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 幫手

雨沒下多久,不過時間已經不早,他們沒在仰天樓逗留太久,就回去了住處。

這地方也是餘之成安排的,是大唐宮附近的一處竹舍,距離不遠,步行可至。

回去的時候路過來時的街道,許問看見有些人正舉着竹杆,把剛剛因風雨熄滅的燈籠點亮。

“這燈要點一夜嗎?”許問有點驚訝地問。

“不知道……”李溪水仰頭看着,搖頭道。

下了仰天樓餘之成就回去了,派了手下送他們回去。

這時一個手下聽見他們說話,笑着說:“不會點一夜,但現在還沒到熄燈的時候。”

許問正想繼續問,突然看見一處民居門口,點燈的那兩個人吵了起來。

餘之成的手下眉頭一皺,立刻叫了人過去阻止。許問還沒聽清楚他們在吵什麼,那兩人就已經被趕了進去。

“各位大人已經疲倦了吧?咱們趕緊到地方,好好休息休息。”那人笑呵呵地說,帶着他們加快腳步,轉了兩個彎,到了。

竹舍非常雅緻,修竹林立,裡面立着幾間黑瓦灰牆的磚/制建築。

相比逢春城的竹林小屋,有着類似的氛圍,只是少了幾分自然樸拙,多了幾分精緻典雅。

竹舍數量剛好合適,除了餘之成另有住處,包括孫博然在內,剛好一名主事一幢,各自有着獨立的空間。

許問年紀最小,但身邊有朱甘棠,孫博然之後,第二個由他來挑選房間。

他非常謙遜,挑了最靠竹林邊緣的一間,大家都很滿意,卞渡還笑着說了一句:“許大人真是客氣。”

各人開了一天的會,都有點疲倦,沒再多說什麼,各自回了房間。

許問先是漱洗了一下,換了身衣服,然後走到竹林中央,站定腳步,擡起頭,好像在欣賞天空中的明月,腦中卻浮現出了不久前的萬家燈火。

萬家燈火,本來是很溫情繁華的景象,但不知爲何,許問看了心裡卻有點發堵,不太舒服。

應該還是因爲覺得太浪費了,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可能是因爲晉中確實治理得好,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許問的笑容裡,帶着一絲冷意。

之前那場雨來得疾,去得也快,現在天空雲開霧散,明月高懸。

陰雨連綿,這景緻真的是久違了。

月光灑在片片竹葉上,葉上雨水猶殘,反射着銀光,也讓不遠處的燭光顯得更加溫馨。

從這個角度去看,眼前的場景熟悉感更強。

許問不再去想剛纔的事情,走到一株竹子旁邊,捏住一根竹枝,搖了一搖。

沙沙聲響,林中的蟲鳴暫時一停,仿若又出現了他人。

許問的笑容暖了一點,心想,林林現在也在竹林中嗎?是在屋裡還是屋外?有沒有聽見風過竹葉的微聲?

說不定就是從這邊傳過去的呢……

他出神地想了一會兒,緩緩低頭,注視着旁邊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個人,露出了一些意外的表情。

那人跟剛纔的他一樣,也在擡頭看着月亮,出着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真沒想到,是你親自來了。”許問說。

“我正好在附近,也沒啥事情。而且,我很好奇你找人要做什麼事情。”岳雲羅看向他,目光一如即往地明亮。

今天出宮之前,許問找到那名兵士,對着他比了個手勢。

看見那根綁帶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人是岳雲羅的人了,正好他有事要找人幫忙,就跟他打了聲招呼。

他是真的沒想到,來的是岳雲羅本人,還來得這麼快。

她出現在吳安,是真的“正好”,還是有什麼別的想法?

“確實有事。”許問沒跟她多迂迴,直截了當地說。

風過竹葉,沙沙聲時而響亮,時而輕微。

竹下兩人聲音很輕,控制在一個只有他們自己才能聽見的音量。

許問說得很快,把事情的經過以及自己的要求都說得非常明確,岳雲羅長眉微揚,最後點了點頭。

朱甘棠站在窗邊,看了一眼院子裡搖曳的影子,又擡頭凝望天空明月。

“明天也是個好天氣啊。”他說。

…………

第二天,餘之成走進旭日殿的時候,也帶了幾口大箱子,身邊還多了幾個跟頭一天不太一樣的人。

那些人掛着黑眼圈,眼睛裡紅血絲非常明顯,帶着濃濃的熬了一夜的社畜的氣息。

不過餘之成本人則神完氣足,彷彿睡得非常之好,滿臉自信笑容,看見許問的時候,還主動向他一笑,點了點頭。

孫博然雖然在京城裡歷練了很多年,但沒被官場薰染得太過官僚,仍帶着工匠特有的利落性格。

他稍微寒喧了兩句,馬上把話帶進了正題。

昨天其他區段的界限已經全部規劃好了,責權分明,只剩許問和餘之成中間的這段。

這部分工作只是一個起始點,必須在今天上午完成,後面的事情還多着呢。

餘之成向旁邊那人點了點頭,吩咐道:“你來說。”

那人看上去像一個樸實的老農民,帶着明顯的泥土氣息,個頭也不高,看上去很不起眼。

餘之成吩咐他發言的時候,甚至連介紹也沒有一句。

那人慢吞吞地走出來,沙啞的聲音道:“小的叫宇文隨,蒙餘大人不棄,讓小的跟隨。”

他一邊說,一邊從旁邊的箱子裡拿出一本本訂好的冊子,遞到他們的手上。

這冊子從外表上看,跟許問昨天發給他們的一模一樣,明擺着就是抄他們的。

翻開裡面一看,格式也非常類似,就是墨跡明顯有點新,不是雕版印刷,而是派人一本本手抄而成。

這也很正常,以這種方案的圖片量,活字印刷很難完成,就這麼一夜,雕版印刷時間不夠,還是讓人手抄手繪比較方面。

不過餘之成明顯不缺人,手下能人也不少,這些冊子字跡雖然都不一樣,但秀麗整潔,看着還挺賞心悅目的。

宇文隨就着冊子的內容開始講解。他也跟許問一樣,手上拿着東西,但是基本上都是脫稿演講,語句非常流暢,各種數據信手拈來,顯出了十二萬分的熟悉。

許問一邊聽,一邊翻開了冊子開始看。

他是看慣了方案的,首先去看目錄,然後對照目錄看後面的內容。

昨天晚上,餘之成帶着他們去看仰天樓,他人不在,可一點也沒耽誤新方案重新做成。

而餘之成手上自有能人,一晚上時間也沒有白花,他們做出了功夫。新的方案內容極其詳盡,而且確實把重點主要放在了五蓮山一帶上。

他沒跟許問一樣設計那麼多方案,就是走的最正統的路子,繞開危險難以處理的路段,儘量走平路,將新渠牽引過來,讓飲馬河與汾河連接在一起。

這樣的路程會比較長,但確實是安全安穩的,算得上正路,也是許問列出來的幾種方案之一。

餘之成做得漂亮的是,螺螄殼裡做道場,把這部分工作做得非常細緻。

這樣修渠,沿路怎麼走,地質水文情況怎麼樣,最重要的是,需要多少人,多少物力,從哪裡調動,每階段怎麼安排……全部都細細述來,通篇就寫着兩個字——“靠譜”!

而且,餘之成,或者說做這份方案的那個人,明顯從事過類似的工作,經驗非常豐富,也體現在了方案中。

有些細節,尤其是在人員調動以及安置方面的,許問以前沒有多做考慮,而他也寫在了方案裡,十分周全。

許問看得入神,看到對自己很有啓發的地方,輕輕拍了一下膝蓋,露出笑意,還對旁邊的李晟說:“寫得挺好的。”

他草草看完一遍,又把冊子翻到前面,從頭開始細看,着重關注與己方方案不同的部分。

旁邊案上有筆墨硃砂,他取了筆,蘸了硃砂,把一些關鍵部分用紅色圈出來,在旁邊寫評語做記號。

他越看越覺得,餘之成這份方案寫得四平八穩,極有章法。

最關鍵的是,他用的全部都是正法正道,是經過驗證反覆使用過的路子,絕不奇出。

如果朝廷的意思是求安穩,可能會傾向於這份方案。

相比於它,我的優勢在哪裡?

當然也很明顯……

正在認真思考的時候,他的耳中飄過一句話:“……倒是許大人昨天的法子,我有一些不解之處,想要請教一下!”

許問的筆一頓,緩緩擡起頭來。

“哪裡不解?我們可以討論討論。”他微微而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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