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跳大神兒。二丫他們老家那邊也有,專門替人驅邪,看病,捉鬼,送葬。沒想到,日本國居然用來宴客!” 大廳內,李彤和張維善看得兩眼發直。只有劉繼業“見多識廣” ,用手指戳了一下擔任通譯的樸七,小聲感慨。
“要不怎麼叫倭人呢,全都是沒有見識的鄉巴佬。所以每天想的就是坑蒙拐騙,就連招待客人,拿出來的也全是這種上不得檯面兒的荒唐玩意兒。” 雖然早已經加入了大明籍貫,通譯樸七卻依舊沒忘記倭寇在自己家鄉做過的那些惡行,因此,順着劉繼業的話頭,就開始對大村家的能劇表演大肆抨擊。
“安靜,好好欣賞美人兒跳舞。不想看,就先回去!”李彤在旁邊聽得真切,趕緊扭過頭,狠狠瞪了二人一眼,緊接着,就像是做示範一般,將頭轉向場內的舞姬,用力拍掌,“好!好!早聞東瀛歌舞天下一絕,今日得見,傳言果不我欺!”
他的聲音實在過於響亮,不僅陪坐的日本商人們,紛紛將目光向他投來,就連居中一個正在領舞的女歌姬,注意力也受到嚴重干擾,身體猛地打一個踉蹌,腳底發滑,整個人如同一條受驚的梭魚般,擦着地面直奔旁邊廊柱。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衆人驚呼出聲之際,離得最近的張維善,已經一個箭步衝上去,伸手將那失去平衡的女歌姬,攔腰抱住。隨即又猛地以自己左腿爲軸心,來了個白鶴迴旋,乾脆利落地將女子推回了客廳中央。
其他舞姬紛紛閃避,給身手靈活的貴客和自家姐妹讓出位置。那獲救的歌姬也趕緊重新站穩了雙腿,對着救命恩人深深俯首。卻不料,臉上的面具早已被震得鬆動,藉着低頭再擡頭之際,無聲墜落。,
“啊——” 張維善原本還在善意地衝舞姬擺手,忽然間看到了對方面具下的真容,頓時激靈靈打了個哆嗦,驚呼聲脫口而出。
那女舞姬楞了楞,又堅持給張維善行了個禮。隨即,雙手掩面,轉身快步退出。其餘舞姬們則被弄得不知所措,全都站在了大廳中,呆呆發楞。
“你們先退下吧,重新收拾一下,等會兒再繼續上來表演!” 作爲大村氏的第一家老,今道純助反應極快。笑着揮了下手,吩咐舞姬和樂師們先行告退。然後親手捧了一盞酒,走到張維善面前,向他表示歉意。。
張維善連忙收拾起心中的驚愕,苦笑着舉盞回敬。李彤見狀,也顧不上再教訓劉繼業,舉起酒盞在一旁相助。賓主之間你來我往,通過樸七,把客氣話又說了一大堆,這才揭開了先前的尷尬,各自回座稍歇。
“那女舞者身段不錯,難道長得也是國色天香,令你一見之下,就驚爲天人?”劉繼業生性活潑,見張維善的目光依舊有些發僵,促狹地湊上前,低聲打探。
“沒,你別瞎說!”張維善聞聽,又激靈靈打了冷戰,一邊搖頭,一邊心有餘悸地補充,“媽的,嚇死老子了。跟你說的完全相反。那女人皮膚慘白,牙齒卻是漆黑色的,比冬天燒的木炭還黑上一倍!”
“那張,那張老闆您可賺大了。” 樸七不僅僅通曉日語,對於日本國的很多典故,也瞭如指掌。笑着舉起酒盞,向張維善表示祝賀,同時出言糾正他的錯誤,“據日本國一部奇書記載,日本貴胄之家的女子,以黑齒爲美。剛纔被你溫香軟玉抱了個滿懷的,即便不是大富大貴之家的女兒,也是曾經出身於大富大貴之家,不得已,才做了這羣舞姬的首領!”(注1:奇書,在日本第一奇書《源氏物語》中,曾經有貴族小姐塗黑牙齒的記載。該書成文很早,所以廣爲流傳。)
“胡說!大富大貴人家,誰會讓自己的女兒拋頭露面招待客人,臉不要了?!” 張維善是一百二十不信,頭搖得宛若撥浪鼓,內心是深處,卻有一股英雄救美的渴望,油然而生。
可越是被媒婆描繪得如此這樣完美,張維善越覺得對方不真實。他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像劉穎那樣,膽大果斷,跟自己風雨同舟,不離不棄。也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像王二丫那樣精靈古怪,敢愛敢恨。雖然前者豪門大戶人家眼裡,肯定有些離經叛道。後者在傳統豪門大戶眼裡,則更是野蠻愚蠢,上不得檯盤。但是,劉穎和王二丫,卻是兩個真實的人,有血有肉。而媒婆們給他推薦的那些大家閨秀,則更像是一座座泥塑木雕的玩偶。
“哼,口不對心!” 敏銳地捕捉到了張維善眼睛裡快速閃過的那一絲渴望,劉繼業繼續笑着調侃,“我跟你說啊,你若真的喜歡,就趕緊告訴我。我聽周建良他們說,日本國女人不值錢。特別是那些戰敗諸侯的女兒,基本上都會落個低價發賣的下場。你如果出手大方,甚至能買一送一。如果剛纔那個女校書,你真看上眼了,兄弟我就幫你跟高野山弘去問。無論多少錢,兄弟我都替你兜着,保準不讓你自己花費一文!”
“滾!” 張維善狠狠瞪了劉繼業一眼,低頭猛啐。然而,內心深處,卻猛然又浮現了先前那張怪異的面孔,塗抹得像石灰一樣白,嘴脣赤紅,牙齒漆黑,宛若一張地獄裡逃出來的鬼魂。偏偏眼睛又大又亮,隱隱約約帶着幾分驚惶,讓人一看上去,就不忍施加任何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