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初,登封賊李際遇以歲飢暴亂,旬日間聚衆數萬,攻破登封,前往投李闖諸賊。”
“豫西之地,多有賊人起事,聽聞諸地紛紛,多有小兒傳唱民謠。”
王鬥問道:“什麼民謠?”
那些商人說了,其中兩首特別有名:“吃他娘,穿他娘,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求活。早早開門拜闖王,管教大小都歡悅。”
王鬥心想:“李巖等人己經歸降李自成了。”
這些商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對河南之事表示擔憂,商人對時局其實是最敏感的。各類消息來源,比官府還靈通。王鬥靜靜聽着他們說話,他手中有情報司在開封等地的詳細情報,不過聽聽這些商人說話也好。
各人言李自成有數十萬衆,王鬥認爲不可能,李自成初入河南,約有骨幹心腹一千多,就算一斗谷、瓦罐子、李際遇等人投靠。連上那些饑民,可能有十幾萬衆,幾十萬之說,只是路人傳言罷了。
圍攻洛陽的可能倒是真的,歷史上李自成便攻破了洛陽,其實不是攻破,是那些守城官兵自己開門的。洛陽城池與開封一樣堅固,更有總兵在內,如果守兵稍稍用心點,如開封城池一樣,李自成也只能拿洛陽乾瞪眼。
洛陽城落,有可能是那兩首民謠的鼓動,政治攻勢有時比軍事攻勢還可怕。
王鬥接下來問起那些商人在開封府儲糧之事,各人約購買了五千多石糧草,合計花了好幾萬兩的銀子。河南災禍越甚,能買到這些糧草,各商人己經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王鬥也不能要求他們更多。
這些糧食給王鬥時,將在他們購買價格的基礎上略擡一些,作爲他們的辛苦費,拿着王鬥批的條子,回東路再給銀子。
他們當然相信王鬥不會不給錢,作爲回報的好處當然很多。其中有一點,未來王鬥經營塞外後,這些幫助過王斗的商賈,可以在外面大規模圈地,圈佔草場,這引起東路很多商人的興趣,很願意作王斗大軍的馬前卒。
隨後王鬥又問他們在開封等地的商業經營,都是叫苦,言道生意難做,能賺錢的行業都被人壟斷把持,想插進一腳非常艱難。
其實開封人口衆多,商機應該也多,比如城內便有河南布政司、開封府治及各級官衙,大批的官員及家屬都在城內,還有大量的退休官宦、鄉紳寓所。
除了這些,開封城內更有其特產,藩王府。
諸藩中,以周王最是會生,其封地便是開封府,繁衍到現在,周王宗室子孫己經有五千多人,封爲郡王的就有四十八位,城內王府林立,除周王府外,還有曲靖王府、華亭王府、原武王府、瑞金王府等等等等。
每個親王、郡王,都設有專門的文武官員、兵丁人役。整個開封府,可說由周王府爲中心,大大小小爲他們服務的官吏軍士,加上圍繞他們運轉的百姓商人,構成了開封人口的各樣羣體。
所以沒意外的,城內商業,大多是爲周王府及各官員貴族們服務,數百年下來,城內商業都被當地官商所壟斷,外地人想插進一腳,何其艱難。東路這些商人來到這裡,當然不願做那些走街串巷的貨擔郎,或是一些很小的買賣。
王鬥也是沉吟,自己勢力沒有發展到中原等地,沒辦法爲這些商人提供庇護。官商,官商,這時代實力最雄厚的就是官商,他們在各地根深蒂固,不是高官或是高級軍將,他們庇護下的商賈是無法插足各地的。
而且這時候亂世紛紛,土匪遍地,流寇滿野,除非軍隊護送,否則不要談長途運輸,眼下大明路況也不行,物流跟不上。最重要是,東路能賣什麼呢?
糧食,鐵器,武器,未來可能是東路的招牌,不過這些,王鬥都不會向外出售的。
……
那些商人走後,王鬥在中軍大帳招集各將議事,聚集在帳內的便是遲大成,謝一科,溫方亮,高史銀,李光衡,溫達興,孫三傑,趙?,吳爭春,沈士奇、高尋等諸位千總。還有一些隨軍的幕僚文書。
其中又以溫方亮,高史銀,孫三傑節制吳爭春,沈士奇、高尋三位乙等軍千總。
東路有鍾顯才、楊國棟,鐘調陽,雷仙賓等沉穩的人坐鎮,幾部甲等軍,乙等軍在內,想必沒人敢打東路的主意。除了王鬥,也沒有人可以調動東路的舜鄉軍隊,任何人敢有什麼歪心理,都會遭到留守的舜鄉軍無情打擊。
王鬥向各人,此次隨軍出戰,衆將都是榮幸,要知道,每次出征,各將都是搶破了頭。特別吳爭春,沈士奇、高尋三人,神情中頗有激動之意。
不過吳爭春是沉默之人,高尋是城府內斂之人,面上神情都沒怎麼表現出來。只有沈士奇臉上頗有意滿之色,昂然坐得筆直,不時還向對面的吳爭春瞥去一眼。
其實在崇禎十二年吳爭春與陳酥娘成親後,沈士奇多少放下心來,這傢伙總算有老婆了,該死心了吧?當年的沈士奇雖是情場得意者,不過總擔心自家娘子與這傢伙偶斷絲連。
與外面的凶神惡煞不同,沈士奇頗爲懼內,對妻子總不敢半點惡聲惡語。這些年中,沈士奇與吳爭春算是激烈竟爭關係,起初沈士奇爬到吳爭春頭上。吳爭春奮發蹈厲後,又爬到他的頭上。
總算二人身份平等了,又有一事讓沈士奇悶悶不樂,就是吳爭春與陳酥娘成親後,陳酥娘生下了三胞胎,全部成活,而且都是兒子。這引爲東路一奇,連王鬥都親自去看過。
由於陳酥娘每天喜歡吃肉,因此喜歡吃肉的女人會生兒子的傳揚,在東路是傳得沸沸揚揚。
這些年,沈士奇只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這讓他感覺被吳爭春比了下去,內心怎麼都不舒服。
“聞賊每破一城,即盡其城而毀之,將軍,依末將之見,李闖諸賊素無大志,此流寇之爲,不足爲據。”
參謀司己經整理了河南各地的情報,由參謀司大使溫方亮向王鬥彙報。
王鬥微微一笑:“聽聞闖賊不好酒色,脫粟粗糲,與其下共甘苦,此人堅韌不拔,屢撲屢起,倒也不可小視。”
在王鬥看來,李自成神經怕己磨成鋼筋,好幾次被打得只剩十餘騎亡命逃竄,很快又重整旗鼓,東山再起。十年中,不知失敗了多少次,卻始終沒有氣餒,象打不死的小強般。
多年的戰爭磨礪,其人可稱一個出色的戰術家,當然,他的戰略眼光明顯缺乏。崇禎十四年以後,他在軍事上的成功,其實應當歸功於明庭的當時大明己經回天乏術,李自成的對手多半是些大明三流部隊,而且各軍頭明顯放水,保存實力,不願再爲大明出力。
李自成卻將自己看成天下無敵,結果一對上真正精銳的滿洲軍隊,立時現出原形,幾十萬人一年之內灰飛煙滅。
闖軍的戰鬥力遠沒有李自成想象的那樣強,以戰鬥力而言,王鬥認爲清軍勝於遼東軍,勝於陝西秦軍,勝於闖軍。李自成太高估自己的實力。進京太快,是其根本的戰略失誤,暴露其目光短淺的弊端,或許這是大部分流寇的通弊。
明末的農民起義軍,與明初的朱元璋等豪傑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
當然,目前而言,王鬥卻對李自成等人非常重視,因爲他要爲自己麾下數千將士的性命負責。
“賊,己破魯山、郟縣、伊陽、偃師、永寧諸地,對洛陽形合圍之勢,依學生之見,闖賊攻洛陽勢在必行。”
看着那副巨大的地圖,秦軼沉吟良久,撫須緩緩說道。
王鬥眼前一亮,在參謀司說完所有的敵情情報後,王鬥便讓衆人暢所欲言,各人你一言我一語,只有秦軼的話說到王鬥心裡去。王鬥靠的是先知先覺,秦軼卻靠“硬功夫”,這點上,王鬥不如他。
“秦先生爲何這樣說呢?”
溫方亮說道。
作爲參謀司的書吏兼贊畫,秦軼有幸隨行,參謀司內的贊畫,並沒有幾個有這榮幸。
秦軼對衆人拱了拱手:“福王之富天下知名,若取了洛陽,闖賊便有了不計的金銀財貨,用以養軍,一呼百萬,其勢燎原再不可撲。此方種種,學生以爲,洛陽賊必取之!”
溫方亮說道:“洛陽城池高厚,可不是那麼好打的。”
秦軼平靜道:“豫西百姓飢苦日甚,然福王仍豪奢糜費,紙醉金迷,絲毫不肯拿出糧米賑濟災民。不論軍民,皆怨恨非常。賊己知編造歌謠煽動民心,其部恐有才智之士。人心紛異下,若禍起蕭牆,便城池再是厚實,也形同虛設。”
衆人沉默,都在深思秦軼之言,而秦軼是河南當地人,對洛陽等地頗爲了解,他說的話,很有可能實現。
良久,王鬥說道:“依秦先生之言,若闖賊圍攻洛陽,我舜鄉軍該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