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擊着窗柩,思緒隨着輕輕飄蕩的風慢慢的抽離,腦海中,心坎上,被抽空了所有的人和事,只餘下那人雅緻風華的身影。
這才第二日,還有二十八天,安心在心裡默默的盤算着日子,她以前一直幻想着時光能翩擦的慢些,再慢些,這樣她纔有足夠的時間享受世間三千繁華,一步一個腳印走過,現下倒希望房中的沙漏能頃刻間就滴落完畢。
有他在,一月時間眨眼即過,缺了他,不止心空了一大塊,連時光都漸漸停駐不前,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的難捱。
安心撫了撫額,勒令自己不能再繼續想下去了,思念氾濫成災,一發不可收拾,使勁搖了搖頭,將那人的身影甩出腦海。
橙影如期而至,每日例行公事的將一堆密函遞給安心,安心頭一次不是苦笑的接過,臉上閃爍着欣喜,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拿過密函,立即提筆批閱。
只有心無雜念,全身心的投入在工作中才能暫時忘卻思念入骨的苦楚。
橙影看着手中差不多是被安心奪過去的密函愣了好一會,有些難以想象,小主對醉情閣的事務從來不熱衷,即使正式接收醉情閣,也只是簡單的熟悉。
如此急不可耐,還真是破天荒的稀奇。
“注意京城的風吹草動,有什麼動靜立即來稟報。”安心落筆不停,頭也不擡的吩咐道。
“是,小主。”橙影拱了拱手,飛身離開。
安心埋在堆積的密函中,全神貫注的緩緩批示,凌雨澤和凌染墨的行動雖然不易察覺,但醉情閣的勢力在京都滲透多年,任何一絲的動作都能及時的收到線報。
不出所料的話,他們行動的日期應該是在大婚過後的那幾日,凌亦痕離京平亂,玉華被絆住了,月弦在昨日,也就是給玉華下達指定的同時,被老皇帝派往南雲,具體是執行的什麼任務,醉情閣也查不到。
現下,京城中老皇帝唯一能用的人就只有安沐塵和樂正夕,雲丞相也算是老皇帝一手培養的人才,但丞相是文官,在這種隨時會起刀戈動亂的時候起不到絲毫的作用,雲青書不是可造之材。
在安連城養傷的這段時日,軍隊中的大小事宜都是由安沐塵接管。
“世子妃,皇上命令樂世子掌管神機三大營,兵部侍郎從旁協助。”心宿飄身而落,嚴肅的稟告道,“城防軍的統領也換了人,由皇后娘娘的母族中最出色的子嗣挑選擔任。”
“我如果沒記錯的話,兵部侍郎是惠貴妃孃家的人吧?”安心清聲道,惠貴妃是是平王爺的親母妃。
心宿點點頭。
“神機三大營歷代歸兵部侍郎管理,老皇帝用什麼理由將樂正夕安插了進去?”安心淡淡道,老皇帝也知道如今的形勢刻不容緩,利用手中一切可調動的力量防禦京城,打壓凌雨澤和凌染墨的勢力。
“兵部侍郎昨晚酒後失德,在酒樓中公然喝醉對一女子欲行不軌,京中百姓人人憤慨,造成了極重的影響,皇上得知後,龍顏震怒,命令兵部侍郎禁閉五日,在平小王爺大婚後才能繼續任職,但神機三大營的管理權交予樂世子暫代。”心宿說出來龍去脈。
安心目光盪漾着玩味的光芒,老皇帝放凌亦痕出京,聲明是剿匪,爲他樹立一個正直愛國愛民的形象,有助於他的登基順利,老皇帝則展開手腳開始清除凌雨澤和凌染墨的野心。
磨刀石已經發揮了他最大的效用,現在到了不需要他的時刻了,老皇帝自然會毫不留情的毀掉。
一顆棋子,身在棋盤,被執棋手操控心思,當棋子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也該落到被吞噬的地步了。
安心眸光有些冷,眼內瀰漫着說不出的色彩,似乎帶着置身事外的涼薄,又似乎夾雜着悲天憫人的悲涼。
“嗯,我知道了,隨時來報。”安心擺了擺手。
心宿領命而去。
安心繼續埋首,寂靜的內室中,沙沙的落筆聲和翻動書頁的聲音幾不可聞。
“小姐,平小郡主和安郡王已經到了客廳。”思錦輕聲來稟報。
對安沐塵,安心囑咐過,不必稟報,直接放行就可。
安心手中的筆尖一頓,哥哥怎麼會和凌紫竹一起來郡主府?
放下毛筆,安心整理了一下羅裙,緩步出門往客廳而去,穿過花園,很快就來到了迎客廳。
剛邁過門檻,安心看到安沐塵和凌紫竹坐在椅子上,她皺了皺眉,敏感的察覺到二人身上流轉着不尋常的氣息,安沐塵的臉上不似慣常的不近人情,微微帶了些溫柔的暖意,凌紫竹則揪着手中的絹帕,神情含羞帶怯。
若不是太過熟悉安沐塵身上的氣息,安心幾乎以爲眼前的哥哥是千羽所扮演。
“妹妹。”安沐塵聽到腳步聲,立即笑着朝她看來。
安心瞳孔猛地縮了一下,此時的安沐塵與玉華和她在一起時的神色簡直如出一轍,就像是初嘗戀愛的男子,臉上的溫情怎麼也掩飾不了。
目光不着痕跡的掠過如小鳥依人的凌紫竹,安心心中直打突突,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不是之前出現過的一閃即逝,而是長久的沉積在心底,且有越發濃烈的趨勢。
郡主府大部分時間都是極爲安靜的,府中的下人不似普通奴才一般的戰戰兢兢,或許是得了玉華吩咐,每次客廳來了客人,上了茶後就自動自發的退了下去。
寬敞的空間內,只有安沐塵和凌紫竹的身影,安心朝安沐塵點了點頭,緩緩的走到二人對面坐下。
“心兒姐姐。”凌紫竹臉色靦腆的招呼了一聲。
安心眸光若有若無的掃了一眼她臉頰漫上的一抹如杏紅暈,心裡已經亮堂如銅鏡,她大抵是夙願的償,哥哥同意了她的追求。
墜入愛河的女子,表情都是她這樣的,自己不能免俗,凌紫竹亦是。
暗暗嘆了一聲,安心面上卻不動聲色,輕笑着道,“哥哥是打算來請我喝喜酒的嗎?”
安沐塵一怔,隨即面色含笑的搖搖頭,“紫竹比你還小半歲。”他很瞭解安心,她看事通透,能察言觀色的看出他心中所想,也在情理之中。
他這話說了一半,安心對他沒說的後半段心知肚明,面色笑意濃郁了幾分,心中喜憂參半,慢悠悠的端起茶盞,小口的抿了一口茶水後,才輕聲道,“哥哥想好了嗎?確認平小郡主是我未來的嫂嫂?”
聞言,凌紫竹小臉通紅,小女兒的羞態和心願得償的喜色在她臉上表現的淋漓盡致。
安沐塵嘆息,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到嘴邊的話語兜了幾個圈終究吞回了肚子裡,話鋒一轉,“妹妹這兩日睡的可還好?”
有些話不能當着凌紫竹的面說,她明白,安心很配合的順着他的話題苦笑道,“不怎麼好,晚上烙燒餅,翻來翻去,又熱又煩躁。”
“想必玉世子和你的處境是一模一樣的。”安沐塵笑了笑,聲音隱了一絲揶揄。
安心面色坦然的附和道,“嗯,他給我來信確實是這麼說的。”
“玉世子和心兒姐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郎才女貌,神仙眷侶呢。”凌紫竹神色略帶些欽羨,眼尾處的餘光偷偷摸摸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安沐塵,心裡甜蜜,暗自發誓,她和安郡王也會和他們一樣幸福的。
安心看着凌紫竹寫在臉上的心思,抿了抿嘴,不得不說,凌雨澤把凌紫竹保護的極爲周到,天性純真,如一張白紙,沒有一絲的污垢,若她不是平王府的小郡主,自己會很樂意她和哥哥情投意合,永結同心。
安心脣角扯了扯,想扯出一抹笑意,但一想到眼下京城的局勢,就怎麼也笑不出來,凌雨澤和凌染墨舉兵在即,一旦落敗,平王府和武王府面臨的是抄家的危險。
“平小王爺支持郡主嫁給哥哥嗎?”安心看向凌紫竹,淺笑詢問道,凌雨澤很清楚他失敗後的下場,他前些日子也旁敲側擊的給哥哥和他妹妹促成好事,他此舉意欲何爲,是單純的考慮妹妹的終生大事還是別有所求?
“哥哥很心疼我,他知道我喜歡安郡王多年,一心盼望我能幸福。”凌紫竹垂着頭害羞的道,聲音細弱蚊蠅,話落,她想起什麼,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心兒姐姐,可以叫我紫竹的,不用這麼客氣,畢竟,以後我們就是…。”說到最後,她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安心勾了勾脣角,這份天真無邪能保持多久?也許不日就會被打破,白紙沉落在大染缸裡,不可能永遠維持潔白純淨。
“紫竹能跟我說說是怎麼喜歡我哥哥的嗎?玉華不在,一個人很無聊,你陪我說話解解悶也好。”安心從善如流的改了稱呼。
凌紫竹面色閃過一抹喜色,歡喜的點點頭,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安沐塵,見他沒出聲阻止,聲音輕揚的開口,“第一次看見安郡王是在心兒姐姐離京養病的那一年,父王帶哥哥和我去將軍府做客,皇姑姑笑言說,你和安郡王長的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沒人能分辨的出,所有人都不信,皇姑姑便把你們領進來給大家瞧瞧,果真毫無二致,都長的好漂亮呢,只是安郡王小時候就冷冰冰的,不愛說話,心兒姐姐相對就比較活潑,從那一日,我就記住了安郡王。”
安心輕輕闔首,幾歲時的男女特性不明顯,她眉眼,輪廓與哥哥確實太過相像。
“後來心兒姐姐與皇姑姑去養病,我在宮中陸陸續續見過安郡王好幾次,給他打招呼他也不理會,直到有次我賞荷花時不知被誰推入了水中,是安郡王路過救了我。”凌紫竹自顧自的往下說,完全沉浸在回憶中不可自拔,臉上笑意美好,帶着一層淡淡的華光,整個人散發出與平日大相徑庭的瀲灩光輝,更襯的她俏麗溫婉,美麗不可方物。
安沐塵靜靜傾聽着,脣角微勾,看着凌紫竹的目光摻雜了一些淺淺的愛意。
安心卻覺得如今真不是個好時機,她和玉華已經夠讓老皇帝忌憚了,再加上哥哥和凌紫竹的互許衷腸,將軍府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安心忽然心思一動,如水的眸子眯了眯,看着凌紫竹心口冒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若凌紫竹嫁給哥哥,那她就是將軍府的人,出嫁隨夫,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嫁人後被冠上夫家的姓,她不再是平王府的小郡主,而是哥哥的郡王妃,與平王府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干連。
凌雨澤是否早就料想到,如果他兵敗,平王府被受到牽連,所以想提前將凌紫竹嫁與哥哥,保住她一條性命。
假如真是這樣,那凌雨澤不遺餘力的促成凌紫竹和哥哥的原因,就很好解釋了。
將軍府是老皇帝的肱骨之臣,他是皇室的人,就怎會不清楚,他獲取不到將軍府的支持,卻依舊將凌紫竹嫁入將軍府,一則是圓他妹妹的愛慕之心,二則即使他奪位失敗,凌紫竹依然能好端端的生活。
安心目光轉向安沐塵,帶着些許疑惑,無聲的詢問着。
安沐塵點點頭,肯定了她的猜測,安心扶了扶額,不由苦笑,親情總是這樣無私,弄懂了凌雨澤此舉的打算,安心卻又不解安沐塵的想法。
在上次她問哥哥是否喜歡凌紫竹時,他面色那般堅定,明顯未對凌紫竹生出異樣之心,可他現在的神色又充分表露出他對凌紫竹是有那份感覺的。
她都搞不明白了,哥哥到底是對凌紫竹心有不忍還是真心喜歡。
“心兒姐姐,你是不是覺得我太輕浮了?兒女婚姻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凌紫竹從回憶中收回神智,擡眸見安心面色凝重,以爲她是嫌棄自己,咬了咬嘴脣,忐忑不安的道。
聞言,安心失笑,搖搖頭,柔聲道,“怎會,如果我覺得你輕浮,那我和玉華豈不是成私相授受了?沿襲下來的那一套婚姻法早就過時了,沒有感情的基礎,就算成婚,婚後的生活也不會美滿,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你做的很對。”
凌紫竹頓時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笑意由內自發,極富有感染力。
安心看着她不矯揉做作的笑意,心情也跟着好了一些,也罷,哥哥不是眼界狹窄的人,他做的決定自然有他的用意,她無條件的支持就好了,別的看七分天意,三分人爲。
安沐塵看着安心和凌紫竹眸中的笑意,常年冰封的面容終於出現了一絲鬆動,冰涼的眸光碎出絲絲縷縷的動容之色。
客廳氣氛溫暖祥和,安心看向凌紫竹的眼中第一次出現除了淡漠以外的神色。
“明明紫竹比我小,以後我卻要叫嫂嫂,想起來就覺得很彆扭。”安心故作苦惱的唉聲嘆氣。
凌紫竹臉色羞紅,以手帕掩脣輕笑,眉宇間盪漾着盎然的愉悅。
“不急,我還未滿十五,紫竹的生辰離十四還差兩個多月。”安沐塵輕笑出聲,笑聲中的歡喜有跡可循。
“哥哥可能會落在我後面。”安心看着安沐塵,意味深長的道。
“還有八個月妹妹就及笄了。”安沐塵想了想,笑着道,“明年這時候估計你和玉世子就能大婚了。”
“不用等到明年,說不定今年年底就能大婚了。”一提到玉華,安心一雙眸子頓時亮了起來,眼中帶着期盼,興致勃勃的道。
“孃親說的果然沒錯,女大不中留。”安沐塵看着安心急切的樣子不由無語,“父親本來還想多留你兩年,看來你是等不及了,玉世子也是一樣。”
“不大婚,怎麼滾牀單,造小人?”安心毫不臉紅的道,“爹爹和孃親老了,等我生個孩子給他們日日玩耍。”
安沐塵嘴角抽了抽,瞪着安心,“女子說這些,你也不怕惹人笑話。”
“男歡女愛,天經地義。”安心翻了一個白眼,大大咧咧的道,“孃親和爹爹不滾牀單,怎麼會生下我們?爹爹很厲害啊,居然能生下雙胞胎,還是龍鳳胎,這種機率可不高。”
凌紫竹的一張俏臉紅霞密佈,死死的垂着頭,不敢去看安沐塵。
“也只有玉世子能管住你了。”安沐塵嘆氣。
“玉華纔不管我呢,他說要將我寵的無法無天。”安心得意洋洋的道,“除了有些東西,他基本上都唯命是從。”
“什麼東西?”聞言,安沐塵來了興趣,好奇問道。
安心撇了撇嘴,“少兒不宜的東西,哥哥不會想聽的。”
從她神色和語氣中安沐塵就能探究一二,心中瞭然,尷尬一笑,試探着道,“你和玉世子…?”
安心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明顯想問又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毫不拖泥帶水的道,“放心吧,沒越雷池,他說我太小了,吃不下嘴。”
安沐塵頓時乾咳,沒好氣的瞪她一眼,真是言行無忌,什麼話都敢說。
三人又東拉西扯的聊了好一會,見天色漸漸下沉,安沐塵和凌紫竹才起身告辭,雙雙出了客廳,走出了郡主府。
安心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睛,轉動着思緒,老皇帝應該不會同意凌紫竹和哥哥在一起,八公主與凌雨澤聯姻已是老皇帝的退讓,當時的情況使得他不得不爲之。
將軍府掌控了東凌一半的兵力,東西大營的百萬大軍都歸爹爹率領,在這個節骨眼上,將軍府和平王府結親,古代帝王多疑,就算爹爹對老皇帝忠心耿耿,爲東凌立下汗馬功勞,但時日久了,這份信任會大打折扣,老皇帝恐怕會生出猜忌之心。
畢竟,如果將軍府夥同平王府一同纂位,那就是開國功臣,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安心捏了捏眉心,不管哥哥和凌紫竹是真情還是假意,但哥哥既然下定抉擇,就會堅持到底,但他們的愛情之路比之她和玉華的還要艱難萬倍。
安心在客廳坐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的起身往後院走去,一路上踢踢踏踏的,提拉着裙襬索然無味的踢着一顆石子,目光有些茫然無措的欣賞着花園的景色,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一閒下來,如潮水般的思念便洶涌而至,止都止不住,懨懨着晃盪了幾圈,找到思錦,讓她在庫房內找出一支白玉簫,又打發人在花園內架起了一個鞦韆,下人手腳麻利,半柱香的功夫,鞦韆就弄好了,喜愛鮮花的思煙還在繩子上圍繞了一圈新鮮剪下來的花藤。
安心坐在鞦韆上,慢慢的搖晃着,將簫放在脣邊,輕輕吹響,哀怨纏綿的曲調嫋嫋響起。
思錦站在旁邊,聽的如癡如醉,她從來不知道,小姐簫吹的如此好,比她聽過的任何樂器發出的調子都好聽。
一連吹了兩曲,都極盡相思入骨,安心嘆息,何時她也如深閨怨婦一般了?
“郡主,樂世子來訪。”一曲完畢,大管家來報。
“請進花園。”安心將簫遞給思錦,淡淡吩咐道。
管家施了一禮,退了下去。
安心晃動着鞦韆,命思錦搬來椅子,等候着樂正夕的來臨。
片刻,樂正夕一身淺藍色錦袍施施然的來到,步履優雅,眉眼一如初見,溫潤如玉中透着淺淺的淡漠。
“樂世子大駕光臨,歡迎。”安心腦袋倚着被花藤纏繞的繩子上,閉着眼睛,語氣帶着些許的漫不經心。
樂正夕凝視了安心半響,她白衣如水,隨着鞦韆的搖晃,衣袂上下飄飛,在半空中劃過優美的痕跡,鞦韆四處都擺放着宮燈,將周圍照耀的恍如白晝。
“請坐。”安心依舊不睜眼,聲音溫涼。
樂正夕一撩衣襬,緩緩落座在距離安心一丈外的椅子上,也不說話,靜靜的看着她。
“樂世子似乎每次見到我都無話可說。”安心笑了一下,輕聲道。
“我只是突然發現除了公事,我找不到任何話題。”樂正夕開口,眼神幽幽。
“公事?”安心抿脣一笑,睜眼看向樂正夕,清雋的容顏在忽幻忽滅的燭光下,顯得莫測難明,“是哥哥的事吧。”
“安郡王和平小郡主同進同出,毫不掩人耳目。”樂正夕臉上沒有一絲情緒,聲音刻板的陳述事實,“他們此舉是在效仿你和玉世子,但玉世子深謀遠慮,且皇上能容忍你和玉世子已是極限,不會再縱容安郡王,即使他是安將軍的親子也不行。”
安心默然,玉華棋高一着,在老皇帝欲下旨賜婚之前就坐實了他們的感情,有父母見證,交換了文定之禮,在這個講究規矩禮法的時代,已經算是未婚夫妻,老皇帝想拆散她和玉華也是無計可施。
但安沐塵和凌紫竹不同,二人的一舉一動都在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不會給二人走正規渠道順利定親的機會。
“不試試又怎麼知道?”安心目光涼寒,脣瓣笑意散開,“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還未博弈就否決感情,不是太可惜的嗎?”
樂正夕被安心的笑意晃了一下眼,壓下心口的酸澀,微微移開視線,聲音同樣清寒,“平小郡主心儀安郡王多年,但安郡王向來對她都是不假辭色,爲何他會突然接受平小郡主的心意,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日久生情,這個久字並沒有限定時間,也許以前只是火候沒到,所以哥哥纔對她不假辭色,患難見真情,這個時候,哥哥再不明白就晚了。”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在樂正夕面前,安心沒必要藏着掖着。
“你可會相助凌雨澤和凌染墨?”樂正夕話音一轉,也不賣關子,開門見山。
“你覺得我會嗎?”安心不答反問,這個問題她問過自己千百回,但回回的答案都是她自己都不知道。
“不會!”樂正夕沒有一絲猶豫,擲地有聲的道。
“不會?”安心重複了一遍,意味深遠的道,“爲何不會?”
“我並不是無的放矢,就憑錦繡公主是皇上的女兒,她不會想看到東凌長期處於戰亂之中,再憑玉王府世代忠臣,不會生出反叛之心!”樂正夕轉回眸光,定定的看着安心,一字一句的道。
這兩個原因的確有很大的說服力,安心沉默,須臾,慢慢的道,“你不覺得凌染墨和凌雨澤很無辜嗎?被江山所累,抱着虛幻的空想過了這麼些年,到頭來一無所有,連命都要失去。”
聞言,樂正夕秀氣的臉上籠罩了一層晦暗,跳躍的燈火映在他的臉上,更顯得他面色沉鬱,說不出來的情緒流露,“想必玉世子跟你說過東凌每代只能有三個皇子的秘辛。”頓了一下,繼續道,“年幼時的皇上,就是踩着當初兩位皇子的屍骨才登上皇位的,這已經形成了一個慣例,代代皆是如此,平王爺和武王爺也知道,兩名小王爺更是無比清楚,沒什麼無辜的,皇室操戈就是這樣,一將功成萬骨枯,宿命如此。”
安心終於明悟了進京時心中存過的一個疑影,東凌沒有藩王作亂,五大王府,三座是老皇帝的血脈,兩座是世襲的異性王,只忠於老皇帝,忠於東凌江山。
有這兩大王府保駕護航,所以基本上每代皇帝選的繼承人都能平安登基。
“這就是玉王府和樂王府的使命?扶持每代皇上挑出的繼承人助他順利登基?”安心涼涼的瞥了一眼樂正夕,聲音無限淒涼。
感受到安心聲音中的惆悵,樂正夕垂在袖子中的手指蜷了蜷,沉寂了許久,才吐出一個字,“是!”
肯定的答覆,安心脣角輕勾,卻是一縷冷笑,“這麼說,不管我想不想幫助凌染墨和凌雨澤,都註定不能幫?”
“是!”樂正夕又吐出一個字。
“但是平王府和南雲的聯姻已成,兩國暫時還需要這樣一個紐帶,維持聯盟之勢,凌雨澤不會死不是嗎?”安心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灑落一片淺淡的翳。
“聯盟土崩瓦解的那一天,平小王爺還是會死,逃脫不了宿命。”樂正夕道。
“若我想保他一條命呢?”安心眼眸眯起,看着樂正夕,低聲問道。
樂正夕眸光閃了閃,“可以。”
“能行?”安心眸子眯成一條細縫,觀察着樂正夕的神色。
“能行!”樂正夕道,眸光包含着複雜的情緒,輕輕道,“只要你願意!”
“呵…”安心自嘲的笑了笑,沉悶的笑聲環繞在這片小天地中。
“我還沒那麼大本事,樂世子高看我了。”安心收了笑,漠然道。
“你的能力,我很清楚。”樂正夕不再看安心,目光看向遠處被黑夜籠罩的花叢,低低道,“平小王爺一條命影響不了什麼,無關緊要,你若想保,玉世子也不會反對。”
“你告訴我這些,是已經算準了我不會出手是嗎?”安心晃了晃鞦韆,想要將心中紛雜的百味甩出。
“夫妻一體,母女一心,將軍府和玉王府內有你最看重的人,你不會出手,這是事實。”樂正夕道。
還真是一語戮中了她的軟肋,安心冷哼,不置可否的道,“
我只想困守着這一方棲息之地,別人的事與我無關,哥哥既然選擇凌紫竹,我自然支持,有朝一日,或許我會救凌雨澤,或許我會袖手旁觀,一切未知之數。”
“你表面涼薄無情,其實心底柔軟,你對凌雨澤和凌染墨不公平的命運於心不忍,卻又不能相助。”樂正夕一嘆,“你莫要執着,從皇上定下寧小王爺的那刻起,他就沒再給凌雨澤和凌染墨一絲機會,奮起抗爭只是徒勞。”
安心挑了挑眉,“是啊,我有心無力,何必庸人自擾,但凌紫竹既然是我未來的嫂嫂,就算竭盡全力,我也會護她周全!”聲音堅定,不容置疑。
“凌紫竹可有可無。”樂正夕又是一嘆,“你想護就護吧,我不會攔你,只要寧小王爺能登基,其他我都可以不理會。”
安心皺了皺眉,對這種除了玉華以爲對她的關心很不適應,但察覺到樂正夕眼中的認真她又噤了聲,想說的話吞了回去,緩緩道,“你可知道我爲何會想救凌染墨和凌雨澤?”
“無非是寧小王爺對你的執念罷了。”樂正夕深吸一口氣,聲音透着寒氣,“他一旦登基稱帝,你和玉世子的情路會很坎坷,形勢會化爲被動。”
“是啊,我最不想看見的就是他坐那把龍椅。”安心點頭,“玉王府對東凌世代忠心,但玉華的性子你也清楚,若是凌亦痕仍舊解不開心結,玉華會如何,不用我多說,那種情況,我實在不忍心看到。”
“你能跟我說這些,我很開心。”樂正夕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看向安心的眼中不再有糾纏,聲音帶着暖意,溫潤道,“不屬於你的,是求不來的。”
安心心下鬆了一口氣,看樂正夕臉上帶着清晰的釋然,心知他看開了,不由對他真心的笑了笑,不是帶着面具的假笑,而是敞開心懷的笑容,神色也輕鬆了許多,唏噓道,“若是凌亦痕有你一半的覺悟,我就不會如此擔憂了。”
樂正夕笑笑,心中卻苦澀蔓開,他不是有覺悟,而是與其自己的愛讓她覺得痛苦,不如遠遠的守候着她,不管有沒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那一日,他都心甘情願的等下去。
“突然想起一個故事。”安心笑吟吟的道,“我喜歡香蕉,可是你給了我一車的蘋果,然後你說你被你自己感動了,問我爲什麼不感動,我無言以對,然後你告訴全世界,你花光了所有的錢給我買了一車蘋果,可是我卻沒有一點點的感動,我一定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確定我的人品是有問題的,可是我只是喜歡蘋果而已啊。”
聽完,樂正夕若有所悟的道,“這個故事應該說給寧小王爺聽。”
“盲目執着,只是徒然。”安心對這個故事透露出的含義做了一個總結,“最合適的,纔是最好的。”
樂正夕笑着點頭贊同,看着安心,自我開解的道,“能否送我一曲簫聲,當做我迷途知返的獎賞?”在郡主府門口時,他就聽見了安心的簫聲,但相距甚遠,聽的不太清楚。
聞言,安心啞然失笑,語氣輕鬆,“有何不可。”話落,提高聲音,吩咐站在不遠處等着的思錦,“錦妞兒,將白玉簫拿過來,古有伯牙以琴遇知音,今有安心以簫會好友,實乃一樁樂事。”
思錦聽到安心的聲音,立即捧來了白玉簫。
安心接過玉簫,放至脣邊吹響,悠悠輕快的調子徐徐鋪陳開來,流落在花園中每個角落,如浮沙流水,調子歡悅肆意盡顯,符合她一貫的風格。
一曲落罷,餘音久久不歇。
安心將簫遞給旁邊的思錦,手懸在半空中一會,都沒等到她接住,不由偏頭去看她,見她雙目癡癡,神色迷醉,一副極爲享受的模樣,會心一笑,咳嗽了兩聲。
思錦飄飛的思想回籠,立即雙手接過玉簫,臉上猶存着癡醉之色,佩服的道,“小姐,你簫吹的太好了。”
樂正夕深有同感。
“女子都愛古琴,我偏偏喜愛玉簫,大概是因爲便於攜帶的原因吧。”安心搖頭笑道,“對敵時可以拿來當武器,無聊時吹上一曲,總之,比之繁瑣的古琴,還是玉簫得我心意。”
“既然聽完,我走了。”樂正夕起身看了一眼安心,轉身往花園外走去,腳步輕緩輕淺,不似來之前的沉重壓抑,透着一股輕靈之風。
“能否告訴我,你在南雲時,用什麼法子逼的南雲帝將你關押在天牢?”安心忽然問道。
“你還是不知道的好。”樂正夕腳步一頓,淺聲回了一句,隨即繼續朝前走。
不說就說吧,安心打了一個哈欠,目送着樂正夕離去的背影,抑鬱的心情總算好了一點,樂正夕是除了凌亦痕外,東凌第一個她看不透的人。
他能解開癥結,豁然面對,也是一件意外的喜事。
鞦韆也坐夠了,簫也吹夠了,安心起身往華安居走去,簡單的用了一些飯菜,提筆給玉華寫信。
將凌紫竹和安沐塵在一起的事據實相告,又把樂正夕對她釋懷的好事兒從頭到尾都敘述了一遍,然後就是怎麼想他,願他切記照顧身體,不要過度勞累的話,洋洋灑灑的寫了十來張信紙才意猶未盡的收了筆。
最後在信紙的末端加上一句,曲曲柔腸碎,日日盼君至,然後筆尖微彎,畫上一個大大的笑臉。
剛放下筆,心宿的身影飛了進來,安心將一疊信紙摺好,遞給她。
“世子一定會很高興的。”心思捏了捏信紙的厚度,輕笑道。
安心咂咂嘴,是嗎?其實她很厭煩寫信,書面的交流總不如面對面訴說來的有感覺,但情勢所迫,只能如此。
“世子妃,這是安郡王的暗衛送來的。”心宿想起一事,立即從懷中掏出一張折的四四方方的紙放在小几上。
哥哥?他爲何在客廳時不說,還特意派人來傳信?安心打開信紙,紙上只寫了短短一句話。
‘妹妹不必覺得爲難,我不過想救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