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威壓 （下）
“您，您爲何殺了他們？！” 姜文祐想要阻攔，卻沒來得及，忍不住扭過頭，向下令殺人的鄭文孚大聲質問，“他們父子分明已經投降了…”
“此等不忠不義之輩，縱使今天投降，明天也會再找機會反叛。一刀殺掉，又有什麼可惜？！” 評事鄭文孚皺了皺眉，滿臉不屑地反問，絲毫不爲自己剛纔出爾反爾感到內疚。
“可，可是…”姜文祐聽得心口發堵，忍不住就想大聲反駁。話到了嘴邊上，卻忽然意識到，此刻自己面對的是朝鮮國的鹹境北道評事，而不是大明的遊擊將軍。
“可是什麼，姜將軍還打算收服他們父子不成？！” 正是用人之際，鄭文孚不想計較姜文祐對自己的衝撞，笑了笑，再度大聲打斷，“老夫勸你，還是趁早熄了這種念頭。叛賊鞠景仁此刻就駐紮在會寧，萬一他引兵來戰，小心有人裡應外合！”
“姓鞠的沒機會了，李將軍已經親率大軍，殺向了會寧。他躲在城裡不出來還好，如果膽敢出戰，肯定死無葬身之地！” 姜文祐輕輕吐了口氣，苦笑着搖頭。
鞠世必父子已經被鄭文孚下令殺掉了，他說得再多，也不可能把腦袋給死人接回去。而作爲朝鮮國的正式官員，鄭文孚原本對他就不太信任。此刻如果再繼續多嘴，難免會被對方誤以爲自己居功自傲，甚至埋下內鬥的種子。
想到這兒，姜文祐的腦海裡，忽然又回憶起自己在明軍中的日子。那段日子雖然非常短暫，前前後後加起來還不到一個半月，可自己卻很少會顧忌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更沒怎麼擔心過，自己說錯了話，會遭到李彤將軍的血腥清洗。
轉念再想到臨別之前，李彤叮囑自己的那幾句話，他心中愈發堵得難受。真的恨不能自己從沒離開明軍大營，也沒因爲誤信了沈惟敬的謊言，而做出那些魯莽的舉動。
正後悔得腸子打結之際，耳畔，卻忽然又傳來了鄭文孚的驚呼，“你說，李將軍帶領麾下弟兄殺奔會寧了？他，他身邊不是兩千三天兵麼？！你前頭剛剛跟我說過的，你不記得了麼？”
“對啊，他身邊只有兩三千天兵，並且其中兩千多還是遼東李參將的下屬，不歸他管。” 姜文祐楞了楞，詫異地扭頭，“評事您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差？是受不得這裡的血腥氣麼？”
“那，那先前殺到城東清水驛的大明天兵，天兵究竟是多少人？總計只有兩三千，至少，至少還有一半兒要去攻打會寧？！” 鄭文孚一改先前鎮定，擡起手，不停地擦拭自己的額頭。
天寒地凍，北風呼嘯，他的額頭上，汗珠卻接連不斷。再看其他剛剛“反正”的鏡城文武，也一個個面色發灰，嘴脣顫抖，從頭到腳寫滿了緊張。
“您問城外的天兵，大概在一百出頭吧！具體我也不太清楚，當初跟李將軍約好了的，這一仗由我們這些義兵自己來打，何千總只管帶着大明天兵在遠處虛張聲勢，嚇唬倭寇！” 姜文祐看得心中發愣，偷偷嘆了口氣，強作笑容，將真實情況如實彙報。
“什麼？！” 四周圍，驚呼聲響成了一片，所有剛剛果斷“反正”的鏡城文武，都汗如雨下。
原來，明軍只是在城外虛張聲勢，根本沒打算對鏡城發起強攻，更沒打算親手誅殺城內的倭寇頭目。先前誅殺倭寇的行動，從頭到尾，都是姜文祐帶着義軍在做，那些陣前倒戈的新附軍，全都被他給騙了。那些不戰而逃的倭寇，也全都上了他的大當！
“姜某回來之前，李大哥不放心，曾經親口對姜某交代，要多給義軍創造單獨面對倭寇的機會。李大哥還說，我朝鮮將士並非不能戰，不善戰，而是許久未經戰事，所以見到倭寇，膽子先嚇沒了，才怎麼打都打不贏。” 心中又偷偷嘆了口氣，姜文祐繼續高聲補充。
這些話，都是他臨時編出來的。但是，效果卻不是一般的好。首先評事鄭文孚的臉色，立刻就溫暖了起來。其次，周圍那些鏡城文武，也立刻對他刮目相看，再也不敢拿他當普通義軍將領，更不敢抱怨他剛纔用謊話騙大夥跟倭寇拼命。
“姜某原本也沒多少底氣，但事實證明，倭寇的戰鬥力，其實不比咱們這邊高多少。只要大夥不自己嚇唬自己，集中起三倍兵力，足以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不希望再看到衆人心驚膽戰模樣，姜文祐想了想，努力爲大夥鼓勁兒。“那小野一正，先前不也號稱武藝過人，一生從未遇到的敵手。事實如何，他連姜某五刀都沒擋住，就腦袋搬了家！”
“的確如此！“
“姜將軍威武！”
“姜兄弟好本事，我等佩服，佩服！”
…
衆人的目光，迅速落到了倭將小野正一的首級上，旋即，紛紛吐了口長氣，笑着點頭。
姜文祐的話，雖然說得粗鄙無文。但得知他是大明將軍的兄弟之後，大夥再聽起來，卻覺得每個字都包含着道理。
朝鮮將士並非不善戰，以前之所以被倭寇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是因爲大夥長時間不聞角鼓之聲，見了倭寇之後未戰先怯。而只要大夥鼓足的勇氣，與倭寇以命相搏，未必就沒有機會洗雪前恥。
只可惜的是，還沒等大夥將第二口長氣吐完，別將屯木柵已經滿頭大汗地衝了進來。拉住鄭文孚的手，就往外拖，“倭寇來了，倭寇又來了。已經攻破了西門。快走，評事，您老快走。弟兄們擋不住倭寇太長時間，您老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啊——” 鄭文孚眼前發黑，兩腳發軟，遲遲無法挪動腳步，更無法做出任何決斷 。
清水驛的明軍只有一百多人，根本幫不上多大忙。而自己這邊的義軍數量雖然衆多去，卻嚴重缺乏訓練。如果有大股倭寇趕來替小野一正報仇…
“走什麼走，倭寇敢來，殺光了就是！” 正當大夥惶惶不可終日之際，耳畔卻又響起了姜文祐的聲音，羞惱中帶着豪邁，“咱們剛纔又不是沒殺過？！還怕他生着六隻胳膊五張嘴！”
說罷，拔出刀來，直奔縣衙門外。一邊衝，一邊扯開嗓子大聲高呼，“弟兄們，跟我去殺倭寇啊。大明天兵就在城東邊，他們隨時都可以趕過來。倭寇再多，遇到天兵也是送死！”
“殺倭寇啊，天兵就在城外！”
“殺倭寇啊，天兵在看着咱們！李將軍在看着咱們！”
“殺倭寇啊，有天兵在，還怕什麼？！”
“殺倭寇啊…”
跟隨姜文祐一道從崗子寨返回鏡城的幾名義軍將領，扯開嗓子，一遍遍重複。
“殺倭寇啊…” 鏡城街道上，原本因爲倭寇再度來襲的朝鮮將士們 ，扯開嗓子大叫。將所有恐慌全都順着叫聲吐了出去，然後抄起大刀長矛，弓箭投槍，緊緊跟在了姜文祐身後。
“殺倭寇啊…”李希唐、許大成等剛剛“反正”的武將，聽得熱血沸騰，也紛紛抄起兵器，衝出縣衙。一個個義無反顧。
“…吉州倭賊聞之，遣兵百餘人，哨探至城西。，姜文祐等開城出擊，斬數十人，餘賊遁…” 《宣朝寶鑑-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