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就在今晚,老祖宗就會把蕭竹指給大少爺,她要不要此時就透點口風給她呢?正思忖著,何嬤嬤踏入室內,面帶喜色的瞧著鏡中的蕭竹道︰「沐總管的手真是巧,你家丫頭如今真有些模樣了。」
「老祖宗叫了吧?」沐秀壓低嗓道。
「嗯,急著見小竹,大少爺也在憑雪院,你們就別再耽擱了。」
「好,蕭竹,快,跟我來。」
三人疾步而行,很快到了憑雪院,在屋子里,沐蕭竹一直靜靜的,像一具木頭女圭女圭。老夫人的和藹笑容、熱情夸贊,還有大少爺不同尋常的眼神她都忽略過去。
「蕭竹,來,嘗嘗這個鴿子蛋。」
在飯桌上,她的碗里塞入了老夫人夾來的食物。
她慢慢地吃著碗中的鴿子蛋,對周遭的氣氛沒有一點反應。而夾菜期間,老夫人又說了許多別具深意的話,她沒有細听,只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罷了。
晚膳用到一半,老夫人放下了筷子,「蕭竹。」
「奴婢在。」沐蕭竹也放下了筷子,很恭敬的站了起來。
「老身已經跟你姑姑說好了,正月初十這天,就讓你跟源兒圓房,你是源兒第一房妾室,以後可要好好協助源兒。」
何嬤嬤听到老祖宗發話,連忙領著屋里所有奴僕上前道喜。
在一波一波的熱鬧恭賀聲中,一個清楚的聲音堅定地道︰「蕭竹當不起。」
室里的所有人聞言都為之一愕,氣氛迅速僵到冰點。
「你說什麼?」老夫人眯起眼。
「蕭竹不做大少爺的妾,蕭竹誰也不想嫁。」雖然事出突然,但是她沒有驚訝也沒有慌張。她知道自己愛的是誰,心給了誰,外在變動早已不能摧毀她堅強的意志。
憑雪院里頓時靜得鴉雀無聲。
「老祖宗,是奴婢教導無方,是奴婢該死。」沐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她沒有忽略老祖宗臉上的狠意,蕭竹怕是保不住啊。
佷女怕是要吃苦了。她沒想到、真的沒想到,蕭竹竟然如此固執,真的小看她了。沐秀心中暗暗叫苦,她哪里想得到小小的她竟然有勇氣反抗。
「哼!林家的下人都能給主子唱反調了,真是反了天了!既然誰都不想嫁,也好,去鹽場做苦工吧,何珠,把她帶去鹽場。」
一旁的林星源聞言臉色一變,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沒在祖母的面前說話。
「老祖宗!看在老奴的面子上……」
「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要不老身會把她賣到窯子里做花娘!」
沐秀頓住,不敢再發一言,就怕再次觸怒老夫人。
微微勾起菱唇,沐蕭竹勇敢地看向姑姑,給了她一個「姑姑放心,我不會死」的表情後,昂首闊步地走出了林府,前往條件克難,只有男工的鹽場,徒留沐秀一人在後頭低泣。
在鹽場里,白天她要忍受日曬雨淋,與男工們一起曬鹽、搬鹽,夜里,她打起精神,照著主事的吩咐為伙計們漿洗衣裳。這樣日復一日的勞作,她的臉被強烈的陽光曬傷,嬌女敕的肌膚變得又黑又皺,雙手磨出了老繭。
有時候剛睡上半個時辰,就又被叫起來擦洗倉房的地板。有時候踩在海水里曬鹽,頭頂上的太陽曬得她兩眼昏花,她卻沒有一絲的退縮。
她不能死,她要撐過去,她還想再見星河最後一面,告訴他自己真的愛他,從來沒有嫌棄過他,她不能在他還恨著她的時候,自己走上了輪回路。今生她給了他心結,她就一定要替他解開。
抱著這樣的信念,她在鹽場上苦熬。
###
三個月後,沐蕭竹病倒在鹽場。
積勞成疾的她,病如膏肓,鹽場主事找來的大夫看到骨瘦如柴的她不禁連連搖頭,只嘆小泵娘即將在豆蔻年華香消玉殞。
祖宅中的沐秀听到這個消息猶如五雷轟頂。她唯一的親人即將離去,從此在這世上她再無依靠,想到蕭竹的爹,想到孤苦的自己,想到那個可恨又可憐的佷女,她不禁急出病來,吃了幾帖藥也不見好轉,終日纏綿病榻。
少了沐秀這個得力總管,整個林府內外頓時失序,亂如一團麻。何嬤嬤見狀,忙為沐秀及沐蕭竹求情,老夫人思量到跟隨多年的沐秀,也想到沐蕭竹吃夠了苦,方應允帶沐蕭竹回府里治病。
看到一線希望,沐秀拖著病體自鹽場迎回沐蕭竹,用盡半生積蓄為她請大夫、配補藥。一個月下來,原本回天乏術的沐蕭竹挺了過來,這一年的夏末,她已能慢慢下地走動,沐秀也逐漸恢復健康。
只是這看似重歸平靜的日子忽地又翻起巨浪。
這一年的中秋之夜,林星源與友人駕船出海飲酒賞月,那夜風疾浪大,醉酒後的林星源不慎掉入海水里,雖然月色明亮,但畢竟海上水深浪急,友人們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將林星源從海中撈起。
人是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命,但他的三魂七魄好似被海浪沖走了,從那以後就變成了活死人,昏睡不醒,無論誰喚他,他除了呼吸,再沒有別的反應。
一見最愛的孫兒如此,老夫人又急又氣,茶飯不思,沒過多久,她那一頭灰白的頭發徹底化成根根銀絲,傷心之余,她還是打起精神來命沐秀與何嬤嬤盡一切可能尋找能救醒愛孫的良醫。
苞隨林家多年的沐秀及何嬤嬤兩位老奴用盡所有辦法,花費巨資,四處尋找良醫及方子,她們也跟老夫人一樣,希望林家的梁柱能早日醒過來。
那一年,林府前庭後院不知道迎了多少苗醫、藏醫、神醫傳人,購賣的藥材屯滿倉房,但一切努力皆是枉然,林星源依舊沉睡。
林家的生意在這件慘事之後走向衰落,生意一落千丈,入不敷出,老夫人只好將林家城外一萬畝良田出讓一半,換取銀兩維持家計。泉州的其他大富之家見林家如此光景,紛紛落井下石,林家越發困頓,差一點連船塢都要抵給錢莊。
困苦之際,發配在廚房做事的沐蕭竹勇敢站了出來。
「老祖宗,請給我兩個月時間,奴婢一定重振林家的生意,奴婢會去收回那些賒出去的鹽款,讓更多的商賈訂我們林家的船,只要您答應放手讓奴婢來做。」她胸有成竹地說道。
星河離開了,沒有任何消息,不管她怎麼打听都沒有結果,但只要留下船塢、留下林家產業,也許就是能再次見到他的契機。如果林家還存在著,杳無音訊的他說不定有一天還會回來一解思鄉之苦。
「你?」昏黃的老眼閃過一絲驚詫。
「老祖宗,奴婢算帳可能很笨,但奴婢以往都跟著大少爺待在船塢,船塢的事務奴婢熟稔于心,鹽場就更不用說了,里里外外奴婢都熟得很,奴婢絕對有信心重振林家事業。」
「幾個主事都請辭了,偏是你這個小丫頭沖在前面。罷了,這林家也就如今這樣子了,死馬當成活馬醫,你去吧,想做什麼就隨你心意。」已經到山窮水盡這一步,也沒什麼好顧慮的了。老夫人點頭答應。
「謝老祖宗、謝老祖宗。」
###
那一天以後,沐蕭竹穿起了男子的長袍馬褂,梳起了男子的頭發,棄掉繡花鞋改蹬男靴。
她由女人搖身一變成了沐二爺,除了林家幾個相熟的主事及船塢的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外,天下人都被她高挑細瘦的身材和俐落的北方口音騙了過去。她行走在鹽場與船塢之間、行走在碼頭與林家之間、周旋在五湖四海而來的商人之間,終于在四個月後將林家拉出衰弱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