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接下來,凡是有人上前敬酒,張維善幾乎來者不拒。反正他心裡知道,以大村家目前擁有的武士數量,根本沒能力擺出一場鴻門宴。今晚只要好兄弟李彤頭腦始終保持着清醒,任何人就都 玩不出什麼花樣。
而今道純助和高野山弘等人,也精明得很。在酒席上,決口不提生意方面的事情,只管想方設法,將一衆“貴客”伺候舒舒服服的。那孫、馬、範、陶等海商,雖然都是人精,可畢竟見識過的大場面少了些,並且疲憊至極,所以,很快就被今道純助用美酒加美人殺得“潰不成軍”,一個個開始放浪形骸。
門外的李盛、顧君恩等人那邊,雖然早早地將酒水換成了清茶。各種極具日本特色的美食,卻接連不斷地呈上,中間還夾着一些中華名吃和西洋糕點,令衆人在大快朵頤之後,心中的警惕越來越低。
“姐夫,臨來之前,我姐和二丫說,倭人講究虛禮,今晚絕不會說正事兒。大夥兒吃飽喝足,差不多該走了。” 劉繼業雖然整個晚上都在不停地與周圍人嬉鬧,卻始終眼神明澈。看看外邊的天色,悄悄拉了一下自家姐夫李彤,小聲提醒。
李彤也早有此意,笑着微微點頭。正準備跟此間主人說幾句客氣話,然後告辭回船上。卻看見今道純助又舉着酒盞起身,嘰裡咕嚕地講了起來。
“他說長崎是個鄉下地方,安排不周之處,還請貴客多多包涵。今後大夥放心大膽在港口做生意,長崎人自唐代開始,就有人去過中華,對中華的一切都很仰慕。諸位無論生意上遇到了麻煩,還是平素被人欺負了,都可以直接找他,或者商會行首高野山弘,他們兩個一定不問衝突雙方的出身與來處,只問公道。” 通譯樸七不敢怠慢,連忙將今道純助的話,快速翻譯成大明官話。
“嗯,替我向他答謝,說感謝此間主人的熱情款待。大明,我等海商出門在外,不敢勞煩太多。只求,只求早日將貨物發賣完畢,然後帶着長崎當地的貨物,返回大明。” 李彤斟酌了一下 ,小聲向樸七交代。
那孫、馬、範、陶等海商,也紛紛讓各自的通譯,向今道純助致謝。並且大讚長崎港的繁華,讓人歎爲觀止。相信在今道家老和高野行首的大力幫助下,自己一定會不虛此行,待回到家鄉後,也會將此間主人的熱情廣爲傳播,讓更多海商來長崎,帶來更多的貨物 ,並將更多長崎的特產賣遍大明,云云 …
今道純助和高野山弘等人之所以如此“禮賢下士”,打的就是千金買馬骨的主意。聽了衆人的話,立刻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了一半,頓時心裡頭十分得意,態度也愈發地加殷勤。先“滴里嘟嚕”又說了一大堆繁瑣至極客氣話,然後特地通過翻譯向大夥詢問,是否還有其它需要,只管說出來,他們兩個一定全力滿足 。
“多謝今道家老,我等今天已經叨擾太甚,實在不敢…” 李彤已經被那些沒完沒了 的客套話,弄得有些頭大,果斷拱起手,準備婉拒。
誰料想 ,距離他不遠處矮几之後,已經醉得不成人樣的林姓海商,忽然搖晃着大聲打斷,“感謝,感謝幾位家老。既然,既然你們這麼說,林某,林某就不客氣了。 林某聽說,聽說貴國有個待客的風俗,喚做夜這。不知道可否,可否讓林某,見識,見識一番?”
“老林,你胡說什麼?”
“老林 ,你喝得太多了!”
“今道家老別聽他胡說,他喝醉了,喝醉了!”
“酒後狂言 ,做不得真,做不得真…”
…
那孫、馬、範、陶等海商,齊刷刷跳起。一半兒轉過頭去,對醉醺醺的林姓海商大聲呵斥。另外一 半兒,則趕緊躬身向今道純助賠禮。
正焦頭爛額間,卻不料張維善又橫插了一腿。皺着眉頭,大聲發問:“掖着,什麼好東西,還要藏着掖着?林老闆,你不夠意思,知道這裡有好東西,竟然不跟大夥說!”
“哈哈哈…” 原本變得有些尷尬的氣氛,立刻被攪了個稀爛。廳內廳外,所有老資格海客和護衛,都笑得前仰後合 。
那高野山弘也被弄得滿頭霧水,趕緊命令通譯將“貴客”們的意思,翻譯給自己聽。待聽說是那位林姓海商,想要去“夜這”,眼眸中頓時閃過一絲羞惱。然而,很快羞惱就被他強行壓了下去,滿臉堆笑地大聲迴應,“這個好辦,諸位稍等。”
隨即,一邊心腹,繼續跟大夥說客氣話,吸引注意力。一邊將頭快速轉向最初獻舞那位頭髮花白的朝長家老,小聲吩咐,“朝長君,能安排幾場夜這麼,明國的客人不知道在哪聽說了這個習俗,想要去見識一下。”
朝長家老聞聽,臉色大變,雙手也迅速握成了拳頭。然而,那高野山弘反應比他迅速十倍,先雙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隨即又低下頭,用日語快速勸誡,“朝長家老,大事爲重。幾個女人而已,與家主的百年大計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
“朝長君,你忘了老家主當年如何忍辱負重,才保全了基業麼?如果不是他果斷將沿海三裡繁華地,全部交給教堂,我等的腦袋早就成了別人的戰利品,女兒孫女也早就成了別人的奴婢!”今道純助反應也不慢,放下酒杯,一錘定音。
周圍原本有幾個怒火上撞的家老和武士,一個個迅速偃旗息鼓。眼前紛紛閃過前代家主大村純忠爲了保全長崎,不惜向一個又一個強敵屈膝服軟,並且主動接受教會洗禮的過往。那時他們都覺得無比屈辱,而現在,讓他們感到屈辱的仇人全都死了,領地也被瓜分。長崎港卻越來越繁華 ,大村氏在日本國的地位,也越來越高貴。
“據在下所知,今晚這些客人,其實全都不是單純的海商。每個人背後,都有一個明國的公卿之家。與他們交朋友,對咱們大村氏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 唯恐還有人心存芥蒂 ,高野山弘繼續用極小的聲音補充,“而他們,不過是按照明國那邊的習慣,酒足飯飽之後想去逛青樓罷了。咱們日本跟明國比,可能物資欠缺了些,但女人卻有的是!”
聞聽此言,周圍的武士和家老們,心中最後一縷不快,也消失殆盡。紛紛淫笑着點頭,“高野君說得對,女人,咱們這邊有的是。”
“想要夜這,好辦 。在下這就派人去下町那邊安排。那些穢多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夜這原本就是下等賤民爲了討好上等人的習俗,等會兒將他們領過去就是。他們雖然來自明國,但血脈也算高貴。去夜這一下,沒什麼大不了的!”
“對,隨便安排一些賤民的女人,在村裡候着,伺候 ,等他們吃好玩好,何愁生意沒得做?我曾試探過哪些明國商人,他們這次帶的貨物雖然不多,質地卻都是一等一。咱們買下來之後 ,轉手再賣到別處,獲利肯定翻倍。”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朝長家老連連點頭,正要吩咐手下人去安排,誰料,旁邊又響起了今道純助那果決的聲音,“且慢,朝長家老,諸人的意見皆不可取。既然我等所圖是恢復海上商路,就必須捨得花費本錢!”
“今道家老,您的意思是?!” 朝長家老扭過頭,虛心求教。
今道純助微微一笑,先示意高野山弘親自出馬,繼續與客人們周旋。然後再度壓低了聲音,向他面授機宜,“這些替公卿之家派出來搭理生意的傢伙,雖然有的人看起來很年青,卻個個見多識廣。明國的上等妓院,他們早就逛得像自己家一樣熟悉。若是你安排穢多或者町人的女兒來伺候他們,他們肯定會感覺是故意羞辱。雖然不至於立刻揚帆而去,回到大明之後,肯定也不會主動替我長崎宣揚。我大村氏,我大村氏如今雖然甚受關白器重,可比起島津、毛利這些家族,根基終究淺得太多。而關白那邊,算了,不提這些。你要記住,眼下多一分海貿之利,大村氏未來就能多一線生機。”
朝長家老聽得額頭見汗,急忙躬身謝罪,“閣下說得對,是在下疏忽了,在下…”
“朝長家老不必如此,咱們都是爲了大村氏!”今道純助笑了笑,再度輕輕擺手,“你還要記住這句話,捨不得魚餌,釣不到大魚。特別那個張寶貴,我看他舉止之間,別有一番氣度,身份高於其他明國海商!光子已經成年了吧?你…”
“光子,她可是藤原家的…” 儘管已經做好了不惜血本的打算,朝長家老依舊大吃一驚,質疑的話脫口而出。
“龍造寺隆信都死了多少年了,長崎這邊,哪還有什麼藤原氏的血脈?!” 今道純助笑着看了他一眼,目光瞬間銳利如刀。(注1:龍造寺隆信,日本戰國大名,本姓藤原 氏。藤原氏是日本五大華族之首。龍造寺隆信生前多次試圖吞併大村家,未果,死後他的家業被鍋島直茂篡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