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匪,這纔是水匪!” 小春姐兩腿一緊,屁股下面的甲板上,瞬間溼了一大片。
那才子老爺的隨從們看起來雖然兇惡,身上卻沒有太多的殺氣。而正在撲向他們的勁裝大漢,卻好像剛剛從戰場上下來的軍漢,從頭到腳瀰漫着死亡的味道。他們手裡的哨棒乃白蠟木所制,沒有任何鋒芒。互相配合着打過去,卻將手持苗刀的隨從們,逼得節節敗退。他們手中的鐵叉前端異常寬大,迎面刺過去,剛好能卡住一名對手的脖頸,然後順勢左右一壓,就能將此人生生壓翻。
“救,救命——” 女掌櫃小春姐嚇得顧不上臉紅,拼命閉上眼睛,不讓自己去看外邊的廝殺。這一刻,她真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昏過去,一了百了。
“救命,救命——” 女校書許飛煙披頭散髮地從二樓探出半個腦袋,朝着過往的船隻大聲呼救。
“救命,救命——” 衆青樓女子如夢方醒,也一個個撲向窗戶,大喊大叫。
“乒!” “乒!” “乒!”…… 數以百計的煙花在天空中炸響,將她們的呼救聲,盡數吞沒。
落英繽紛,照亮秦淮兩岸,將滿河遊客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誰也沒注意到,就在河道正中央一艘“碰巧”與賭船相撞的畫舫上,正進行着血淋淋的廝殺。
“你,快,快吧畫舫搖開!” 才子老爺的隨從頭目,掉頭撲向艄公,嘴裡的話聽起來格外生硬。
早已嚇傻了的艄公如夢初醒,一縱身跳進了河水,瞬間無影無蹤。
“八嘎特內……” 隨從頭目操着異族的腔調破口大罵,將兵器放在腳下,親自去控制船櫓。故意撞上來的賭船上,還有勁裝大漢在陸續跳幫。爲了避免以寡敵衆,他必須先設法讓兩隻船脫離接觸。
“乒!” 一團巨大的煙花,就在他頭頂上空綻放。金色的醉菊花瓣兒,絲絲縷縷,隨夜風飄蕩。
賭船上,隱隱火光一閃。隨從頭目的大腿根處跳起一團血花,慘叫一聲,仰面朝天栽倒。
“乒!” “乒!” “乒!”煙花七彩紛呈,絢麗奪目。
賭船上火光繼續閃動,每一次,都令一名隨從栽倒,手捂着大腿或者小腹上的傷口,在甲板上痛苦地翻滾。
“鳥銃,他們手裡有鳥銃!” 一名隨從被嚇破了膽子,丟下刀,掉頭直奔船舷。
鳥銃又名鳥嘴銃,作用可不是來打鳥。此物乃是大明已故左都督戚繼光啓用倭寇當中的葡萄牙工匠所造,射程高達三百餘步,精度遠超尋常火銃。訓練有素的銃手,五十步內可保證彈無虛發。
煙花繼續綻放,照得天空亮如白晝。
畫舫正廳裡的一名才子老爺躍窗而出,手中刀光閃動,將奔向船舷準備跳水逃命的隨從,從背後劈死。緊跟着,他又迅速撲向一名捂着肚子哀嚎的重傷者,毫不猶豫地揮刀砍下了後者的首級。
船上的慘叫聲戛然而止,受傷的隨從們,一個閉上嘴巴,噤若寒蟬。才子老爺穿過隨從隊伍,舉刀迎向兩根哨棒,緊跟着快速擰身,將哨棒削成了四段。
“かわらとなって命を全うする!” 他嘴裡忽然爆發出一聲尖叫,繼續揮刀前撲,將手持半截哨棒的勁裝漢子,逼得連連後退。其身後的隨從們,也都像吃了毒蘑菇般,大聲尖叫了起來,揮舞着利刃,一擁而上。
勁裝大漢的隊伍當中,也有一名疤臉高手持鐵叉越衆而出,迎住”才子老爺”,免得他趁機傷害自家弟兄。其餘勁裝大漢,則三人一組,在疤臉高手身側結成小陣,與瘋狂反撲過來的隨從們再度戰做一團。
甲板寬度有限,雙方同一時間發生接觸的,最多不過是三對。然而,戰鬥的慘烈程度,卻令人咋舌。就在煙花開謝的瞬間,已經有兩名勁裝漢子和三名隨從悄無聲息地倒了下去。鮮血像雨滴般,灑滿了舷窗。
“倭,倭寇——” 女掌櫃小春姐,終於明白今晚四名主顧及其隨從的真實身份,眼皮一翻,如願以償地昏了過去。
“殺倭!” 後排的勁裝漢子們,怒吼着跳過受傷的同伴,撲向衆“隨從”,彷彿彼此之間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殺倭寇!” 賭船二層,國子監蔭貢生李彤手持寶劍,縱身而下。
“公子,公子小心!”兩名家丁趕緊大叫着跟上,卻已經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李彤如白鶴般,用腳在船舷上點了點,飄然落向了畫舫的甲板後端。
一名隨從打扮的倭寇大叫着轉身朝他撲了過來,李彤寶劍輕擺,將對方的手中的倭刀撥歪。隨即一劍點向此人咽喉。對方果斷蹲身,讓劍尖擦着自己的頭皮而過,緊跟着揮刀掃向了他的小腿。
在半空中無處借力,李彤再度緩緩下落。靴子恰好踩中了一灘血跡,腳下打滑,身體像喝醉了酒般踉踉蹌蹌。一名倭寇看到便宜,立刻拔刀砍向他的頭頂。“乒” 站在賭船二樓上押陣的國子監蔭貢生張維善果斷開火,將此人連同手裡的兵器,一併轟進了河水裡。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手下留情?!”一邊從家丁手裡換過裝填好的鳥銃,他一邊氣急敗壞地衝着李彤大喊大叫。“對方是倭寇,倭寇。這裡也不是訓練場!”
“殺倭寇——!” 李彤裝作沒聽見,頂着滿腦袋冷汗,大叫着迎向下一名對手。對方是倭寇,無論長得是華夏模樣,還是異族模樣,無論操着大明官腔,還是外藩語言,既然與倭人勾結在一起,坑害同胞,就是倭寇。他剛纔不該手下留情,他必須儘快調整心態,適應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