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監國對大明來說不是什麼稀罕事兒了,可是這次不同。
以前他監國,只負責讓朝廷正常運轉,說白了就是處理一些常務事。
大事其實還是朱元璋拿主意。
這次明確要求他總攬國政。
什麼意思?
就是說皇帝啥都不管了,一切悉聽太子安排。
這意義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羣臣第一反應就是,莫非朱標發動政變,將朱元璋給控制起來了?
但隨即就將這個想法給驅趕了出去。
換成別的朝代,那根本就不用考慮,肯定是這種情況。
但大明朝不一樣,皇帝還真有可能撂挑子。
畢竟老朱也不是第一次,表露出想提前退位的想法了。
身邊的重臣幾乎都知道這事兒。
所以,反應過來之後,羣臣馬上就知道,皇帝這次是真的想退位了。
勳貴們自然是萬分不捨,他們的地位財富全來自於老朱啊。
官僚集團則是心中狂喜,這老殺才終於退了,仁厚的太子掌權,我們的日子就能好過不少。
不過不管心中是怎麼想的,事兒還是要按照程序來辦。
羣臣都非常誠懇的表示:大明不能沒有你啊陛下,陛下你可不能捨天下萬民而不顧啊。
朱元璋感嘆的道:“咱自4084年也就是至正十一年起兵,至今已經三十六載。”
“這三十六年來,咱宵衣旰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幸賴諸臣公齊心協力,咱大明方有今日盛況……”
“但咱也累了,想歇歇了。”
“以前咱怕太子年幼無法擔當重任,不敢有所懈怠……”
“現在他已到壯年,且這麼多年來協助我處理朝政未有失誤。”
“上能孝敬父母,下能友愛兄弟,外能得百官之心……”
“咱很欣慰,終於可以放心的歇歇了。”
這話可以說是情真意切,不少官吏都深受感動。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朱標正式開始監國。
但大家都把握不準,朱元璋到底退到什麼程度了。
所以第二天,照樣有許多奏疏被送到了他那裡。
朱元璋看都沒看,全部送到了東宮,並嚴令以後不許再將奏疏送來。
並且還拒絕了所有的覲見請求,只有徐達、湯和等老臣才能見到他。
這其實是一次很正常的試探。
大家先要知道朱元璋的真實心意,才能確定以後如何自處。
如果他將這些奏疏留下了,那就說明他並未真正放權,大事還要找他彙報。
現在他看都沒看就弄走,還嚴令以後不許送,還拒絕所有覲見。
就說明他是真的徹底退,以後除非有天大的事情,一般都不用再來找他了。
羣臣心裡有了譜,做事自然也就有了分寸。
接着大家都將目光看向了朱標,等待着這位太子殿下會如何做。
按照正常情況來說,朱標這會兒應該以求穩爲主。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這麼做一來是安皇帝的心,你看吧我不會胡來的。
二來是安羣臣的心,大家放心幹活,我不會動伱們的。
三來也需要時間熟悉政務,以免貿然出手反而壞了大事。
等過上幾個月,徹底穩定下來之後,再按照自己的心意,一點點對國政進行調整。
但朱標就是朱標,不同於任何一個太子。
他一上來就直接下達了幾條政令,而且還都是和軍方有關的。
說白了,他一上手就先動了兵權。
他先是下令,北部邊軍收縮兵力,嚴加防範北元南下劫掠,且無令不得擅啓邊釁。
這可以說和朱元璋的主動出擊策略完全背道而馳。
文官集團自然非常高興,大明是時候休養生息了。
但武將和勳貴集團卻出現了不小的微詞。
倒不是他們不滿意朱標,就算朱元璋突然這麼做,軍方也會有意見的。
不打仗我們靠什麼立軍功,我們靠什麼封妻廕子?
靠國家給的俸祿,我們幾時才能發財?
當然,他們更擔心的是,國家是不是從此就刀兵入庫、馬放南山了。
真要如此,他們軍方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這是涉及到根本利益的事情,不是針對朱標。
就在這時,徐達、藍玉、馮勝、傅有德等統帥,紛紛站出來表示對太子的支持。
這些大佬出面,軍方和勳貴馬上就老實了,政策順利執行。
親眼目睹了此事,陳景恪感嘆不已。
但凡換一個太子,都不會在剛掌權的時候就先對軍方下手。
可他是朱標,所以他做了,而且還非常順利的就做成了。
“看到了吧,什麼叫威望,這就是,你要和殿下學的還多着呢。”
他如是對朱雄英說道。
朱雄英沒好氣的道:“那是我爹,我不比你瞭解嗎?”
然後他湊過來說道:“我考慮了一下,教化百姓之事不能通過學政。”
他說的教化百姓,是和前朝做對比,讓百姓知道大明的好,以增加歸屬感和認同感。
陳景恪疑惑的道:“哦,爲何?不通過學政,你準備怎麼做?”
朱雄英說道:“你想啊,普通百姓有幾個能讀的起書的?”
“我們從學政入手,能看到這種對比的,還是隻有讀書人羣體。”
“百姓照樣看不到,又有何用?”
“總不能讓學子們去鄉村給百姓們上課吧?”
嘖,古代版讀書人下鄉?
算了,還是別搞了。
陳景恪也覺得很有道理,就問道:“確實如此,那你覺得該怎麼辦纔好?”
朱雄英說道:“從軍方入手。”
陳景恪失笑道:“你不會準備讓軍人去教育百姓吧?”
朱雄英很認真的說道:“你聽我慢慢說……大明沒有預備役制度,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陳景恪頷首,預備役在東漢以前是很常見的制度。
百姓農閒季節接受軍事訓練,平時是維護地方治安的主要力量,有需要可以直接招募入軍上戰場。
後來光武帝劉秀廢除郡國兵和兵役制,改爲募兵制。
募兵就是拿錢當兵,於是就出現了以當兵爲生的職業兵。
有了職業兵,預備役就成了非必要的東西,也跟着被廢。後來的朝代,有的繼續採用預備役制度,有的沒有設置預備役。
大明也沒有預備役,爲什麼呢?
一開始朱元璋採用的軍戶制,兵皆從軍戶出,也就沒必要再從普通百姓裡搞預備役了。
畢竟預備役每年訓練,哪怕只有一個月,也會耽擱生產,還會增加百姓的負擔。
這也是光武帝廢除預備役的初衷。
他太瞭解民間疾苦了,採用了很多減輕民間負擔的措施。
後來因爲陳景恪的提議,大明取消了軍戶制改爲募兵制加軍功爵制,也同樣沒有搞預備役。
一開始大家都沒有注意到這個缺陷,等需要補充新兵的時候,軍方發現新兵的素質非常差。
需要更長時間訓練,才能成爲合格的士兵。
平時這個問題還不算大,可真遇到緊急情況了,是很致命的。
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很簡單,預備役。
全新的預備役制度,已經制定好了,只不過眼下還未來得及實施。
朱雄英繼續說道:“預備役士兵每年都需要訓練一個月,我們就利用這一個月時間教化他們。”
“然後等他們訓練結束,再回家將這些東西告訴家裡人。”
“人都有好爲人師的一面,普通百姓也一樣。”
“他們學到了新東西,回家之後必然會炫耀。”
“如此一來,用不了多久百姓就能知道大明的好。”
“而且這麼做還可以避開學政系統,減少阻力。”
還是那句話,學政系統是國之大事,無數人都盯着這一塊的。
貿然從這裡入手,會引起強烈的反彈,這是朱雄英不願意見到的。
聽完他的計劃,陳景恪不禁擊掌讚道:
“妙啊,這一招實在是妙。”
“既可以避開敏感的學政系統,又可以直接將信息傳遞給最基層的百姓。”
“對於預備役士兵來說,這也是一次開闊視野的機會。”
“對朝廷來說,是一次難得的爲他們做思想工作的機會,能讓他們明白爲何而戰。”
見得到他的認可,朱雄英也徹底放下心來,然後得意的道:
“你也覺得可行嗎?哈哈……我可真是太聰明瞭。”
陳景恪心下莞爾:“你能發現問題,並找到解決的辦法,確實很聰明。”
“而且這一招用好了,也有助於打破士紳階層對話語權的壟斷。”
朝廷想要將自己的聲音傳達到基層,只能依靠官僚士紳。
至於他們會不會傳達,傳達的過程中又會如何魔改,朝廷根本就控制不了。
即便朱元璋通過種種手段,狠狠的打擊了士紳宗族勢力,依然無法從根本上改變這種情況。
如果朱雄英這一招用好了,朝廷就又多了一種向民間傳達信息的途徑。
古代預備役,基本是每戶出一名壯丁參加。
只要朝廷在集訓的時候,將想要傳遞的信息告訴他,就相當於是告訴了他的家庭。
而且文武分離,這條渠道也不用擔心被文官堵塞。
朱雄英也立即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興奮的道:
“是啊,朝廷也可以利用這一個月的時間,通過預備役的口,充分了解基層信息。”
“如此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規避文官集團欺上瞞下。”
“好好好,我馬上就將此策整理出來,去找皇爺爺商量。”
陳景恪攔住他,說道:“別急,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朱雄英頓時就知道,他又有了新想法,立即就追問道:
“你想到了什麼?”
陳景恪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你不覺得現在的兵役制存在一個很大問題嗎。”
朱雄英疑惑的道:“什麼問題?”
陳景恪說道:“退役和輪休制度,主要是輪休。”
朱雄英不解的道:“輪休?”
陳景恪解釋道:“現在的兵役制度,默認了一旦參軍入伍就要終生服役。”
“除非是傷殘或者朝廷縮編軍隊,纔會有部分人被退役。”
“當然,這不是關鍵問題。”
“問題是,朝廷沒有制定輪換制度。”
“這就意味着一旦服役就要永遠生活在軍隊裡,直到死亡或者退役那天。”
“可士兵是人不是機器,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也有家人也需要正常生活。”
“現在正在服役的明軍,很多已經從軍二三十年。”
以前大明採用的是軍戶制,不打仗的時候士兵是可以回家生活的。
且必須回家生活,因爲他們還承擔着屯田任務。
“可軍戶制廢除之後,朝廷卻沒有制定相應的輪換政策。”
“這也就意味着,自從軍制改革以來,將士們就在沒有休息過一天。”
“現在時間短還沒什麼,時間一長後果不堪設想啊。”
這是上次他推測北元局勢變化失誤之後,重新檢視了自己過往的政策,發現的一個缺陷。
一個在古代人看來壓根就無所謂的問題。
因爲從募兵制誕生的那一天開始,基本就意味着終身制。
可是作爲一個現代人,陳景恪太清楚這種制度的殘酷之處。
所以改變就成了必然。
只是當時的情況不適合提出輪換制——說白了,輪換制只有在非戰時才能使用。
之前大明一直主動出擊,他突然要搞輪換制,是很不合時宜的。
本來他的計劃是,接下來五年朝廷以休養生息爲主,他趁機提出輪換制,是最合適的。
現在朱雄英突發奇想,要在預備役制度裡面,添加一個思想教育課。
他臨時決定,既然要改那就一起改。
別今天改一點,明天改一點,簡單的事情反而變複雜了。
陳景恪將輪換制的重要性,詳細的給朱雄英剖析了一遍:
“人的精神承載度是有限的,一旦超過極限很容易崩潰。”
“所以必須要給將士們輪休時間,讓他們去過正常人的生活。”
“因爲體驗過正常生活的美好,他們纔會更有動力去拼搏。”
朱雄英沉吟許久,頷首說道:“有道理,別說是將士們,若讓我天天待在一個地方不動。”
“不能見妙錦……額,不能見家人,我也會厭煩。”
陳景恪假裝沒有聽到他的口誤,繼續說道:
“而且咱們可以先在軍中,給將士們做思想工作,教他們忠君愛國。”
“等將士們輪休回家,也同樣會將在軍中學到的東西告訴家人。”
“與你在預備役展開的教化工作齊頭並進,我相信效果會更好。”
朱雄英連連點頭,說道:“是極是極……可是要如何輪休,又不影響國家安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