮人將淤泥倒在馬車上,之後又將銅鼎放下去,五次銅鼎上來之後,林副將踩着銅鼎上來,全身上下不見他哪處乾淨,臉上也被泥糊得只見眼睛提溜,這也是華臣逸的交代,井下不便多待,又只能一人下去,沒有人一旁照看,不是很安全,誰知道越往下清,會出現什麼狀況呢,十個侍衛報了姓名生辰,華臣逸點了四個出來,他們四個不能下,其他六個輪流下去清淤,旁邊那麼多人站着,卻沒法幫上忙,那四個侍衛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不能下,不過華臣逸說不能便不能了,他們都是徐三爺手底下的兵,就是不是也至少打過交道,臨行前,徐三爺可是將華臣逸的安危交給他們的,自然是要聽從,華臣逸不說,可欽天監的幾位大人可是明白的,有些人家,就是早晨那個時辰都要找人算一算,更何況這是爲了老井清淤,聽說這口老井先前是沒有人用的,家家都有打井,所以幾十年也每人記住它,也不會往這來,還是因爲這次大旱了,城裡的井都不出水了,有人想來這裡碰碰運氣,所以才發現這裡還能出水,雖然水的質量不怎麼好,量也不大,可至少還能飲用,這便可以看出這口老井的不凡來,所以,華臣逸的講究是對的,世間萬物都有因循後果,是要遵循的,不過華臣逸這下算是出名了,就是不論求雨怎樣,起碼瀾縣的人是記住他了,這樣實惠的事,他們怎麼沒想到了,真是懊悔,求雨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但是現在清淤成功了,若是這口老井活了,整個瀾縣也就活了,大功一件歸了華臣逸。

從未時正一直到申時末,陽光炙熱漸漸變成昏黃餘暉,來看的人越來越多,近傍晚了,卻不見人走,馬車拉着淤泥進縣衙去,來來回回有十幾趟,從淤泥可以看出來,先是黃黑色,慢慢變成黑色,之後變成青黛色,後兒竟然變成翡綠色,瀾縣是有多久沒見過這樣綠意了,隨着翡綠色的淤泥出來,人羣歡騰了,這是水上張的綠色青苔啊,說明這老井果真是口活井,只不過原先被這些淤泥堵住了井口而已,要不了多久,便可以喝到乾乾淨淨的井水了,真是想不到啊,這京裡來的大人真是這瀾縣一方人的救命恩人,人人相看見都露出了笑意,再看立在井口邊上還是一臉淡然的華臣逸,這一刻他的身上像是會發光一般,看着他都帶了景仰。

不得不說華臣逸的眼光是狠毒的,天文地理之法,講究的就是‘觀’一字,他是進了瀾縣便心中有底了,哪處方位處陰是陽,看得真切,雖然急着找水,也是爲了能喝到一口乾淨水,可這樣的時刻,便是救了一方人,直到夕陽西下,井下傳來一聲驚呼,原先圍着的人再一次靠上前,可不能出什麼意外了,這會子人人都在高興呢,見裡面再無動靜,又去看華臣逸,這下該怎麼辦,只能下一聲,又不知道下面什麼情況,華臣逸示意他們稍安勿躁,“莫要驚慌,噤聲,仔細聽來。”果然人羣安靜下來,先是吱吱的聲音,像是乾焦了許久的土地突然有了雨水的滋潤,正在歡暢痛飲,裡面還帶着人呼呼的聲音,華臣逸有些壞心的後退了好幾步,度風可是他肚子裡的蛔蟲,見他這般定是有道理,也從井邊上後退了幾步,趴在井邊上看的人一個個越是緊張就越是往裡瞧,直到後果發生得這樣猝不及防,猶如怒水過江般清凌凌的井水就這樣噴出來,像是忍耐了許多年,突然間解脫了,自由了,暢快了,隨着井水噴出來的還有下去清淤的那個水姓侍衛,守在井邊上的人一下子被淋了個透心涼,那侍衛也順勢壓了他們幾個山倒,人羣頓時炸開,歡笑聲一片,有水了,不用逃難,不用離家了,也能活命了。

井邊上倒的幾個人被身邊的人扶起來,翻坐着看對方狼狽的樣子,笑得不行,一個笑一個,總算在瀾縣,不用沒水喝而發愁了,王知縣一邊抹淚,一邊朝人羣喊,“鄉親們快回家拿水桶來取水吧,這會子管夠了。”原先還是一時歡樂,王知縣一出聲,聽出他話裡的泣聲,是了,總算不爲了一口喝的發愁了,也不知是誰先帶頭,反正一個接一個的就在城西古井這一片空地上,跪了黑壓壓的人,朝着老井的方向磕頭,王知縣也轉身給井邊上的人作揖,反正不管怎樣,總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幾個大人忙讓他們起來,華臣逸這會子還在井邊細瞧,由之前出水那會子過後,井裡便平靜了,剛好水齊井壁上顏色深黑的地方,沒有往下沉,也沒有往上漲,實在是神奇之極,還要做細究,度風拉住他,“爺,鄉親們謝您呢。”華臣逸這才發現周邊跪了一地的人,雖然幾個大人連聲叫他們起來,可沒有人動,這會子個個看他,這樣的場面他可不適應,不過沒他出聲,怕是這些人還跪着,轉念間,他也退身幾步,朝古井作揖,“逸出身常州華家,此番來貴地,多謝您賜來福水,救得一方百姓。”衆人聽得他一番話,各自滋味在心頭,紛紛朝古井作揖,這才跪着的人起身來,不過還是上前來謝過華臣逸,華臣逸哈一聲,搖手,“莫要這般,我不過動嘴皮子的功夫,清淤的幾位兵爺纔是功臣,你們該感謝他們。”指了指一旁拿着銅鼎裝水了沖洗身上淤泥的侍衛。

林副將身上最是嚴重,幾番下來,鼻子嘴巴里面都是淤泥,旁邊的手下正幫他倒水呢,不過恍然間聽見華臣逸這般說,也哈哈一聲笑,“華大人可別這樣,您是要緊的人,我們只是那跑腿的,這般水淋淋下來,舒暢的可是咱們,可別來這些個推語。”華臣逸也不與他多說,他還有要緊的事要做,“好了,都別謝了,日後只願衆鄉親好好待這口井,我們都是受福的人,都家去吧,晚些來取水,管夠的。”衆人這纔回身往各家各戶去,安靜下來,華臣逸這纔上去細看,常大人幾個也好奇,都圍着看,華臣逸沿着周邊走了一圈,此時正是涼風習習的時候,不同午時那般就是想四處走走也沒那個力氣,王知縣一晃變成了他的忠實跟班,起碼,他頭上的烏紗保住了,有華臣逸在,天大的事下來,他相信總能想到法子,華臣逸指東他便可以說出個一籮筐的由來出來指西講古講得繪聲繪色,動聽得很,可不比早前張大那個嘴笨的,華臣逸倒是聽了許多有用的。

來取水的人陸陸續續來了,縣衙裡邊的人用先前的馬車裝了幾個大水桶的水回去,今晚可是要好好接風洗塵一回,不過這接風洗塵可不是擺宴席,是真的清洗一路來的灰塵。

回到縣衙後堂,幾間收拾得乾淨的屋子是給他們這些人住的,華臣逸讓幾位大人先挑,自己選了一間靠着院牆的,院牆下面堆着早前運來的淤泥,黑乎乎綠油油的一堆在那裡,十分影響外觀,不過華臣逸倒是表現出十分的不嫌棄,回房尋了坐處來歇息,度風推開窗戶來,院子裡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原先的假山上還簇着幾根枯黃的草,連只鳥雀都沒有,院子裡的人都去歇着了,也是累了幾天的,度風問華臣逸,“爺可是餓了?”倒了一碗茶出來,用他們自己帶來的茶碗盛了遞給華臣逸,想着他午膳都沒吃呢,這會子該餓了。“你把咱們帶的乾糧拿出來,我嚼幾口餅頂頂餓,要晚膳還不知幾時。”

度風忙去翻包裹,這是到湖州城的時候,商鋪管事給準備的乾糧,他們時有外出的,對出門在外吃用十分周到,這烤餅便是十分頂餓又好吃,還耐存,一連吃了好幾塊,華臣逸收了手,度風早前送去的午膳實在是沒法吃,他這人就是這般,對於吃穿,他可是有條件要講究,沒條件創造條件講究,門外是衙役擡着水桶進院子來,幾個大人的屋子都送去一桶,這會子能好生洗上一回了,度風去開門將人迎進來,送水進用來洗浴的小間,拿了換洗的衣物出來華臣逸,“你的水呢,要記得洗洗,這屋子裡邊可都是你的味兒。”度風語塞,能不能別這樣說,自己擡手聞了聞,實在也是受不了,不過華臣逸這樣說,還是小小的傷了他的心,撅嘴抗議,華臣逸甩袖進小間去,“多大了還這般,我可不是你的香兒,不吃你這套。”砰一聲把門關上了。

來送水的衙役對華臣逸可是十萬分好奇加敬佩的,哪成想竟遇着他們主僕倆這般瞎鬧,待度風怒目看他,一時心虛,乾笑着說,“度風小爺您稍後,小的這邊去幫您提水來。”轉身一溜煙跑了,度風一肚子氣不知道往哪裡撒,華臣逸說的香兒,便是留在淶角的華家二姑娘身邊的丫頭,兩人雖沒一明白說,不過原想着都是早晚的事,所以也沒讓兩個主子怎麼出聲擺明,哪成想他跟着華臣逸先到常州,之後又去了京都,華臣逸認了宗祠,承了宗廟,日後便是不會再回淶角的了,此番恐怕再也見不到淶角的人了,不由悵然,華臣逸又這般挑撥他,實在氣惱,一旁坐着等華臣逸出來。

那衙役又送了回水來,還說前廳要擺晚膳了,請華臣逸早些過去,又去通知其他幾位大人,華臣逸出小間來,交代度風將用過的水倒在門口廊下一口廢棄的水缸裡邊,待度風進去,自己便找了幹帕子來擦頭髮,一番收拾之後,他那個翩翩欲仙的樣子又回來了,主僕倆房門去,遇着一同要去用晚膳的幾位大人,區大人今日可對華臣逸大呼佩服,他年紀也不大,惠大人與常大人都是三十好幾四十的人,只他們兩個年歲小些,華臣逸比他還小几歲,不過好歹也算同齡相交,說得上話,四人一同去,商議着怎麼祈雨,說到這個華臣逸便不出聲了,到瀾縣大半天,他能感知,瀾縣一時半會兒恐怕下不了雨,要想百姓們可以有水生存,還是得靠能不能從地底下挖井修渠比較有用,不過他也不會平白說這些,欽天監是幹嘛的,不就是整日把控這些個道理的,修渠挖井那是工部的事,看來還得給在湖州府裡工部的人送去消息,讓他們來一趟。

晚膳就擺在後堂的堂廳裡邊,這時候衆人也沒抱什麼大吃大喝的想法,有吃的便好了,畢竟條件有限,也不爲難王知縣,果然不抱期望是對的,飯桌上就四個菜一個湯,旁邊擺着一盆中午時吃的滿頭,上桌了見四菜一湯裡湯水是蛋湯,四菜都是素菜,只有一盤是帶肉的,還是不知存了幾時的臘肉,湖州的臘味整個上晉都是有名的,此時見着也不稀奇。

酒水倒是寬裕,幾位大人都帶了酒來,待衆人入座,李大人並着湖州府的兩位大人,一個姓甘,一個姓周,常大人坐了主席,王知縣陪了末席,華臣逸是無酒不歡的,有酒有菜,那盆饅頭他看也沒看,不過也是因爲先前有墊底的緣故,吃吃喝喝一番,王知縣不止一次說沒有好招待的,還請幾位大人見諒,此時就是不見諒也沒法子的,都叫他莫要想多,就這條件,大家心裡明白,直到酒喝完了,各自回房去歇息,明日還有許多事要做呢,華臣逸主僕兩個回房,度風伺候他歇下,不禁閒話了幾句,“爺,您該找個知冷熱的人來的,您看雲奶奶照顧雲大爺,家裡總要一個主母。”

華臣逸可沒喝多,靠着*的枕頭,硌得他脖子疼,但是不妨礙他訓人,“你讓爺去哪裡找去,表姑姑這會子沒空,待她生下孩兒了,我再去央求她,總得找個像她一樣的,別的我不要。”扭過臉去,把頭下的枕頭拿出來扔給睡木榻上的度風,度風接着,嘀咕一句,“還用尋嗎,常州的尹姑娘不是心心念唸的要嫁給您,奴才看,您不如就從了吧,讓少夫人幫您定下,兩廂歡喜、、、”華臣逸本來累得身上疼,可度風提起尹家小妹,他便連着牙也跟着疼,抓着牀上疊放好的棉被一把就扔過去,“你少提她,再聽你提她,小心我讓你自個回淶角,看夫人不給你一頓好打。”

度風立馬閉嘴了,華家主母,就是華臣逸的母親,可是個厲害的人,對家中少爺姑娘都不留情面,不要說自己這個被她兒子遷回的奴才了,雖然日後華臣逸的婚姻大事不由華夫人說定了,不過日後也不定哪天華夫人良心發現了想兒子了,來京城一趟也不是沒有的,度風立馬乖了,安靜的鋪好牀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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