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藍玉:請太孫示下
洪武十四年九月,朱元璋命潁川侯傅友德爲徵南將軍,永昌侯藍玉爲左副將軍,西平侯沐英爲右副將軍,統率將士往徵雲南。
十六年,雲南基本平定,朱元璋下詔大軍還京。
同時命西平侯沐英鎮守雲南。
經過數月跋涉,大軍終於在三月中旬回到應天。
太子朱標代朱元璋出城迎接,朱雄英純粹是自己好奇,想要跟過來見見世面。
陳景恪也被拉着一起出來。
京城百姓也夾道歡迎王師凱旋。
遠處升起一道煙塵,大地也傳來微微震動之聲。
大家都知道,大軍即將到達,紛紛踮起腳尖觀望。
沒多久,一支騎兵率先出現。
黝黑的鐵盔頂在頭上,甲冑閃耀着陽光,林立的長槍直指蒼穹。
身軀隨着戰馬行走而起伏,整支隊伍如同波浪一般起伏不休。
只一看就知道,這是精銳騎兵特意擺出來的造型。
但只看周圍人敬畏的表情,興奮的目光,就知道效果非常好。
騎兵後面就是步兵隊伍了,邁着步伐緩緩前行。
陳景恪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之前他出於好奇,跑出來看過好幾次大軍凱旋。
所以也沒有特別的感覺。
更並沒有生出什麼,‘大丈夫當如是’的感覺來。
後面就是傅有德、藍玉兩人,率衆上前參拜太子太孫。
陳景恪還是第一次見到兩人。
傅有德的模樣倒是挺符合想象的,一個面容堅毅的老頭。
反倒是藍玉的模樣,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本以爲藍玉會是一個精壯漢子,畢竟他最早就是以衝陣聞名的戰將。
但面前這個藍玉,卻身材微胖,還帶着點小肚腩。
如果不是黝黑粗糙的皮膚,還以爲是哪來的大財主。
屬實有點讓人大跌眼鏡。
不過想想也就明白是什麼原因了,戰陣衝殺,誰的甲厚誰的力氣大,誰就厲害。
一般情況下,胖子的力氣是要遠超過瘦子的。
但太胖會影響敏捷,藍玉這種體型就比較合理了。
微胖,力氣足又不失敏捷,能穿的了厚甲,舞的動大刀。
藍玉的眼神犀利,臉上帶着桀驁之氣。
只有面對朱標的時候,才表現的比較謙恭。
不過陳景恪發現,他看向朱雄英的時候,目光會變得格外的柔和。
而且姿態也擺的格外的低。
接下來,他又做了一件誰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在大禮參拜過朱標之後,他不顧身上穿着盔甲,朝朱雄英行了個軍中大禮:
“太孫殿下,末將不負使命踏平雲南元賊,今歸來複命,請太孫示下。”
“譁。”他身後一大羣人也齊齊下拜。
其中就包括景川侯曹震、鶴慶侯張翼、會寧侯張溫等軍中驍將。
人羣出現了一剎那的安靜。
大軍凱旋歸來,迎接儀式上只能參拜君主。
大禮參拜其他人,就等於是向其他人效忠。
軍隊效忠除皇帝之外的人,你這是想造反吶?
朱標代表皇帝出迎,且他的地位大家都懂,參拜是應該的。
可怎麼都輪不到才十歲的太孫啊。
旁邊的傅有德等人就更尷尬了,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
不過能坐到這個位置的都不傻,悄悄觀察了一下朱標的表情,發現沒有任何不高興。
也選擇了下拜。
本來正看熱鬧的朱雄英,被這一下打了個措手不及。
且大軍凱旋向自己參拜,太激動了啊,他興奮的臉都紅了。
不過作爲太孫的基本素質還在,故作平靜的道:
“諸位辛苦了,大明定不會忘記你們的功績的”
“待回宮參加完慶功宴,皆有重賞。”
藍玉大聲喊道:“謝太孫殿下。”
其他人也跟着喊道:“謝太孫殿下。”
如此,迎接儀式才正式結束。
朱雄英別提多興奮了,拉着陳景恪滔滔不絕的講述自己的心情。
陳景恪一邊附和他,一邊嘆息,這孩子政治嗅覺很遲鈍啊。
也就是你爺爺和伱爹不在乎,要不然今天這事兒就沒辦法收場了。
但反過來說,也不能全怪他。
老朱和朱標倆人重感情的性格,才造成了他這方面的反應遲鈍。
目睹了全面過程,陳景恪開始還有些疑惑。
藍玉爲什麼這麼做?
不過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緣由,替太孫樹立威嚴。
他是軍中大將,又凱旋歸來,只需要向君主行大禮。
現在大庭廣衆之下,向太孫行大禮。
就是在告訴衆人,太孫也是君。
想通了這些,陳景恪不禁感慨,什麼叫自己人?
這就叫自己人。
藍玉脾氣上來了,連朱元璋都敢頂撞,卻如此用心的維護朱雄英的威嚴。
然而從這裡也能看得出,藍玉確實不懂政治。
但凡換個皇帝,他此舉必死無疑。
也就碰到了老朱這樣獨一無二的皇帝,知道這事兒不但不會生氣,估計高興的大牙都能笑掉了。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這位嫡長孫對大明太重要了。
幾乎牽動了大半個朝堂,尤其是勳貴集團,幾乎都和他有瓜葛。
但凡出一點點問題,都能影響無數人。
一路來到皇宮,在這裡見到了朱元璋。
陳景恪發現,朱元璋確實表現的非常開心,和藍玉說話的時候,還幾次拍他的肩膀。
顯然是知道了些什麼。
這也讓傅有德等人鬆了口氣,看來皇帝沒有生氣。
在內心深處,也開始正視太孫這個儲君。
倒不是以前不重視,而是朱雄英年齡太小。
大家只是將他當太孫供起來,就和廟裡的泥塑神仙一樣,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現在則真正將他當‘君’來對待了。
皇帝慰問了一圈衆將,聽取了他們的工作彙報……
其實這些都是走過場,真正的工作彙報,要等到慶功宴之後,單獨面見皇帝時再進行。
接下來就是慶功宴。
平定雲南可是大功,慶功宴的規格自然也很高。
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員除了值班的,基本都到場了。
難得有這樣的宴會,大家都很開心。
陳景恪對酒水沒興趣,筷子開動,吃。
但注意力卻一直在觀察全場,就發現藍玉的聲音格外的大。
遠遠超過了主將傅有德,有時候甚至會打斷朱元璋的話。
陳景恪能看得出來,不是他對傅有德有意見。 對傅有德,他表現的還是很尊重的。
完全是性格使然,喜好張揚。
這種性格,非常不討喜。
雖然朱元璋和傅有德都表現的很大度,但誰知道內心是怎麼想的?
難怪上輩子朱標死後,朱元璋第一時間就將他弄死了。
就這脾氣,他不死誰死?
話題不知不覺就從雲南戰事,轉到了最近朝堂動向。
這羣粗人對黃河改道不感興趣,反倒是對遷都很是贊成。
紛紛表示早就該遷了。
提起遷都,自然免不了談到放還軍戶民籍之事。
對此,這羣將領的的態度就不一樣了,認爲軍制豈能輕改。
朱元璋只是笑着表示,此事還未定下,現在是慶功宴,暫時不提軍國大事,大家吃好喝好。
其他人都很識趣的不在談論。
藍玉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剛纔被吹捧的有點上頭,起身說道:
“陛下,軍戶乃大明根本所在,不可輕動啊。”
朱元璋表情不變,笑道:“此事咱知道,自會考慮的。”
“坐下吧,勿要擾了大家的雅興。”
藍玉卻不依不饒的說道:“陛下,不可自毀長城啊。”
場面上漸漸安靜下來,看着這一幕,有人不動聲色,有人擔憂,還有人等着看笑話。
陳景恪也是心中一驚,藍玉這是真特釀的會作死啊。
連忙朝朱雄英使了個眼色,讓他出面制止。
朱雄英有些猶豫,藍玉連皇爺爺的面子都不給,我站出來會有用嗎?
陳景恪卻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你必須站出來,否則今天的事情就無法收場了。
朱元璋的臉色已經有些難看了,不過還是強笑道:
“咱說了,此事咱自有考慮。你帶兵打好仗就可以了,別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藍玉臉色比方纔還紅,也不知道是激動的,還是酒勁兒上來了。
“陛下……”
“砰。”他剛張開口,就聽到一聲巨響。
大家都被嚇了一跳,誰這麼大膽子?
難道是太子生氣了?
轉頭望去,卻發現是太孫朱雄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在衆人的注目下,他起身喝道:
“放肆,此事上有皇爺爺和父親,下有羣臣和五軍都督府,何時輪到你說話了?”
“念在你征戰有功,又是酒後失言,就不治你的罪了,趕緊退下。”
所有人都震驚無比,這是太孫?
藍玉也非常驚訝,下意識的道:“太孫,我……”
朱雄英呵斥道:“還不退下。”
藍玉目光閃爍,最終低下頭道:
“末將酒後失言,衝撞了陛下,還請陛下恕罪。”
朱元璋眼睛裡全是興奮,哪還有一點生氣的樣子,揮揮手:
“你這個脾氣若是不改,早晚惹出大禍,坐下吧。”
然後又舉起酒杯,對羣臣說道:
“諸卿,咱心裡高興,來滿飲此杯。”
羣臣自然知道是爲何,紛紛舉杯:“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朱元璋終於繃不住了,笑的那叫一個開心:
“哈哈,同喜同喜。”
接下來宴會的本質就變了,不再是慶功會,而是變成了誇誇宴。
都在誇太孫聰慧、懂事,有明君之相。
還將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翻出來,一遍又一遍的說。
傅有德等人自然也很識趣的參與了進來。
從洪武十四年就出徵雲南,這兩年多裡發生的很多事情,他們並不是很清楚。
所以也確實很好奇,太孫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只有藍玉,徹底消停了,默默的喝着酒。
朱雄英重新坐下,手捂住心口,興奮的滿臉通紅。
大有不酒而醉的樣子。
陳景恪心下好笑,這小子,還有待鍛鍊啊。
讓朱雄英站出來,其實是很冒險的事情。
藍玉很可能會不給他面子,畢竟他此時正在頂撞朱元璋。
一個人情緒上頭,是控制不住自己的。
朱雄英站出來,很可能解決不了問題,還會激化矛盾。
但陳景恪依然選擇,讓他站出來。
原因很簡單,就是之前在城外的那一拜。
他有七八成把握,藍玉不會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掃朱雄英的面子。
相反,他會爲了維護朱雄英的威嚴,自打耳光。
事情也果如他所想,藍玉退了。
朱元璋忘記了被頂撞的不快,朱雄英獲得了稱讚,樹立了威嚴。
至於藍玉,雖然丟了點顏面,但及時收手也讓他免除了,可能到來的嚴重懲罰。
皆大歡喜。
慶功宴順利結束,大家各回各家。
但今天會上發生的事情,定然會傳揚出去。
‘太孫有威嚴,儼然明君之相’這個概念,也定然會爲更多人所知曉。
爺兒仨加陳景恪回到幹清宮。
朱元璋笑的嘴巴都合不攏了,一直重複:
“乖孫都會替爺爺出頭了,爺爺開心吶,真是乖孩子。”
朱雄英也樂的不行:“孝順皇爺爺,是我應該做的。”
朱元璋連連點頭,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左右看看,一拍大腿道:
“哎呦,不行,我要將此事告訴你皇祖母去。”
說完一溜煙的跑去了坤寧宮,腿腳麻溜的不像是五十六歲的老人。
朱標看的直搖頭,然後嚴肅的說道:
“你可知藍玉爲何會聽你的話嗎?”
朱雄英得意的道:“因爲皇爺爺和父親啊,我是太孫,他自然……”
朱標搖搖頭,打斷他的話說道:“因爲他是你的舅公,纔會賣你的面子。”
“若換成其他人,今日你貿然站出來,恐怕事情更不好收場。”
朱雄英有些不信,難道不是因爲皇權至高無上嗎?
他將目光看向陳景恪。
陳景恪重重點頭,表示確實如此。
至此,他纔不得不信,興奮的心情開始冷靜下來。
朱標停了一會兒,等他消化的差不多了,才繼續說道:
“這也是我沒有站出來的緣由。”
“不是我不想站出來,而是不能。”
“一旦我站出來,又未能平息事態,事情就會徹底失控。”
“我不站出來,還能想辦法轉圜補救。”
朱雄英臉上露出與年齡不符的苦笑,說道:
“謝父親教誨,我明白了。”
“明日我就去永昌侯府上,向他道謝。”
朱標卻搖頭說道:“不,你去他府上不是道謝,是安撫。”
朱雄英有些疑惑,什麼意思?
朱標卻沒有再多解釋,而是對陳景恪說道:
“你給他解釋吧,順便教教他該怎麼做。”
陳景恪頷首道:“是,請殿下放心,我會協助太孫處理好此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