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良策?

看着眼前的捷報,始皇帝眼角不由微微眯起,就像被人忽然推開了一扇窗,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風景。

打發報捷的校尉下去休息領賞之後,始皇帝當即讓人叫來了少府史祿,考工室令子欽,以及最近沉迷於研究嫁接與雜交之術的墨家矩子田擊。如今他已經正式卸下江山社稷司右尚書的職位,帶着一羣墨家學徒,以及許行的徒子徒孫,成了大秦的農學博士。

田擊過來的時候,人都懵懵的。

他不知道,始皇帝爲什麼會忽然召見自己。

等到了皇宮,見到少府史祿,以及考工室令子欽的時候,他更是下意識地眉頭一蹙。雖然如今,他也算是效忠了大秦朝廷,但是下意識地還是對一早就做了大秦走狗的秦墨一系有些抗拒。

而考工室令子欽,就是如今秦墨中的代表人物。

“臣田擊,見過陛下——”

田擊上前躬身施禮。

“田卿不必多禮……”

始皇帝笑着伸手虛扶,對這種專心做事的學者,他的態度向來親和友善,也十分尊重。

“這是鎮遠將軍劉季剛剛從西域發回來的捷報,你們傳着看看吧……”

始皇帝說完,示意一旁的內侍,把捷報給幾個人傳下去。

少府史祿和田擊、子欽三人,不由下意識地相互對視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捷報傳來,不是應該傳示相國和太尉等人嗎?

怎麼召集了自己三人?

帶着疑惑,打開少府史祿,把目光看向手上的捷報,但很快他就忍不住心中一跳,注意到了捷報中出現的那一個極爲熟悉的詞彙。

火藥!

三十里峪的火藥作坊,就是他親自盯着建造的。他忽然有些明白,始皇帝爲什麼要專門召集自己等三人了。

但田擊和考工室令子欽就不然了,他們還是第一次聽說火藥。

此時,見到劉季在捷報中的描述,不由驚詫莫名。

“什麼是火藥?竟然有如此威力!”

始皇帝看到田擊和子欽兩人一臉震驚的表情,不由心情大好,笑呵呵地道。

“朕的皇長孫前段時間,捯飭出來的一點小玩意兒,想不到被鎮遠將軍用到了這裡……”

皇長孫!

爲了更直觀的向田擊和子欽展示火藥的威力,始皇帝特意讓人在宮中一處空曠的院子裡,演示了一下。

看着轟然倒塌的院牆,田擊和子欽好半天沒緩過神來。

“朕今日召集你們過來,是想讓你們試一試,能不能利用這些火藥,做出更適合作戰的武器……”

看着倒塌的院牆,以及到處都是的磚石,田擊默然良久,這才躬身道。

“陛下如今已經囊括宇內,一統天下,四海承平,民心思定,又何必把心思用在這些東西身上……”

始皇帝聞言,不由眉頭微蹙,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子欽。

子欽當即出列。

“臣必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田擊憤然擡頭,看向一旁躬身而立的子欽。

“如今天下草創未久,天下疲敝,正是百廢待興,修養生息的時候,伱身爲墨家學徒,不思以自身所學爲天下百姓謀永福,不想着怎麼勸諫陛下,卻一味逢迎上意,想着研製戰場利器,枉爲墨家學徒,愧爲君上之臣!若天下再興戰事,百姓流離失所,皆是你之罪惡!”

子欽擡頭,看着氣憤填膺的田擊。

“同是殺人,火藥與箭矢何異?”

田擊不由啞然。

“更何況,若是先前,陛下手中能有火藥這等利器,戰事何至於拖延數十年,山東六國,恐怕早已經望風而降!天下何至於疲敝至此?”

說到這裡,子欽不由微微搖頭。

“武器只是手段,比如腰間長弓,手中長劍,用之於正,則上可保國,下可安民,周圍可震懾番邦,免興戰事,何樂而不爲?”

始皇帝忍不住讚道。

“善!考工室令子言,可謂老成持國!”

有了始皇帝的態度,有了考工室令的配合,這事已經不可阻擋,見事情已經無法挽回,田擊憤然離去。

始皇帝也不以爲忤。

既然田擊沒有參與的意思,那就把這個任務,全面地交給子欽。讓他放下去少府那邊的差事,在考工室中擇選身家清白的良匠,入三十里峪的火藥作坊,專心研究火藥的使用。

回到住處的田擊,依然對始皇帝的決定,憤懣不已。

“矩子,道不同不相爲謀,我們要不要就此離去……”

隨侍在身邊的弟子柴,見狀不由出聲提議。田擊看着窗外經營了許久的試驗田,沉默半晌,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此間事,若能成功,推廣天下,則四海之內倉廩充實,黔首或可藉以飽腹,如今纔剛剛摸到一點頭緒,若就此遠去,我心有不甘……”

看着神色慨然的矩子。

柴深施一禮。

“矩子高義!”

田擊苦笑搖頭,始皇帝窮兵黷武,性情剛愎,朝中之事,他無能爲力,唯一能做的,那就是把皇長孫提出的這個糧種改良計劃做出來。

好在,他雖然當面頂撞了始皇帝,背棄了始皇帝的意願,但是始皇帝也沒有追究他的罪過,反而讓人送來了過冬的衣服,賜下了酒食,對他這邊的一應要求,無有不許。

這讓他慢慢地放下心來,乾脆閉門謝客,一門心思地撲到自己的試驗田上,不再理睬外面那些爛七八糟讓人鬧心的政事。

……

郡尉聞一行人,終於見到了自己心中的偶像,激動地兩眼放光。

“殿下橫掃漠北,一日破四國,三箭定河西,臣雖然遠在南陽,沒能親眼目睹殿下的英姿,但依然熱血沸騰,與有榮焉!”

趙郢不由啞然失笑,上前親手扶起郡尉柴等人,笑道。

“將軍過譽了,不過是將士用命而已……”一邊說着一邊招呼郡尉柴等人坐下,又吩咐左右上茶。

趙郢態度很友好,笑容也很溫和。說起話來,溫文儒雅,絲毫沒有想象中那種霸道強橫的軍中風氣,讓郡尉柴等如沐春風。

雖然趙郢謝絕了南陽郡守入城休息的邀請,再三強調,一切從簡,但到了晚上,郡守渠復還是專門讓人送來了城中酒樓上好的酒食。

又讓人送來了數十頭羊,犒勞隨行將士。

趙郢也沒有矯情,坦然受了。

等渠復離開之後,他直接把這些酒食,賞賜給了麾下的將士。雖然這些酒食給大鍋飯倒在一起,也吃不出什麼味道來,但依然讓疲憊不堪的將士們士氣大振。

按照趙郢原本的計劃,等南陽郡這邊把補給的糧草送過來,第二天就動身繼續南下。

但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就不得不暫時停了下來。

“殿下,小民冤枉,請殿下做主啊……”

渠復做事能力很強,知道趙郢要連夜離開,當天晚上就讓人準備好了需要補給的糧草物資,第二天天剛亮,就親自帶人送了過來。

“殿下,還有什麼需求,儘管開口,南陽雖然貧瘠,但依然願盡心竭力,保證殿下一行所需……”

“渠郡守費心了……”

兩人正看着南陽這邊的臨時徵集的農夫裝卸物資呢,就見不遠處忽然一陣騷亂。渠復不由眉頭一蹙,扭頭看去,趙郢也不由眉頭一挑。

因爲,他如今五官敏銳,早已經遠超常人,雖然隔着有數百步,但依然可以看到遠處的場景,聽得到遠處的聲音。

那是一位臉色黝黑乾瘦,正幫忙裝卸糧食的老者。趁着身旁的管事一個不注意,就忽然扔下手中的糧食,衝着自己這邊衝了過來。

“篋,你要幹什麼!”

負責的管事,當即衝上去,抱住了老者,厲聲呵斥。

“你想死不成,衝撞了殿下,你就算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然而,那老者似乎鐵了心,在那裡拼命廝打掙扎。

“老頭子我早就該死了,我兒子死了,老婆子也沒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我要見殿下,我要去問問他,他憑什麼要出那害人的政策,若不是他,我兒子怎麼會被人害死——放開我,不然,老頭子我就算是死了,也合不上眼睛……”

“閉嘴!你莫不是想害死我們……”

見這老者,不管不顧的在那裡呼喊,一旁的管事,大冬天的,額頭汗都下來了。聽着那身材幹癟的老者,那聲嘶力竭的呼喝,趙郢臉色也不由慢慢收斂。

“下人辦事不力,驚擾了殿下,是臣之罪,臣這就過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何事……”

渠復見那邊動靜越鬧越大,趙郢臉上已經有了一絲不快,也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告了個罪,就要過去,趙郢見狀,忽然笑了笑,跟着站了起來。

“無妨,正好閒來無事,我也跟郡守一起過去看看……”

見渠復帶着皇長孫殿下親自過來,所有人頓時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那老者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放棄了掙扎,臉上露出一絲畏縮的神色。

“何人竟敢在殿下面前大聲喧譁,還不趕緊帶下去——”

渠復看着兀自拉着老者在那裡發愣的管事,忍不住眉頭一蹙,出聲呵斥道。聽到郡守的命令,隨行的侍衛,趕緊上前,想要把老者拖下去。

卻被趙郢出聲攔下。

“且慢——”

渠復的隨行侍衛頓時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扭頭看向一旁的渠復,渠復有些不快地呵斥道。

“沒聽到殿下的吩咐嗎?還不趕緊放開……”

那老者忽然得了自由,有些反應不過來,站在那裡發了會呆,才慢慢地醒過神來,看着正一臉溫和的趙郢,噗通一聲跪到地上,砰砰磕頭不止。

此時,已經進入十月中旬,腳下的土地微微泛着蒼白的色澤,又冷又硬。但這老者卻全然不顧,只顧着拼命磕頭,只是兩下,額頭就已經血肉模糊。

險些混着泥土,從額頭流下來,乾瘦的臉上,瞧着竟有幾分淒厲。

“老人家,不必如此,有什麼話,且站起來說……”

趙郢上前,蹲下身子,親手把老者扶起來。那老者,原本還要掙扎,可不知道怎麼着,身子一輕,人就已經起來了。

“老人家,說說吧,到底何事……”

老者看着趙郢那溫和的臉龐,不知道爲什麼,原本想要質問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一時間訥訥不能語。

趙郢也不催促。

“我剛纔聽聞老人家說,你的家人,好像因爲我的政策而死?不知道可以具體說說?”

趙郢此言一出,渠復頓時臉色大變,正要上前說話,卻被趙郢攔住。

“無妨,無論對錯,總得讓人家說話,且聽聽老人家怎麼說……”

他雖然言辭溫和,態度和藹,但內心其實十分納悶,仔細回顧了一下自從自己參與政事以來的所有政策,自問沒有害民之舉,很想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大概是想明白了自己的處境,自認爲此次難逃一死,這老者反而不緊張了。

索性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紅着眼睛道。

“老漢一家三口,原本有幾畝薄田,雖然吃不飽飯,日子過得苦一些,但這兩年不打仗了,小兒是個肯下力氣過日子的,又租賃了城中張大貴人的幾畝水田,就算朝廷的賦稅重一些,也還算勉強能活得下去……”

說到這裡,老者忍不住指着趙郢,流着眼淚道。

“可誰知道你這個不知所謂的皇長孫,卻偏偏要推廣什麼占城稻,逼着老漢一家改種新稻種,可憐小兒東拼西湊,餓着肚子種下的莊稼,纔剛剛長出來,就被你們強行給刨了去——你們這是作孽啊……”

老者忍不住捶胸頓足。

“作孽啊,老天爺不會放過你們的!才長出來的莊稼啊,就這麼給刨了——小兒只不過就是辯解了兩句,就迎來了一頓毒打,小兒氣不過,非要去找張貴人理論,誰知道,誰知道……”

說到這裡,已經是泣不成聲。

“去的時候還好好的,等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趙郢的臉色已經陰沉似水,一旁的渠復聽得汗都下來了,他恨不得直接上前堵住這爲老者的嘴巴,但看到皇長孫那冷冰冰的目光,卻不敢有一絲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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