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哪裡會不認得他,卻知道他是將軍向來安置在外頭處理事務的,怎麼到了這內宅來?穩了心神,才板着臉瞧他:“你怎麼在這?”
程叔態度恭謹,懂得禮數,卻也是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經的回道:“您適才訓話沒瞧見,來了好一會兒,打今天起,我便是府裡的總管事了。”
“少來這一套,我才見了管事不久,何時換了新的,我怎麼不知道?”紅玉當然忘不了先前那個張口閉口喚菀晴爲夫人的,只是她雖不待見,卻也總好過眼前這位。對着將軍身邊的人,獲了忠心是極好,可是這幫都是喂不熟的傢伙,總是不把她放在眼裡。
“也是剛纔的事,將軍有事,帶着艾青出門了,所以就派了我來。紅姨娘是個通情達理的,可別爲難了我們這下頭的人。”程叔怎麼可能會怕她,不躲不閃的看着她。
“將軍派你來?”紅玉不禁隱隱不安,表情變了變,眉心擠出了一條線。她受了這樣的罪,秦朗不來護着也就罷了,眼下是什麼意思,人走了,派個不長眼的下人,當真是看不上自己麼。想來想去,一肚子窩火,出聲質問道:“來做什麼?”
程叔微微欠了欠身,低着頭盯着地面說道:“紅姨娘手裡拿着的東西該是還給夫人了。”內宅的一金一銀,一人一物,除了一些私密的,秦朗沒交給她,但是大多的賬簿收據之類的物件兒還是握在手上。
紅玉不可能聽不懂他的話,除了極大的失望,自然更是百般不情願,縱是個女人家,也厚着臉皮耍起賴來:“你說的什麼我是聽不懂,我現在身上不舒服,正準備叫人來瞧,要是有着其他的事,放在日後也是不晚。”
“來的路上就聽說了,紅姨娘的傷沒有大礙,少了毒牙的畜生何需這般放在心上。更何況先前已經回了,李家大夫正在夫人那處,真要是等了也得等他從那裡回來纔是。至於願不願意,那就是他的事了。”程叔有些咄咄逼人,不過是因爲紅玉的胡攪蠻纏。
紅玉漲紅着臉,竭嘶底裡的吼了出來:“滾出去。”
程叔自知辦不成事,不氣也不惱,跟着她的對比,顯得尤爲淡然:“如此那我先回了,紅姨娘這兩日最好儘快把東西整理出來,要不然等將軍回了,你我都不好交代。”
“滾!”紅玉不顧傷口,隨手抄起身邊的東西就朝他砸了過去。約是許了很大的力氣,她彎着腰扶着膝蓋大口喘着氣。
程叔一躲,拍拍衣袖,還是講究的拱了拱手,踱着步子慢慢離開了。
“夫人。”寶珍在一旁看着,她見紅玉發怒的樣子多了去了,只是紅玉向來是個愛臉面的,就算當時對着小柔幹架,也只是氣,卻從未當衆失態成這樣,她還是沒能控制住情緒,想去扶起她。
紅玉一巴掌把寶珍伸過來的手打開,咬牙切齒的罵道:“每每都是這樣,外人在時你怎麼就不知道吭一句,沒用的東西,帶着所有人,都給我滾。”
寶珍跪在地上,示意那些個看熱鬧的趕緊散了,自己卻不肯先走。她自小就跟着紅玉,從前也是個極好的主子,對着她也是尤爲照顧,眼下雖成了這般情形,可是她也不想就這般負了她,說到底,她也是苦的。
紅玉憋着淚,告訴自己不能哭,即便人將拳頭打到了自己的臉上,也萬不能掉下一滴淚來。
夫人,呵,寶珍口口聲聲喊着她夫人,可是自己卻成了一個所謂的姨娘。而那個菀晴,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鬟,改不了口管她叫姑娘,可她偏偏成了真的夫人。
笑話也好,諷刺也罷,留下來的,只要恨到骨髓的裡的痛楚。
搶了我的丈夫還不夠,還有奪我的位分奪我的權麼,紅玉摳着一旁的桌子面,指甲竟是被生生的折斷了,血沿着縫隙很快沾染了一大片。
李念給小柔打理好傷口,便跟菀晴在院子裡說着話,茶早些時候就涼了,也都不渴,就一邊走着一邊說着,權當是送他了。
“瞧你的精神真的是不大好,不如讓我爲你瞧瞧?”李念擔憂的看着身邊的姑娘。
菀晴笑了笑,搖着頭回道:“哪有那般矯情,用不着費心。總是這樣麻煩大哥,心裡難免過意不去。”
“你既是叫我大哥,兄妹之間還要得這樣的繁文禮節麼?”李念頓住身子,菀晴也跟着一停。
“我是大夫,算不着費心。”不過是把個脈的事兒,李念心裡不踏實,還是堅持着。
菀晴也不好推辭,只能慢慢稍微卷起袖子,露出光潔的手腕,伸到李念面前。她尋思着是個小事,犯不着要太多的忌諱。
李念瞧着那處白皙,竟有些恍惚,怔了一下才趕緊伸出手,可是還沒來得及碰到,就被人叫住了。
“李大夫,可讓我好找。”程叔恰好出現,他複雜的看了看他們兩個,除了李念尷尬,菀晴卻沒什麼反應。
“你是?”菀晴按理說早就該認識他的,可是卻沒能真真正正的見過面,不認得也是情理之中。
程叔上前行了禮,纔開口回道:“我是新來的管事,小的姓程,特意找夫人說些事情。”
菀晴仔細打量了一番,黑白夾雜的發,臉色還刻着許多的皺紋,是個上了年紀的,但是看着身形,又不像個老的。想是經的事多了的緣故吧,好在面相上善,她對着不熟悉的也沒牴觸,帶着笑柔聲問道:“辛苦程管事了,還特意跑了這一遭,只是不知道是爲了何事?”
“李大夫若是有空且去看看府上的紅姨娘也好,將軍不在,若她真遇了意外,對您,怕也不好。”程叔明顯不想讓李念在跟前。
李念也聽出了話裡的意思,總歸是急着打發自己的,心中無奈,只好對菀晴說道:“我改日再來看你,你可要好好顧着自己才行。”
菀晴點了點頭,暗自打着小九九,程叔那話,她也聽出個不尋常了,怎麼,李念是與秦朗相識的?想了想也是覺得能說的通的,他進出自由,自然是得了許可。只是爲何紅玉有個不是也會有所牽連?
眼瞧着李念出了院子轉了彎,那方向,不是往紅玉那處去的。菀晴忍不住抿了抿嘴角,怨不得她幸災樂禍,總要那紅玉受受報復才行,要不可真是白費了艾青的心思。對着李念,也是多了層好感,慣不得她這般想,凡是向着自己偏袒自己的,哪能不親近些。
程叔看她一直盯着李念的身影,人沒了還望着,多多少少的不悅,替自己將軍發愁,可別被人拐了去。清清嗓子咳嗽一聲,才繼續說道:“夫人。”
“嗯?”菀晴回過神兒來,她想起剛纔那番話,繼而問道:“你說將軍不在,去哪裡了?”
程叔心裡哀嚎,她可算是想起自個兒的夫君了,急忙回着:“將軍昨日天黑不久就出府了,艾青也是跟着。念着小柔姑娘受了傷,夫人要陪着,就沒告了夫人。”
菀晴恍然大悟,怪不得晚上那麼熱鬧,也沒能勞了秦朗的大駕光臨,合着人早就沒了蹤影。她想着那紅玉定是氣得找不着北了,莫名的開心起來,不爲其它,哪怕是爲了小柔,也是最好的,讓她知曉知曉什麼叫做孤立無援,可沒有人再幫她。
程叔看出她的心思,重重的嘆口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菀晴也瞧出了端倪,歪過頭靜靜的看他,等着下文。
“夫人,還有一件事。”程叔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眼眶有些紅,過了半天才終於說了出來:“您需要節哀纔是。”
“什麼?”菀晴咯噔一下,心提到嗓子眼裡,不自覺的退了一步,她生怕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
“福伯去了。”程叔傷感的回着,說完話就垂下頭,用厚實的袖子使勁抹了把臉。
菀晴猛地上前緊緊拽住他來不及放下的袖子,俯下身子死死盯着程叔:“你說的可是真的?不會的,你是哄我的是麼?”
“夫人。”程叔狠狠心說道:“做不得假,將軍得了信才走的人,也是吩咐了昨天事情多,夫人已經受了許多的刺激,他不想讓你再難受。可是這樣的事情,若真是瞞了你,怕你日後會怪他。所以特意讓我今天再找夫人,若是小柔姑娘不打緊,問夫人能否送福伯一程?”
“怎麼會,怎麼會。”菀晴無力的放了手,喃喃自語的念着。她清楚的記得,那日送福伯離開的情景,她一路跑了過去,福伯還笑呵呵的招呼,讓她慢些,怕她摔着。這纔多久,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
“夫人。”程叔想勸,卻不知道說些什麼:“聽報信的人說,福伯走了的時候,是笑着的,沒受什麼罪。”
“他,終究還是選擇去陪張媽媽了。”菀晴落了淚,溼了衣襟,一個人,許是太孤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