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明 （下）
第二天一早，李彤和張維善，就與樸七，張樹，李盛等人，攜帶大筆財物和吃食上岸，準備借慰問昨夜大火中受災百姓的名義，查探到底是誰在暗中幫忙。
然而，令兄弟倆非常失望的是，昨夜那場大火，雖然將半座十字廟以及十字廟附近小半條街的房子，都給燒成了白地，縱火者卻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而聞訊趕來捉拿嫌犯的差役，也說也沒看到任何一個人影。倒是十字廟裡的紅毛傳教士，信誓旦旦地宣稱，火災是上帝降給長崎人的懲罰，絕非人力所爲。上帝之所以這樣做，是爲了懲戒一部分長崎人信仰不堅定 ，不肯堅持進教堂禱告，不肯全心全意信奉上帝的指引。
那些受災的苦主，原本拿了“李有德”和“張發財”兩位大明老闆的施捨，心情稍稍好轉 。聽洋和尚非但不向大夥表示同情，反倒“懲罰”，“懲戒”個沒完，頓時就給一肚子怨氣，找到了發泄目標。不約而同圍攏過去 ，揪住還在喋喋不休的洋和尚，老拳伺候。直到將此人打得進氣兒少，出氣兒多，才一鬨而散。
李彤和張維善等人擔心被長崎港的主戰派栽贓陷害，趕緊將手裡的財物吃食交給了一位當地商販，委託其代爲散發。然後匆匆忙忙返回沙船。纔來到棧橋，卻又看到劉繼業眉飛色舞地迎了上來，“姐夫，今道純助，高野山弘和朝長幸照三個老小子來了，正在船上等着你們呢。”
“什麼時候來的？你怎麼不派人去找我，就讓他們上了船？”李彤心中一緊，眉頭立刻倒豎了起來。
“姐夫放心，鄧舶主早就安排妥當了。高野老賊帶了一份大禮給你，我，我不好意思讓他們站在下面乾等。所以一邊安排人接他進了客艙吃茶，一邊出來找你。” 劉繼業立刻收起笑容，認真地解釋。
“到底是什麼禮物？讓你能給他這麼大面子？”張維善立刻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低聲追問。
“糉子。”劉繼業一腳踩上踏板，伸出右臂指着沙船高叫。
李彤正惱他沒輕沒重，擅自做主帶了三隻老狐狸進家門，見他還在繼續嬉皮笑臉，眉頭立刻皺的更緊。正打算開口訓斥幾句，耳畔卻突然傳來一陣淒涼的日語，“命を助けてやる…”
“有人求救，是朝長太郎！” 樸七反應極快，立刻大聲翻譯。“他在喊救命！”
根本不用他多此一舉，這聲音的主人，即便化了灰，李彤也不會忘記。因此，顧不得再教訓自家小舅子，三步兩步衝上甲板。定神細看，果然瞧見有一個人被捆得結結實實，丟在船舷旁。渾身上下的衣服，早就被皮鞭抽了個稀爛。裂縫處，青紅色的淤痕一道接着一道，要多悽慘有多悽慘。
“朝長太郎？” 李彤詫異停住腳步，低頭看圓圓滾滾的“糉子”，詢問聲裡充滿了同情。“誰把他綁成這個樣子的？來人，趕緊鬆綁，送他就見郎中 ！”
話音剛落，朝長家老已經踉蹌着從客艙奔出。雙膝下跪，匍匐在了甲板之上，大聲謝罪：“李さん，張李さん，下では子供を教育するのが手腕がない…”
“李老闆，張老闆，老朽教子無方，讓太郎這個蠢貨又給你們添了麻煩，老夫特地帶他前來請罪！” 樸七的聲音緊跟着響起，將對方的意思儘量表達清楚。
“李さん，張李さん，昨夜のことが気に障った…” 還沒等李彤做出反應，今道純助和高野山弘兩個，也從客艙裡衝了出來，同時將身體躬向了甲板。
“他倆說，昨夜之事多有得罪。他們不勝惶恐。所以今天一早就前來向兩位老闆強求原諒。剛纔得知你們二位不計前嫌，去港口裡慰問災民，心裡頭更是覺得慚愧。所以，無論你們提出什麼要求，他們都會答應。只希望二位看在他們誠心悔過的份上，不要遷怒於長崎港和大村家。” 樸七努力跟上二人的說話速度，將所有內容都轉換爲大明官話。
“什麼要求都可以？那我讓你們幫我拿大明和日本議和的最終日文條款來抄一份，你們肯不肯幫忙？” 李彤在心中不屑地嘀咕，臉上，卻露出瞭如釋重負的表情。先伸手托起將今道純助，高野山弘兩人的胳膊，然後又用力將朝長幸照從甲板上拉了起來，同時大聲迴應，“今道家老，朝長家老，高野會長，三位快快請起。一場誤會而已，昨晚就有人向李某解釋過了，三位不必如此多禮！ ”
樸七趕緊將這些話翻譯過去，語調唯恐不夠真誠。而今道純助 ，高野山弘和朝長幸照三人聽了，卻不肯答應。再度鞠躬的鞠躬，跪拜的跪拜，同時在嘴巴里，將賠禮的話不要錢般往外倒。
李彤無奈，只好 再度大聲表態，誤會已經揭開，自己不會計較。也不會因此對長崎港留下壞印象。如是者三，今道純助和高野山弘兩人，才頂着一腦袋汗水站直了身體。而那朝長家老幸照，卻又擡起腳，狠狠踹向自家兒子的肥屁股，“彼は張本人だ…”
“他說，朝長太郎是罪魁禍首，誣告張老闆，死不足惜。” 樸七的聲音，緊跟着響起，不待半點感情。
“朝長家老且慢，不必跟孩子一般計較！” 李彤眼疾手快，趕緊一把拉住朝長幸照的胳膊，大聲勸慰。
心裡雖然特別希望朝長家老幸照兌現承諾，這就將朝長太郎踢死。張維善卻明白血濃於水，老賊只不過做個樣子罷了，斷然不會真的痛下殺手。所以也上前半步，拉住了此人的另外一隻胳膊，大聲勸阻，“朝長前輩不必如此，太郎也是被人利用了。他跟我並無深仇大恨，應該不想置我於死地。但是，得提防有些人立功心切，恨不得將所有前來做生意的商人都當成細作殺掉，用人頭鋪好自己的上進臺階！”
前半句話，是順水人情，反正無論有沒有人阻攔，朝長幸照都不會真的殺死他自己的兒子 。而後半句話，張維善就直接把遮羞布給掀開了。長崎港內，不光有今道純助，高野山弘這樣期望重建明日貿易航線的智者，也有一批人，在對大明和大明商人恨之入骨。
如此，長崎港對前來做生意的大明海商來說，就不是一個安全的所在。大夥賺到的錢再多 ，也得小心有命賺，沒命花。所以，與其自己前來找死，不如轉向他處。哪怕是上不得檯面兒的私港，頂多也是貨物銷得慢一些，利潤薄一些而已，卻不至於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