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國子監的一處別院裡,正在舉行一場特殊的考試。
參加考試的總共有一百三十人。
“即將分封的諸侯和他們的繼承人,共三十人,分別在這兩間考場裡。”
“國相和戶部大臣各五十人,在這兩間考場。”
國子司業趙謙向朱元璋、朱標等人介紹這裡的詳細情況。
事實上不用他介紹,對這裡的情況大家都非常熟悉。
畢竟這個政策就是他們一行人商量出來的。
封國不是劃塊地給一些人口,就能建起來的。
需要照顧的點可以說千頭萬緒。
既然要進行大分封,大明就不可能不管後續,那太不負責任了。
所以,各種配套的東西也要準備好。
除了各種必要的啓動物資,最重要的就是一套完整的行政體系。
大明的勳貴集團,十有八九都是底層出身,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
靠他們治理國家,那簡直就是開玩笑,更別提建設一個國家了。
只能大明幫他們建立一套體系。
不是大明不願意放手,而是沒辦法,必須要扶着走一程才行。
這也就意味着,諸侯國初建的時候,官僚體系都是大明朝廷指定的。
當然,大明不會一直干涉對方的內政。
諸侯王可以在封國穩定之後,逐步提拔自己的人才,將這些位置替換掉。
但爲了防止諸侯王分封之後,太過放飛自我,朝廷規定五年內替換人員不得超過三成。
十年後方可大規模替換朝廷指派的官員。
二十年內,國相和戶部大臣必須由中央朝廷指派,二十年後方可自己任命。
國相掌管一國政務,只要他不出問題,封國就不會跑的太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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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部大臣其實就是戶部尚書的別稱,爲了和中央朝廷區分才用了戶部大臣的稱呼。
一個政府最重要的部門,就是財政機構。
尤其是新政推行以後,戶部已經不單單是掌管錢糧那麼簡單。
還牽扯到最整個國家的資源分配,以及各種發展計劃的制定,是國相最重要的助手。
只要這兩個位置不出問題,再加上大明幫忙組建的行政體系,就能確保一個封國不會大亂。
如此二十年後,這個封國基本就能穩定。
而且他們的繼承人差不多也培養出來,可以承擔國君的職責了。
到時候再徹底移交權力給他們。
當然了,大明這麼做自然也有自己的利益訴求。
就是防止某些人有異心,剛分出去沒幾年就忘了本,在政策上和大明漸行漸遠。
前二十年由朝廷任命國相和財政大臣,就可以確保該封國能嵌入大明的藩屬體系裡去。
到時候經濟高度和藩屬體系綁定,就不怕他們有異心。
從去年確定第一批分封名額之後,朝廷就在國子監組建了一個特殊學院。
專門教授受封的諸侯王如何當國君,同時也對國相和財政大臣的候選人進行培訓。
今天這場考試,主要考的其實是國相和財政大臣。
各五十名學員,前十五名將會獲得這次機會,後面的只能等下一批諸侯分封了。
至於諸侯王和他們的繼承人,這場考試也不是完全走過場。
雖然不論他們考的如何,分封都會進行的,可考的太差就會被剝奪行政大權。
說白了,如果將國家的最高行政權力,分成國君和國相府兩部分。
考的好就能提前掌權,國相府就是輔佐他工作的機構。
考的差的國君,就要讓渡更多的權力給國相府。
由國相府主持國家行政要務。
直到國君有能力承擔職責,才能從國相府拿回屬於自己的權力。
然而,權力那能是隨便讓渡的嗎?
國相府主持大政,一旦形成慣性,國君再想把權力拿回來就千難萬難了。
如果國相府還能獲得中央朝廷的支持,那他們想拿回權力就更難了。
所以,對於諸侯王和他們的繼承人來說,這場考試同樣非常重要。
權力都有排他性,誰都不想把自己的權力讓給他人。
看着考場裡奮筆疾書的衆人,陳景恪心下也是激動不已。
這都是華夏的種子,將來會在更多的地方生根發芽,散播屬於華夏的芬芳。
朱元璋他們只是在這裡溜達了一圈,見沒有什麼問題就離開了。
畢竟這場考試要持續一天,他們不可能一直守在這裡。
送走皇帝一行人,趙謙返回考場挨個巡視。
看着這些特殊的考生,他也同樣非常興奮。
他是個做實事的人,對於朝廷的宣教計劃非常支持,但對於朝廷的緩慢進度非常不滿。
一度想辭官去地方教書,連地點都選好了就是瓊州。
不過幾次辭官都被朱標給拒絕了。
先是讓他主持編寫了海外明人進學教材,去年又任命他擔任這所特殊書院的祭酒。
這所書院意味着什麼,所有人都很清楚。
竟然讓他來掌管,這是何等的器重。
而且把這些未來的國君、國相教好了,也同樣能更好的宣揚華夏文化。
比他跑到地方去教學,效果更好。
於是他就息了辭官的念頭,接下了這個重擔。
半年多的教學,終於到了檢驗成果的時候,他自然非常重視。
害怕有人作弊,從頭到尾一直盯着,中途吃飯都是在考場進行的。
直到考完,他又親自押送試卷去了宮裡。
等到了幹清宮才發現,朱元璋、朱標、朱雄英和陳景恪四人都在。
前三個人在他能理解,陳景恪在……
而且陳景恪就坐在朱雄英的斜對面,這是一個臣子不可能坐的位置。
這讓他想起了很多關於陳景恪的傳聞,有些傳聞他知道是真的,有些傳聞則覺得太離譜。
但今天他終於知道,以前很多他覺得離譜的傳聞,竟然也是真的。
這位安平侯在朝廷的地位,確實很特殊。
特殊到了能坐在太子的對面,還不是私下行爲,而是接見大臣的時候公然這麼做。
私下怎麼都好說,歷史上還有皇帝私下和臣子睡一塊呢。
但公開就不一樣了。
現在皇家就是公開告訴世人,安平侯的超然地位。
趙謙是個正直的人,看到這種情況下意識就想彈劾幾句。
然後他就聽到朱元璋說:“景恪,卷子來了,看完再出宮也不遲。”
陳景恪一副無語的樣子,說道:“陛下,您拿我當小孩呢,這麼多卷子明天都不一定能看完。”
朱元璋毫不在意的道:“那就等看完了再出宮,我讓人通知福清,這兩天你不回去了。”
陳景恪:“……”
一旁的趙謙卻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還是那位夏日可畏的太上皇嗎?安平侯寵冠羣臣,果然不是虛言。
還好自己慢了一步,若是真的彈劾了他,恐怕落不了好啊。
他趙謙雖然正直,但又不是不懂變通,自然不會當鐵頭娃。
之後發生的事情,更是讓他暗暗僥倖。
在他將試卷遞上去之後,老朱就讓他離開了。
臨出大殿的時候,他看到老朱在分配試卷。
老朱、朱標和朱雄英一人一卷,最後一卷被直接丟給了陳景恪。
後面他沒敢多看,匆匆離開了。
但心中卻是複雜無比。
所學告訴他安平侯在玩火,作爲一個有操守的人,遇到這種情況應該彈劾。
這是對所有人都好。
可……
罷了罷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隨他去吧。
話是如此說,可心中還是覺得彆扭,以至於回家之後飯都吃的不安生。
他女兒趙芝察覺到異常,就關切的詢問發生了何事。
見到女兒,趙謙卻心中一動。
趙芝雖然不是福清公主小圈子成員,相互之間聯繫卻很緊密,曾經數次合作過。
和福清公主也算是相識。
自己是否能通過她,勸告那安平侯一番?
不論他聽不聽,自己也都算是盡到了本分。
越想他就越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於是就將今日所見所聞,以及對陳景恪不尊禮法的擔憂。
最後說道:“你和福清公主有舊,若有機會當提醒她一二。”
哪知道趙芝聽後卻笑了起來:“爹,您覺得以安平侯的智慧,想不到這一點嗎?”
趙謙耐心的道:“俗話說醫不自醫,安平侯自然是聰明的,可事關自己總會有疏忽的時候。”
“況且他少年得志,難免會有些自傲看不清形勢。”
“爲父這也是不希望他自誤啊。”
趙芝很是開心的道:“爹爹真是心善,不過女兒覺得您或許多心了。”
趙謙沒有因爲她接連反駁自己生氣,而是詢問起緣由:
“哦,不知你有何看法?”
趙芝說道:“大明的情形與之前的朝代皆不相同,以前的老規矩很多都不適用了。”
“就比如您擔心安平侯未來不得善終,可是您想過沒有,以他的功績早晚是一方諸侯王。”
“到時候離開大明,所有的問題就全都解開了。”
趙謙恍然大悟,一拍腦門說道:“哎呀,你看我都糊塗了,竟然把分封給忘了。”
然後他欣慰的道:“芝兒長大了,都能替爹排憂解難了。”
趙芝笑道:“也不全是我想到的,平日裡與姐妹們閒聊,大家也討論過國事。”
“曾經就提起過安平侯之事,最終大家得出的結論就是,他很聰明。”
趙謙若有所思的道:“你和福清公主關係如何?”
趙芝說道:“與公主倒是熟識,她幾次想拉我去幫她做事。”
“只是……我都沒有答應。”
趙謙自然知道女兒在顧慮什麼,禮法束縛啊。
如果是以前,他也不支持女兒拋頭露面。
倒不是覺得女人就該相夫教子什麼的,而是怕影響到女兒的聲譽,以後不好嫁人。
不過今天的經歷,卻讓他有了別的想法。
時代不同了,福清公主整日拉着一幫子小姐妹做事情,必然是經過安平侯同意的。
以他的智慧,這麼做必然有極深的用意。
雖然自己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跟着聰明人走,總是沒錯的。
再說,自家女兒好像頗受福清公主重視,有她在還怕嫁不到好人家?
想到這裡,他就鼓勵的道:“如果你想去,就去吧。”
趙芝沒想到會得到支持,驚喜的道:“真的?”
趙謙笑道:“爹還能騙你不成,有福清公主照看着,爹也放心。”
——
宮裡,陳景恪被老朱強行拉了壯丁,拿着一卷試卷翻看起來。
老朱扔給他的,正好是諸侯們的試卷。
他翻開瞅了一眼,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這踏馬寫的是啥?
找只蜘蛛蘸點墨水,放在紙上爬,都比這字好看。
不過他也能理解,出身低微,靠軍伍裡賣命博取一個前程。
哪有時間去學習文化知識。
能寫成這樣,估計也是臨時突擊學會的。
他仔細分辨,發現寫的倒是還行。
什麼是國,什麼是民,什麼是君……這些問題都回答的中規中矩。
至少說明他們認真學了。
衝這個態度,未來封國就很難出現妖魔化的事情。
後面有治軍的內容,他寫的就多了。
真可謂是揚揚又灑灑,顯然是經驗豐富。
提到如何治理土人,他體現了一個軍人應有的特色。
殺伐果決。
不聽話的殺全家,聽話的分土地教化。
甚至還提出了一些針對土人的作戰方式,可見他不是隨便亂說,而是真的考慮過的。
對於這些內容,陳景恪相當滿意。
這個人,適合掌握軍事。
至於國政……就他對國政的認識,還是讓國相府暫管的好。
第二份試卷,是代王朱桂的。
只看了前三題,陳景恪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踏馬的,老朱的基因真奇怪,那麼多兒子要麼是大才,要麼是活畜生。
沒有平庸的。
這個朱桂……就屬於後者。
他在試卷裡直接就寫了,百姓就是奴僕,官吏就是管家,君王就是一家之主。
就這個認識,要是讓他掌權,後果不堪設想。
想到這裡,陳景恪直接將試卷丟給了老朱:
“陛下,這位……若非他是您的兒子……您還是自己看看吧。”
老朱見他如此生氣,也非常好奇,接過試卷一看,老臉不禁一紅。
這想法,怎麼這麼熟悉呢。
肯定不能承認是和自己學的,只能裝糊塗大罵道:
“這個混賬東西,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把他的封國取消了,先丟在國子監多學幾年再說。”
朱標接過試卷掃了一眼,也是眉頭緊皺。
換成以前,他或許會認爲,先讓朱桂過去當幾天國主再說。
如果實在不堪,再將他召回訓斥。
可經歷了朱樉之事,他再也不會有類似的想法。
就這種認識,去了封國還不知道要怎麼折騰百姓呢。
而且他還是親王,國相府肯定是管不住他的。
可是突然將他的封國取消,影響也太大了,換成誰都可能無法接受。
必須得想個合適的藉口才行。
那麼,什麼藉口呢?
朱標將目光看向陳景恪:“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他昏迷一段時日,又不傷他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