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莽夫很霹靂 第3頁

林巧兒才走出胡同,街坊上蘭亭私塾的女教席羅慕蘭踫巧探出門來,向巧兒打了趎招呼,手上還握著一本舊舊的外國雜志。

「羅老師最近好啊!」巧兒盈盈一笑,有禮地鞠躬致意。

「好什麼好?哪好得起來?世風日下,師道難存,大家都上洋學堂去,誰還來私塾念書,日子益發難捱了。」

羅慕蘭扶了扶眼鏡,清麗如幽蘭的臉龐上幾許蕭索,她穿著長及小腿的青色旗袍,滿身濃濃的書卷味兒,嚴肅而拘謹,加上眉心的一顆淡紫色的小痣,因雙眉微蹙,表情更顯得暮氣沉沉。

巧兒又是一笑,她已經很習慣羅老師的夸張,事實上,鄰里間能上洋學堂的人家不多,尤其思想傳統的長者都還是將孩子先送到私塾受點教育的。

而羅慕蘭掌管的私塾在這一區是很有歷史的,她的父親是前朝秀才,生前誨人無數,過世後就將私塾留給了女兒,在那個年代,女教席是幾乎沒有的,羅慕蘭可謂開風氣之先,尤其她接手後,將私塾辦得有聲有色,在當地成為一時的話題。只不過她也因為眼界過高,錯過了幾樁婚姻機會後,至今年齡雖屆三十五,卻仍雲英未嫁。

「你瞧,至聖先師孔子的誕辰都快到了,想我作育英才十數載,卻是有誰還記得我,來這里探望我呢?只有庭前芭蕉日夜沙沙,擾人清夢罷了,唉!」

「屆時我一定會來的呀,我哪一年沒來呢?」

孔子誕辰?不是還早的很!羅老師的自憐自艾,也實在太太太嚴重了。林巧兒暗暗偷笑。

「所有學生里,就屬你最貼心,」羅慕蘭總算露出笑容,話也順勢拐了個彎,「但老師是想啊,每年你都送些文房四寶、點心糖果的,倒也還合用,只不過送的那些衣裳呀……」羅慕蘭欲言又止的。

哦噢,這可能才是重點喔?難怪她方才走出了胡同,羅老師就眼尖瞧見她,攔了出來,顯然不知等候她多久了。林巧兒好笑極了,耐心等候下文。

「那些衣裳呀,你爹呢,針線功夫好,布料又選的結實,總穿不壞,」羅慕蘭笑得很諂媚,亮晃晃的鏡片下擠出了淡淡的魚尾紋,話鋒一轉接著說︰「我是想呢,如果你今年也打算送衣裳,不如,就送一件舞衣如何呀?」

又是舞衣?難不成羅老師也想打扮得美美的去參加舞會?

林巧兒好玩地瞧著羅慕蘭老師,她此刻正羞答答地微紅著臉呢。

「也不怕丟人現眼,哼!」

驀地,背後響起一聲嘲弄。

原來是簡唐山老師。他的簡唐私塾就開在蘭亭私塾的斜對面,與羅慕蘭就像死對頭一樣,老死不相往來,見面就斗,誰也看誰不順眼。

一身藏青色長袍的他,不知何時經過此處,听見他們的對話,滿臉的嗤之以鼻。

「你這個臭簡唐,我和我學生說話礙著你啦?堂堂一個私塾教席,卻偷听別人說話,你羞是不羞?虧你還為人師表!我呸!」

羅慕蘭是一見到他如見仇人,張口就開罵!

「你的學生?我才呸咧!巧兒最初可是先隨我習三字經、千家文的,是你厚顏無恥硬搶走的,若非我這個啟蒙老師教得好,早早為她打下扎實基礎,憑你也教得出這樣聰慧多才的學生嗎?」

簡唐山也不甘示弱,溫文孺雅的手幾乎指到了羅慕蘭的美人痣上。羅慕蘭啪一聲打掉了他的手。

「我搶你的學生?你這個六指窮酸,也不怕舌下長疔,喉頭生瘡。是你心術不正,老是用那對色迷迷的賊眼瞧著美麗的巧兒,要不是我發現了去警告林老爹,誰知道你這個老色鬼會做出什麼敗壞師道的缺德事?」

大概是基因突變,簡唐山的確比常人多了一根食指,成為他的特征,朋友常雅稱他為六指書生,偏偏羅慕蘭總是嘲笑他為六指窮酸。

「你你你這是──哎,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想我簡唐山一生行事磊落,光明正大,豈會對一個當初才六歲的女娃兒動邪念?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早說過,教育大業豈能讓女流之輩來擔當,如此氣量狹孝目光短淺,心存邪見者,竟妄執教鞭,乃我大中華子弟之恥呀,可悲可嘆至極!」

簡唐山雖是一派文士風範,此刻是一臉冤屈地捶胸頓足。

「老天有眼,明察秋毫啊!巧兒,這事兒你該最清楚,想昔日為師的我,除了認真教學外,可曾對你有過任何不遜之言行?你要老實說,別讓為師的蒙上不白之冤,這可是奇恥大辱啊!」

林巧兒杵在一旁,但笑不語。她能說什麼呢?兩方都曾是她的老師,說什麼都不對,而她也看慣了這對歡喜冤家斗嘴、爭吵不休的戲碼了。

「哼,以為巧兒尊師重道,就想拿出老師的威嚴欺壓她嗎?巧兒咱們別理他,」羅慕蘭啐了一口,將林巧兒拉到一旁,翻開手上的外國雜志,指著其中穿著藍色禮服的模特兒圖片說︰「我想啊,舞衣接近這樣方式,應該會挺適合我的,你看如何?」

林巧兒還沒回答,簡唐山就又多管閑事地湊過臉來,揚著多出來的第六指指著雜志上的圖片,冷嘲熱諷地怪叫著。

「啊炳!你?哈哈哈,你要穿這種連肩膀都包不住的破布去參加舞會?哈哈哈,笑死人了,哈哈哈……」

「我幾時說要參加舞會了?你你你、你不要血口噴人,毀我清譽。」羅慕蘭氣得跳起來,頗有將簡唐山當場撕碎的態勢。

「別亂來,君子動口不動手──」簡唐山才嚷嚷著,未料羅慕蘭竟張嘴就朝簡唐山的第六指咬下去,痛得簡唐山齜牙咧嘴地抽回手。

羅慕蘭繼而冷笑道︰「你是瞎子吃餛飩,心里有數。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早早就到林老爹家去訂制了一套燕尾服,真好笑,哈哈哈!憑你那副長相,八千度近視眼鏡掛在鼻梁上,老夫子穿燕尾服,不正恰似一只貓頭鷹嗎?哈哈哈……」

瞧他們愈罵愈不像話了,勸也勸不得,又不好意思在兩位老師面前笑出聲來,怕失之不敬,但實在太好笑了,林巧兒憋著氣,打算先溜為妙,悄悄地向前移步。

「巧兒,別忘了,要藍色滾蕾絲邊的喲!」

羅慕蘭一邊手叉著腰和簡唐山對罵,一邊還不忘揚聲提醒漸行漸遠的林巧兒。

林巧兒已經快憋不住了,只好背著她猛點頭,快步轉出街坊,才放膽躲在傘下笑個不停。

☆☆☆

正在對面巷口東張西望的蔣孟庭,遠遠地瞧見那熟悉的油紙傘,就牽著破舊的腳踏車快步向前。

他濃眉大眼、長手長腳,穿著簡單,白襯衫袖子卷到肘間,下擺就隨便放在卡其長褲外,帶著點兒滿不在乎的灑月兌勁兒。

「什麼事那麼好笑?」

蔣孟庭來到林巧兒身邊,林巧見著他,點頭招呼,仍是忍不住一直笑著。

蔣孟庭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還以為自己的穿著外貌出了什麼問題,一下子模模臉,一下子抓抓發,整了整服裝儀容。

躲在傘下的林巧兒笑得直抖顫著,起碼抖了有五分鐘,才終于笑順了氣。

「到底什麼事那麼好笑?」蔣孟庭好奇死了。

「遇見羅老師和簡老師了,他們……」

林巧兒將方才的事約略說了一遍,仍是忍不住邊說邊笑;蔣孟庭亦曾受教于羅、簡二人門下,對他們自是熟悉的,也听得哈哈大笑。

笑夠了,蔣孟庭卻並不打算輕易饒過遲到的林巧兒。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臨出門時前,多幫父親縫了幾件衣袖,沒想到就遲了;又遇上二位老師,多耽擱了多些時候,才會遲至現在。」林巧兒俏皮地吐了吐舌尖,露出笑顏道歉兼打趣又說︰「不過今日天氣晴朗,你何妨就當曬曬太陽,曬走一身霉氣也不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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