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藍玉竟成嘴替
陳景恪想了一下,發現這件事情,或許只有方孝孺才能理解。
別人就算不反駁,也大概率不會支持。
所以,和他說說也好,或許就有辦法了呢。
想到這裡,他就將自己的想法講了一遍。
“剃髮?”方孝孺笑了,說道:
“我還以爲是什麼大事,原來是這件事情。”
陳景恪搖搖頭,說道:“這是小事?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鬚髮都直接關係孝道了,怎麼可能會是小事。”
“誰敢輕易把頭髮剃了,不怕被天下人戳脊梁骨嗎?”
方孝孺反問道:“你怕被人戳脊梁骨嗎?你的父母在意你剃髮嗎?”
“伱給我講第歐根尼的故事,沒想到自己卻看不穿。”
陳景恪愣住了,第歐根尼?
是啊,他認爲自己的道是對的,就去踐行。
從不主動宣傳,完全無視其他人的非議。
最終他成就了自己的道。
自己呢?
明知道在當前環境蓄長髮,百害而無一利,卻畏懼禮法不敢說出真相。
既然自己認爲不應該蓄長髮,那就應該身體力行的去做。
而不是試圖要求別人去做。
如果自己都不敢去做,又如何去說服別人?
而且自己把頭髮剃短,真的會有什麼嚴重影響嗎?
沒有。
朱元璋不會因爲自己剃了短髮,就認爲自己不堪大用。
父母也不會因此就認爲自己不孝。
儒家雖然處處拿禮法壓人,但還不至於因爲髮型就要燒死一個人。
最多就是忍受一些流言蜚語。
可如果自己連這點非議都扛不住,又談何改變世界?
既然早晚都要和禮法做對,那就從現在,從髮型開始吧。
想到這裡,他心中豁然開朗,一股名爲勇氣的東西生出:
“方兄說的好,是我太瞻前顧後了,剃髮當自我而始。”
方孝孺很是欣慰,大笑道:“我就知道景恪非怯懦之人。”
陳景恪也大笑道:“哈哈……就讓我們這兩個狂人,來一點點改變這個腐朽的世界吧。”
這一刻,兩人首次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之後陳景恪就找來理髮師,將自己的頭髮剃掉。
從西漢就有理髮這個行業了,宋朝時期已經形成了完整的行業準則。
永樂大典裡就有詳細的記載。
他並沒有給自己理成光頭,而是剪成了前世較爲常見的寸頭。
本來他想弄毛寸的,但沒有相應的工具,即便有他指點,理髮師也弄不出來。
剪髮的過程中,從頭上抓到了七八隻蝨子。
剪好後,陳景恪頓覺頭皮清爽了許多。
方孝孺左看看右看看,說道:
“不錯,看上去清爽多了,也更加的有精神……給我也來一個一模一樣的。”
理髮師也沒說啥,一個是剪兩個也是剪,只要你們付錢,讓怎麼剪都行。
很快方孝孺也變成了寸頭。
然後兩人就頂着寸頭,在工地上到處參觀起來。
他們怪異的模樣,引起了很多人的圍觀。
當確定其中之一就是神醫陳景恪的時候,都非常驚訝,紛紛詢問頭髮哪去了?
莫非陳神醫看破紅塵,準備出家了?
陳景恪就很有耐心的,將緣由告訴他們。
但結果正如他所想,大家都有點無法接受。
此事很快就傳開了,越來越多的人蔘與討論。
但基本都無法接受。
李祺第一個找過來的:“陳伴讀,你……你……何需如此啊。”
陳景恪說道:“李都尉,事情的緣由你也知道,我就不多做解釋了。”
“作爲病氣論的提出者,若我都不敢去做,又如何要求別人去做。”
李祺說道:“那也沒必要將頭髮剃掉了,勤洗頭不也一樣有效果嗎。”
陳景恪指了指工地上工作的役夫:
“他們能勤洗頭嗎?天下萬民,又有幾個有條件勤洗頭的?”
“夏天還好,冬日呢?”
“李都尉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有些事情必須有人站出來才行。”
李祺終於不再勸說,但他依然無法認同陳景恪的決定。
百姓沒那個條件洗頭,這是他們的命。
你身爲太孫伴讀準駙馬,又不是沒那個條件。
何必爲了一羣賤民,就如此糟踐自己呢。
方孝孺看着他離去的背影,不屑的道:
“一個庸俗之人。”
陳景恪笑道:“方兄,清高是要不得的,我們要做的事情,也容不得清高。”
“求同存異,方纔是處世之道。”
然後他又將李祺忠心任事的經歷講了一遍。
方孝孺露出沉思之色,然後躬身道:“受教了。”
隨後白英急匆匆的趕來,看到陳景恪和方孝孺的短髮,表情非常複雜。
他知道陳景恪爲什麼要這麼做,更知道最後受益更大的會是誰。
所以他什麼都沒說,鄭重的向兩人鞠躬,然後轉身離去。
沒多久,他以及他手下一幫老弟兄,全都變成了寸頭。
有幾個甚至直接剃了光頭。
於是,工地上就出現了很多短髮之人。
而且白英特意在役夫中間,宣傳這麼做的原因。
有病氣論支持,又有陳景恪這個神醫的名頭在,大家倒沒有質疑這麼做的對錯。
只是蓄髮是傳承久遠的規矩,現在突然要剃短髮,大多數人還是沒有辦法接受。
但他們的行爲,也讓很多役夫產生了動搖。
大家從原本的不理解,慢慢開始變得好奇。
然後就有役夫受不了頭上的蟲子和小瘡,也將自己的頭髮剃了。
結果發現效果出奇的好。
一個人的行爲,可以直接影響周圍一圈人。
於是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剪掉了長頭髮。
雖然和總人數比起來,剪髮的人毫不起眼,但也很是壯觀了。
一種莫名的衝動,開始在人羣中間醞釀。
剃髮之舉,自然遭到了儒家出身的官吏的指責和反對。
這時候方孝孺的嘴炮就有了用武之地。
當場駁的那些儒生啞口無言。
但他們沒有認輸,而是寫了奏疏進行彈劾,同時寫信將此事告知了師長。
陳景恪也沒有束手捱打,身爲穿越者他更清楚輿論的重要性。
在剃髮的同時,一封奏疏已經送往了應天,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的清清楚楚。
方孝孺也寫了一篇數千字的文章,論述剪髮和孝道耗無關係。
開篇就用了孝經的那一句: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本意是讓大家愛護身體,不要自殘,並沒有說不能剃髮。 自古以來誰不剃髮?這個世界上誰沒有剃過發?
男人發及肩,女人發及腰。
如果不剪髮,是怎麼保持頭髮始終及肩的?
鬍鬚算不算法的一種?有幾個男人沒有刮鬍須?
某些腐儒一邊喊着剃髮不孝,一邊剪頭髮比誰都勤快。
這是什麼?這就是僞君子。
還有人拿曹操以發代首舉例,意圖告訴世人頭髮的重要性。
曹操是奸雄,自己不講信用,違反了自己的法令,隨便找個藉口糊弄人,竟然還真有人信?
那曹操還用人肉做軍糧呢,你們是不是也想學?
曹操還挾天子以令諸侯呢,你們是不是也想學?
接下來就是講剃髮的好處,自然就是陳景恪的病氣論,以及社會現狀。
然後得出一個結論,剪髮百利而無一害。
短髮能減少九成的疾病,剪髮纔是愛護生命。
你們這些腐儒,竟然要求大家留長髮,就是草菅人命。
接下來就開始上綱上線了。
剃髮是每個人的自由,自古至今理髮都是很常見的事情。
腐儒們爲何抓住頭髮不放?難道頭髮真的如此重要嗎?
不,他們比任何人都明白,這都是藉口。
維護頭髮不過是表象,他們真正的目的,是爲了維護自己的利益。
最後蓋棺定論,誰反對剃髮自由,誰就是僞君子,是草菅人命的真小人。
陳景恪看後,也不得不說,方孝孺的文章果然是一絕。
之前礙於禮法規矩,有點放不開。
自從突破禮法約束,放飛自我,在噴人這一塊真的是拉滿了。
然後他就將這篇文章一起送往了應天。
其實他更希望的是有一份報紙,將這篇文章網上一登,那才叫熱鬧。
但這玩意兒太危險了,老朱不一定會同意。
而且自己的班底還太薄,現在還不適合搞。
就在陳景恪不知道的情況下,李祺也上了一封奏疏。
不是檢舉陳景恪的,而是在爲他開脫。
將工地的艱辛一點不落的寫了下來,然後講述爲了防止疫病,朝廷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但依然爆發了好幾場疫病。
又講了陳景恪到來之後,是如何的深入病人中間,如何的悲天憐人。
還講了陳景恪是如何發現蚊蟲害人,爲了減輕役夫的痛苦,毅然決然的剃髮。
反正在他的奏疏裡,陳景恪都快成聖人了。
所作所爲也都是爲了百姓……
如果陳景恪看到這份奏疏,肯定懷疑這個世界,是不是還有個和他同名同姓的人。
不出意外,剃髮之事在應天引起了軒然大波。
已經有人迫不及待的,將不孝的帽子扣在了陳景恪他們的頭上。
朝堂之上,不少大臣站出來彈劾,要求罷免陳景恪、白英等人的官身。
但跳出來的基本都是小官,以及御史臺的部分御史。
大多數官吏都持觀望態度。
徐達、李善長等大佬,都老神在在,沒有任何發言的意思。
就連最應該站出來捍衛禮法的禮部尚書任昂,都沒有發表任何看法。
朱元璋表情不變,掃視羣臣,問道:
“咱問諸卿一個問題,有沒有誰從未理過發?”
羣臣不發一言,因爲所有人都理過。
頭髮是一直在生長的,不理髮那還不拖到地上去了。
那些方纔還彈劾陳景恪的人,頓時感到大事不妙。
早就憋不住的藍玉更是當場跳出來,說道:
“回陛下,臣每年都會理兩三次發,就算在軍中也從未間斷。”
“在軍中長髮實在太礙事了,臣早就想剃掉了,只是缺少陳伴讀這樣的勇氣。”
“現在陳伴讀做出表率,臣已經決定了,回府就剃成短髮。”
“不光臣要剃,家中所有男人都要剃成短髮。”
“日後臣要是領軍出征,也會要求所有將士們剃短髮。”
他站出來支持,衆人都不覺得奇怪。
以他的性格,要是不站出來支持,那纔有問題。
只是他的支持貌似有些過火了。
竟然要自己理髮,還要求家中男丁,以及出征將士理髮。
熟悉藍玉性格的人都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的能做得出這種事情。
這下很多人都坐不住了,紛紛跳出來表示反對。
“天下豈有強迫人剃髮之事,實在有悖人倫……”
藍玉反駁道:“天下豈有強迫人不許剃髮之事?”
有官吏道:“蓄髮乃祖宗之法也,豈能輕改?”
藍玉質問道:“是哪個祖宗說的必須留長髮?我爲何從未聽說過?”
“且方纔你們不是說,剃髮有違孝道嗎?現在怎麼又扯到禮法去了?”
“你們反對人剃髮,到底是爲了孝道,還是爲了禮法?”
“我藍玉沒有讀過書,哪位來給我說道說道?”
一席話懟的衆人啞口無言。
他們自己那一套邏輯根本就站不住腳,理髮這是事實存在的事情。
你一邊理髮,一邊喊着剃髮不孝,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然後又改口蓄髮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這簡直是連臉都不要了。
但他們這一招,也只能用來欺負欺負老百姓而已。
用來對付藍玉這樣的悍將……信不信藍玉敢當面揍他們一頓?
用道德的大帽子隨意給人定罪?
至少朱元璋當政的時候,儒生們還不敢那麼狂妄。
藍玉站出來,他的一羣部下自然也站出來表示支持。
而且一羣沒讀過啥書的武將,竟然在嘴皮子上,將一羣文官給壓制的死死的。
其實這羣武將們翻過來覆過去就兩句話:
你們理不理髮?
哪個祖宗哪本書說過不能剃短髮?
可就這兩句話,將對手所有的辯駁之言都堵的死死的。
面對這怪異的一幕,大家的心情都有點奇妙。
朱元璋也很意外,沒想到藍玉今天打嘴炮的能力竟然這麼猛。
方纔那些話,本來是他想用來質問這羣官吏的。
沒想到被藍玉給搶先了。
不過這樣也好,作爲皇帝隱藏在幕後操縱一切纔是最好的,自己親自站出來總歸有點落了下乘。
只是藍玉竟成了自己的嘴替,實在有點怪異。
不過他也沒有任由大臣們打嘴仗,眼見時機差不多,他就拿出了三份奏疏:
“這一份奏疏是陳景恪的自辯。”
“這一份是駙馬都尉李祺所上,講述的事情的來龍去脈。”
“至於這一份是翰林編修方孝孺所寫……”
他拿起最後一份,表情有些古怪的道:
“方孝孺的文章,不愧是天下一絕,咱以爲已經不弱於其師宋景濂……”
“這一篇論剃髮之自由,寫的尤爲精彩,諸位一定不要錯過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