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比武將還激進的文官集團

對於滅亡呂宋國,大明內部出現了三種聲音。

第一種是反對。

未經請示擅自動兵,滅掉大明承認的藩屬國,這有違禮法。

以後列國會怎麼看待我們?我們還怎麼以宗主國自居?

我大明乃天朝上國禮儀之邦,自當以德行教化,蠻夷自然臣服。

不用想,這種人以文學賢良居多。

第二種是支持,蠻夷之輩畏威而不懷德,只有打疼他們纔會聽話。

當年蒙古帝國滅亡了多少國家和勢力,不照樣建立了龐大的帝國。

況且我們還佔着理呢。

這種人以勳貴居多。

第三種則沒那麼多是非之分,只有一個念頭,我大明太強啦。

一個使節團,幾天就把一個國家給滅了。

揚我國威於萬里之外,好好好。

持這種想法的以年輕人居多,尤其是沒讀過書的老百姓是最多的。

至於原因,也很簡單。

攤丁入畝解釋一切。

百姓就算再愚昧,也知道誰對他們好。

新政讓他們受到了最直接的好處,對大明的歸屬感拉到了新高。

什麼禮法、什麼規矩、什麼道德,都沒有大明強大來的重要。

大明被欺負,他們擔心。

大明強大,去欺負別人,他們就與有榮焉。

至於什麼道理?

呵……我們幫親不幫理。

很多時候,他們的聲音很重要,能決定天下歸屬。

有時候又不那麼重要,基本上被無視。

比如現在。

不論是反對此事的,還是支持此事的,都無視了他們的聲音。

爲了自己的理念,在朝堂上大吵大鬧。

一方要求嚴懲以儆效尤,防止以後再有人敢這麼幹。

同時也是給藩屬國一個交待。

另一方則認爲大明不可辱,否則會寒了人心,以後誰還敢爲國效忠?

雙方吵的不可開交。

以往朱元璋最討厭這種爭吵,咋地?把咱的朝廷當菜市場了?

有問題無法決斷,不會問問咱?

但現在他的行爲方式改變了許多,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饒有興趣的看着羣臣互噴。

朱雄英也同樣如此,雙手揣袖,臉上帶着興奮。

他也是近期才被允許上朝聽政,平日裡很少發言,基本都是觀察學習。

如果不是要顧及形象,他都恨不得大聲給雙方喊加油。

站在人羣后側的陳景恪,也覺得很好玩。

太孫上朝聽政,他這個伴讀獲得准許,以執戟郎的身份進入朝堂。

也同樣處在學習階段,至今未發一言。

畢竟朝堂自有朝堂的規矩,還是不要太出格的好。

文武吵架,他還是第一次經歷,自然覺得好奇。

不過他看的東西更深,據說以前文武吵架,武將單方面被壓制。

現在武將已經可以做到五五開了。

倒不是武將的嘴皮子變利索了,而是在於氣勢。

以前面對文官,武將總缺那麼點氣勢,吵不過就生悶氣,把自己個兒憋的臉紅脖子粗。

現在不一樣了,扯着嗓子對噴。

噴不過也沒關係,氣勢不能輸。實在講不過道理了,就耍無賴。

比如這會兒,文臣始終拿禮法、德行、感化說事兒,認爲這纔是聖王之道。

並且說了一大通道理。

武將們講不出那麼多道理,就抓住一句話不停重複:

“既然你們認爲靠禮法、德行可以感化蠻夷,那就去草原感化北元吧。”

“敢不敢去,敢去我們就認輸,不敢去你們就閉嘴。”

就這一句話,滿朝文官沒有一個敢接的。

換成別的皇帝,不會把羣臣鬥嘴當真。

洪武大帝不一樣,誰敢接話,他是真敢把人送過去。

他們可不想就這樣去送死。

武將能在朝堂裡和文官對噴,也就是這兩年的事情。

具體來說,是施行軍功爵制以後。

大批底層出身的人,靠着軍功獲得勳爵實現階級躍遷。

普通武將害怕文官,勳爵可不怕,自然敢和文官對着幹。

不過這依然不是陳景恪心目中的完美狀態。

現在文官是可以統馭武將的,高級武官的升遷,文官依然擁有很重的發言權。

升遷掌握在別人手裡,天然就會低人一頭。

早晚有一天,會重演文貴武賤的局面。

最好的辦法就是,將武將任免收歸到皇帝和五軍都督府手裡。

當然,爲了防止武將做大,還是要給出一定限制的。

陳景恪的計劃是,將級以下軍官由五軍都督府任免,事後報備兵部就可以了。

將級以上軍官的任免,由五軍都督府直接遞交名單給皇帝。

皇帝批准的名單,下發給兵部進行覈查。

其實就是覈查一下身份、背景、功勞是否真實等等。

覈查結果上交給皇帝,最後用不用依然是皇帝說了算。

在這個過程裡兵部就是工具人,雖然可以利用審查權影響武將的任免。

但沒有決策權,起不到什麼實質性的作用。

而且他敢確定,這個法子朱元璋肯定會支持。

原因很簡單,將級軍官的任免權力收歸皇帝手中,是對皇權的加強。

當然,現在這一切都只是他的計劃,後續具體該怎麼做,還需要仔細斟酌。

畢竟武將做大的後果,比重文輕武的結果好不到哪去。

文武雙方吵了半天,眼看就要打起來了,朱元璋才幹咳一聲:

“咳……朝堂喧譁,成何體統。”

羣臣立即停止爭吵,齊聲道:“臣等失儀,請陛下責罰。”

動作熟練的好像是演練過一般。

朱元璋目光掃視一圈衆人,訓斥道:

“咱聽你們吵了半天,有用的主意一個都沒有,讓咱怎麼放心把國家大事託付給伱們?”

羣臣:“臣等知罪。”

朱元璋:“知罪知罪,這話咱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咱想聽解決問題的辦法。”

有文官上前一步,似乎想說什麼。

朱元璋先一步說道:“什麼禮儀之邦,道德教化四夷來降,這樣的空話就別說了。”

“你們是真傻還是當咱傻?靠狗屁道德要是能讓四夷臣服,天下早就實現大同了,還會發生那麼多次朝代更迭?”

“要是道德那麼好用,那還要這百萬大軍做什麼?”

“在邊關放幾萬名讀書人不就天下大定了嗎?”

一席話說的文官羞愧難當。

“哈哈……”武將則笑的特別大聲。

他們沒有發現,徐達等高級勳貴都沒有笑,而且面容很嚴肅。

朱元璋將目光看向他們:“你們笑什麼?”

諸將的表情頓時就僵住了。

“未經朝堂允許擅自出兵,你們想做什麼?造反嗎?”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們就是這麼理解這句話的?”

“那是不是哪天你們也能領兵殺進皇宮?”

武將們頓時瑟瑟發抖,一個個低着頭和鵪鶉一般。

文官則覺得揚眉吐氣,一羣武夫,挨批了吧。

讓你們嘚瑟。

朱元璋罵過人之後,將目光看向徐達:“天德,你說此事該怎麼處置?”

徐達出列道:“陛下所言甚是,無規矩不成方圓。”

“無令而擅啓戰端,乃大罪,當嚴懲。”

“尤其是趙秩趙少卿,身爲使節團正使事先不能察覺危險,事後擅自滅國,請陛下將其召回嚴懲。”

文武雙方都驚訝的看向他,作爲軍方第一人,竟然不想着替下面的人開脫,而是要求嚴懲?不對……

武將們還在疑惑,某些文官卻反應過來,此戰拿主意的貌似是趙秩。

耿子茂這個護航武將,從哪算都只是二把手。

論功,趙秩是頭功。

論過,他也是首犯。

關鍵他是鴻臚寺少卿,妥妥的文官。

好呀,好呀。

原來你徐天德打的是這個主意。

見到我們文官立下滅國之功,就坐不住了,想要打壓是吧?

好好好。

於是有文官站出來說道:“陛下,魏國公之言臣不敢苟同。”

“南洋使團未經朝廷允許就滅亡呂宋,確實有過錯。”

“但呂宋自身勾結倭寇,殘害南洋大明百姓在先。”

“又在宴會上刺殺趙少卿等人,事發突然來不及請示朝廷,他們也是迫於無奈才用兵的。”

“況且在離京之時,陛下授予其便宜行事之權……”

“故,臣以爲,趙少卿、耿將軍等人功大於過……”

其他文官先是驚訝,這是啥情況?

然後聽到他們一直提趙少卿,也陡然明白過來。

好嗎,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俺們文官裡好不容易出一個滅國之才,可不能讓你們軍方給害了。

於是紛紛站出來替他們說項。

然後文武雙方再次吵了起來,只是這次他們雙方完成了角色互換。

朱雄英用衣袖遮住臉,肩膀不停抽抽。

陳景恪在後面想笑又不敢笑,憋的肚子疼。

徐達纔是會玩的啊,幾句話就逆轉了形勢。

果然,屁股決定腦袋。

文官一開始反對,是不想軍方做大。

後來反應過來,首功是趙秩這個文官的,立即就改變了立場。

武將這邊也差不多。

啥?這個滅國首功是一個文官的?

呵……沒有朝廷命令輕啓戰端,必須要狠狠處罰。

龍椅上的朱元璋看的一腦門黑線,沒好氣的瞪了徐達一眼。

這就是你給我出的點子?

徐達聳了聳肩:你就說問題解決沒有吧。

朱元璋也懶得再問他們的意見了,讓衆人安靜下來,就將目光看向朱雄英:

“乖……咳,雄英你可有什麼想法。”

朱雄英放下衣袖,順勢擦去眼角的眼淚,說道:

“皇爺爺,我以爲此事當分開看。”

朱元璋其實早就知道他的想法,不過還是配合的道:

“哦?詳細道來。”

朱雄英說道:“功是功,過是過,不能混在一起看。”

“呂宋小國與倭寇勾結證據確鑿,被發現後不思悔改。”

“竟想行刺大明使節劫掠商船,實乃罪大惡極。”

“聽說大明禁海期間,南洋蠻夷肆意欺凌流落南洋的大明子民。”

“我大明有義務保護每一位子民的安全。”

“況且,他們欺凌的哪是大明子民,分明是在打大明臉,是在羞辱大明朝廷。”

“若不加以懲戒,震懾四方宵小,以後會如何簡直不敢想。”

“王道需要以霸道爲輔助,否則就會被蠻夷視爲軟弱。”

“趙少卿、耿將軍等人,揚我大明國威於南洋,相信從今往後在無人敢欺凌我明人。”

“日後我大明再宣揚聖人言施行仁德,蠻夷必心悅誠服。”

“從這個角度看,趙少卿和耿將軍是有大功的。”

“朝廷不可不封賞,否則寒了人心誰還敢爲大明效力。”

朱元璋連連點頭:“好好好,雄英這話說的好啊。你們聽聽,這纔是天朝上國該有的聲音。”

“乖孫,你繼續說。”

一激動,他當衆又喊出了私下才用的稱呼。

朱雄英臉色微紅,裝作若無其事的道:

“但他們未經允許就滅亡朝廷承認的藩屬國,確實是有過錯的。”

“正如諸位臣工所言,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不加以懲治,恐人人效仿。”

羣臣都不禁點頭,這番話說到他們心縫裡去了。

不將敵人打服了,敵人怎麼可能會聽你講什麼道德之言。

這個道理他們豈能不明白。

他們反對的也不是打,而是未經朝廷允許擅自打。

要是每個將領都學他們,用不了幾年大明就要亡國了。

朱雄英最後總結道:“朝廷要賞罰分明……如此方能服衆。”

“所以我以爲,當封賞他們的功勞,但該有的懲處也不能少。”

“不過考慮到事出有因,且他們承擔重任,不可亂了人心。”

“可以先封賞其功勞,懲罰等出使歸來再補上也不遲。”

至於回來以後還罰不罰,那還不是皇帝一句話的事情。

事實上這就是重拿輕放了。

但他的話說的很委婉,將雙方的情緒都照顧到了,大家反而都能接受。

當然,主要還是徐達鋪墊的好。

文官集團也不想讓趙秩的功勞被抹殺掉。

畢竟,文官主導的滅國,這是大明開國第一例。

他們必須要給自己人擡轎子啊。

朱元璋沒有直接發表意見,而是看向羣臣,說道:

“諸卿以爲太孫之法如何?”

羣臣齊聲道:“太孫英明,臣等無異議。”

朱元璋嘴角浮起笑容:“好,那就以照太孫之法處置,兵部覈實軍功,儘快將封賞確定送往南洋。”

接着他面色一肅,說道:“曉令全軍,再有未經允許而輕啓戰端者,嚴懲不怠。”

文臣心中一陣輕鬆:“陛下聖明。”

武將則心中一緊:“謹遵聖諭。”

大基調敲定,剩下的事情自然由專門的衙門,按照章程去處置,無需再討論。

接下來朱元璋說道:“呂宋國已經被滅,該如何處置此地,諸卿可有什麼想法?”

想法?

以前或許大家還會天真的以爲,皇帝有意重建呂宋國?

但有了高麗的例子在,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看上這塊地了。

至於怎麼使用這塊地,那還用說嗎?

封一個王過去不就完了嗎。

按理來說,文官集團應該很反對這件事情。

滅藩屬國,佔領其地,實在不符合禮法。

關鍵南洋那地兒乃貧瘠之地,要之何用?

可現在他們想法變了。

改變想法的原因很簡單,封王。

之前誰最反對大明分封藩王?

文官。

原因這裡就不贅述了。

只是朱元璋太強勢,羣臣反對無效,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沒有想法。

既然沒有辦法阻止封藩王,那何不順水推舟,將藩王封在大明之外呢?

還有那幾大塞王,將來也統統在海外弄塊地兒給他們封出去。

至於海外之地環境惡劣……那也是藩王活該受罪,和我們沒關係。

只要大明內部不封藩就行。

這麼一考慮,嗨,你別說,事情完美解決了。

對,就這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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