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理寺CSI手扎(下) 第9頁

「喏!」

平康坊是全長安知名的不夜城,也是伎家聚集之地,香泄十里,絲竹不絕……平康坊入北門東回三曲,北曲為卑屑伎所居,中曲和南曲所居之伎多為高雅伎子。

多少文人雅士騷人墨客在此或吟詠風月或醉擲千金,其中也不乏豪商富賈,官家子弟甚至于京師貴冑。

李衡對這些沒有興趣,但自幼覽盡萬卷,歷盡世情,自然對長安上下各處明里暗里的「個中玄機」皆爛熟于心。

片刻後,雪飛也來報,梅家子和王家郎君都被帶到了大理寺。

「將人各自分開安排一室。」他面色冷肅的吩咐。

「回大人的話,已經安排好了。」雪飛隨侍多年,對于阿郎的刑獄審問規矩自然記得甚牢,恭謹稟道。

李衡正要邁步前去親自審問,忽地又想起了什麼,神情微微溫柔了一瞬——

「曹司直來了嗎?」

清涼恰好在此時回大理寺覆命,忙三兩步上前拱手道︰「回阿郎的話,曹司直說她要到長安縣第一件案子的案發之地再探查一番,就先不回大理寺了。」

他一怔,俊臉掠過了一抹可疑的浮紅,輕咳了聲。「……知道了。」

清涼正要退下,又听李衡低沉嗓音猶豫地響起——

「曹司直,看著……可還好?」

清涼眨眨眼。「曹司直身子看著……沒什麼不好,不過瞧著臉有點紅,表情有點心神不定,後來出門前腳步有些雜沓。」

他也莫名有些赧然尷尬了,重重清了清喉嚨,故作沉靜鎮定道︰「好,沒那就……好。」

清涼總覺得阿郎今日有些怪怪的,就跟曹司直的怪怪的是一樣的……怪。

「走吧。」李衡已經率步而出。

「喏。」

梅雙和與王漸被「請」入大理寺,原就心慌哆嗦,尤其又被分隔兩室,越發心下惶惶。

一見傳說中冷肅深沉威嚴的大理寺卿,梅雙和不由自主軟了雙膝,在李衡那雙洞悉燭照的銳利英眸下,事先想好的說法在腦中一片空白……

「本官向來不冤枉一人,也不縱放一人,你等說過的每一字一句,大理寺亦皆會如數查核詳實,」李衡微微一笑。「梅公子想明白了,再說。」

梅雙和結結巴巴的開口,「大人……我、我們……那日確實沒有見到聞賢弟赴會,絕無撒謊。」

他挑眉,沉靜道︰「我相信你。」

梅雙和繃得緊緊的心弦霎時一松,忍不住露出慶幸釋然的暗笑。

「那往常去平康坊,聞秀可曾有過失約的紀錄?」

「沒有沒有,自然是沒有失約過的……」梅雙和連忙擺手,可話一月兌口而出頓覺不好!

李衡眉眼淡然,似笑非笑。

梅雙和臉色發白,頹然委靡地癱跪在地。

眼前這位大理寺卿,彷佛已經將一切窺破在眼里了……

「官家子弟往平康坊者眾,若無人追究,也就沒什麼了不得的事,可若真要按律懲處,也並非枷三日便可一筆帶過。」李衡慢條斯理道,「梅公子,你覺得,本官該追究還是不追究?」

「大、大人……學生年輕識淺,一時被絲竹風月所迷,往後定當潔身自律……」

「若梅公子能從實回答幾個問題,本官或可網開一面,只訓誡一二便罷了。」他淡淡道。

「大人想知道什麼,學生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敢有半分隱瞞……」

一刻鐘後,李衡轉而負手走進了另一間森嚴堂室內,這次則是僅僅半刻鐘,王漸就竹筒倒豆子地一古腦兒全說了。

王漸的父親是太子洗馬,東宮屬官,最清楚李寺卿大人在聖人和太子心中的地位和重量。

在李寺卿大人面前嘴硬,那不是找死嗎?

李衡緩緩步出了堂室,衛士恭敬將門關上,對他拱手行禮——

「大人,這兩人……」

「官員狎妓按唐律罰俸半年,枷三日,他們是國子監學子,念在年輕不曉事又主動自首的份上,便拘十日。」他頓了一頓,黑眸幽深笑意淡薄。「若查明所言不假,拘十日後便命他們親長自來大理寺領人。」

「大人,那倘若他們二人有欺瞞誆騙之嫌——」其中一名衛士遲疑問道。

「大理寺獄的牢房不缺,他們既想久住,本官又怎會阻止呢?」他嘴角微微一勾。

「喏!」衛士們不禁咧嘴,摩拳擦掌嘿嘿笑。「——屬下們是粗人,旁的不行,好生‘招待’這樣的斯文敗類還是綽綽有余的。」

李衡搖頭微笑,步履優雅地拾階而下。

眼見已是正午過後,曹照照卻還是未回來,他有些心神不寧地頓住了腳步,側首問道︰「清涼,可有人隨護著曹司直一同去?」

安靜侍立身後的清涼忙稟道︰「大人,曹司直不讓。」

「胡鬧!」他臉色微微一沉,目光銳利。「她不讓人跟著,難道你也未安排人暗中護持?」

清涼心一驚,單膝跪地慚愧請罪。「是清涼錯了,請阿郎責罰!」

李衡濃眉隱隱蹙著,終究還是壓抑下關心則亂的莫名不安,沉聲道︰「起吧,這次便不罰了,然下回需得記著,她會是你們未來的主母,爾等當敬她如敬我一般,都記住了?」

清涼睜大了眼楮,半晌後吞著口水猛點頭。「清涼……清涼都記住了!」

——未來主母?!

阿郎這是……這是當真確定心意了?

可隴西李氏和老主子那邊……

若依清涼本心,能奉熱情心善又性情中人的曹司直為主母,自然遠遠勝過其他總端著擺著款兒的高門貴女多多了。

且曹司直和阿郎興致相投,互相輔佐,于公于私都最為相配,只可惜隴西李氏本家和老家主的做派素來注重家世背景,自家無雙玉璧般的嫡長貴公子,兼又身為國之重臣,連公主都娶得,最後卻情定一名既無身家又來路不明的小小司直……

清涼打了個冷顫,老家主若是知道了,定然大發雷霆……

不過……阿郎從小就極有主張,但凡他想成的事兒,至今還沒有落空過的。

想想隴西某些族老,心底各自揣著一本小私帳兒,成日變著法兒要將自個兒姻親家的女郎塞進阿郎的後院里。

大婦的份兒他們是不敢奢望,但若手底下的女郎能在阿郎身邊蹭個侍妾的名頭,便是拿出去扯著虎皮做大旗,都能震懾各方勢力,還能撈回不少好處呢!

而現在算盤落空,將來族老們的臉色啊……定然是很精彩的。

清涼不知怎地有點想笑,又生怕引起阿郎生疑,只得趕忙低頭憋住了。

「阿郎,有動靜了。」炎海匆匆來報,呈上密函。

李衡眼神一凜,接過密函拆開迅速掃過,沉吟片刻後,道︰「按計劃行事。」

「喏!」

「還有,方才去查三處酒樓的人也回來了,」炎海低聲稟道︰「他們二人均未曾到過這三間酒樓用酒菜吃食,掌櫃的和跑堂的,甚至客人錄名冊上也沒有。」

他黑眸微眯。「不是這三間酒樓……那麼再去平康坊查一查,看看是否有哪家伎館拿得到這密釀之醋用以入膳?」

「屬下這就命人去查。」

「等等,」他頓了一頓,又道︰「先從王漸和梅雙和供認和聞秀慣常流連的那幾家伎館入手。」

「屬下明白!」

待李衡又回去案牘前理完了一批卷宗,便收到了最新線報——

比對過後,各方線索均指向了一家名為「流金閣」的伎館。

而聞秀和鄒生,都是流金閣一名女伎娘子娀光的裙下臣。

他放下手中的線報,沉聲道︰「立時命人將這位娀光娘子帶回大理寺。」

炎海遲疑了一下,有些慚愧的拱手道︰「回阿郎的話,娀光娘子昨日便失蹤了。」

「傳令下去,全城搜查!」李衡霍然起身,面色冷峻。「再通查此女伎所有接待過的恩客名單。」

「喏!」

第16章(1)

曹照照騎著小毛驢,右拐就要繞進往大理寺的那條街,恰好撞見了形容匆匆的柳仵作。

「曹司直?」柳仵作停下腳步,「您回來啦。」

「柳大哥這是要出去?」她心下一緊,「又有命案了?」

「小人剛剛接到命令,在洛定坊又出現了一名死者,依然被剝去了面皮,現在正要前往驗尸。」

曹照照想也不想跳下了小毛驢,拍拍驢兒讓它習慣地自個兒先回大理寺,而後對柳仵作道︰「我跟你去!」

「可曹司直不是要回衙署嗎?」柳仵作遲疑道。

「不打緊,還是眼下的案子重要。」

就在兩人並肩疾行的當兒,柳仵作好奇地問︰「听說曹司直又到長安縣命案現場去查了一回?可有什麼新的線索?」

「也算不上什麼新的線索……」她正打算順便將銀針還給柳仵作,不知怎地心念一動,假作不經意地問︰「對了,最近工部特別協助打造給咱們大理寺的驗尸工具,柳大哥用著可稱手?有沒有什麼覺得需要改進的地方?」

「小人用著自然稱手,實不相瞞,打從曹司直您到大理寺任職以來,幫著想法子造出了許多新穎巧妙的驗尸工具,讓我們這些仵作多了許多便利,也省卻了沾染尸毒的危險。」柳仵作露出感激之色。

「沒什麼,不過就是出出主意罷了,真正的大功臣是咱們大人和工部幾位大人。」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模模頭。

自己按照CSI影集里曾看過的,還有現代外科醫生的手術器械等等,從中提出了幾個方便于驗尸和避免沾染體液尸水的小工具。

虧得李衡采納,並且督促工部那一幫巧匠們進行研究鍛造,以唐代有限的煉鐵技術,費了無數功夫,這才作出小巧稱手又光滑柔韌接近鋼材的各種器械。

……其中包括驗尸銀針。

「那個,」她清了清喉嚨。「柳大哥,工部這些驗尸工具鍛造不易,平時大家伙兒可得好好收著,盡量莫遺失,所有東西用過都要清點一遍……我知道我已經嘮叨過無數次了,但這點真的很重要。」

柳仵作對著她一笑。「曹司直放心,小人省得的。」

「那就好,那就好……」曹照照有些心神不定。

——所以柳仵作到底有沒有發現自己遺失銀針?又或者,難道他當真沒有遺失銀針?那這根大理寺獨有的驗尸銀針,會是其他仵作丟的嗎?

她沉浸在思索中,待回過神來時,忽然發現柳仵作把她帶到了一個有點眼熟的隱蔽幽靜老宅子里。

「咦?這不是你家嗎?去年我和老王頭還路過的……」她疑惑地回頭看著柳仵作,下一瞬臉色微微變了。

柳仵作正將大門落栓,轉過身來對著她微笑。

「你……」她心髒狂跳,口干舌燥起來,試圖維持冷靜。「這是打算對我不利?」

「曹司直聰慧,向來不讓人失望。」柳仵作俊秀臉上露出了一抹狂熱愉悅。「不像聞家公子和鄒先生,他們頭一句話只會問我——你要做什麼?」

曹照照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努力和他拉開距離,強抑著驚懼四下打量可有何逃生之路。

「別看了,此處隱密,周圍鄰舍都是白日到渠道碼頭上工的販夫走卒。」柳仵作嘆了口氣,眼神戲謔又悲憫。「……曹司直,你今日又何必重回長安縣查看線索呢?」

她也不問他究竟是怎麼知道的了,大理寺人員外出辦案都要報備和紀錄,除了最高級別的官員和機密案件外,一般日常出入,內部想查問一下都是尋常之事。

尤其是同為追查此案的相關人員。

「你就這麼確定我在長安縣發現了新的線索,而這個線索還有可能會指向你,就這般迫不及待露餡,跳出來證明自己有問題?」她極力按捺住驚慌,學著李衡的口吻淡定自若。

「誰讓曹司直往常破案紀錄太好,常有出奇不意之功,況且小人先時也只是試你一試,沒想到曹司直話里話外繞著仵作的工具不放……不就是發現了小人無意間落在長安縣染坊的銀針?」柳仵作笑笑。

「你若不心虛,大可承認自己是在驗尸過程中無意間遺失銀針,找我取回也就罷了,」她面上強裝鎮定。「如此不是更加正大光明,也可洗清自己的嫌疑?」

柳仵作挑眉。「小人這不是未雨綢繆,寧可殺錯不能錯放嗎?」

早知道不能跟精神狀況異于常人的變態殺人狂講道理、談邏輯……

曹照照暗悄悄吞了口口水,臉色發白。「柳仵作你可得想明白,你就這麼自信殺了我就能掩飾過去嗎?」

「哦?」柳仵作目光灼熱而隱隱瘋狂。「不試試怎麼知道?況且我是大理寺仵作,又是你的同僚,誰會懷疑我?」

「……」她內心有一個×字很想譙出口。

「我殺人剝去他們的面皮,還留下了那麼多痕跡和線索,你們不是至今都沒能追查到我身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殺人剝皮真是好棒棒,而我這傻蛋今天則是自投羅網,自己送上門來給你削了?」她咬牙。

「曹司直言談一向如此風趣,真真可惜了。」柳仵作緩緩逼近,面上竟有一絲惋惜之色。「小人本不想殺你的,但事到如今,說什麼都太遲了。」

「等等!」曹照照隨手抓了把庭院內的凳子橫在身前以作防御,急促問道︰「——你以殺人剝皮為榮,好似這是多麼了不起的技藝,難道就不想在我臨死前同我炫耀一下,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嗎?你為什麼要對那兩名受害者下手?」

「曹司直這是在拖延時間?」柳仵作似笑非笑。

「我拖延時間有用嗎?」她反唇相譏。

「小人記得曹司直曾在大理寺說過一句話——反派死于話多。」柳仵作一步步欺近她。「您這樣諄諄教誨,小人怎麼可能還會忘懷疏漏呢?您就安心做個胡涂鬼,到地府找閻羅訴苦申冤去吧!」

曹照照這時真是後悔死了自己平常干嘛在大理寺里面當大嘴巴?什麼好的壞的有的沒的教了一大堆,現在可好了,把自己又推進坑里了吧?

她不斷往後退,在看到柳仵作不知何時已從隨身囊袋中取出帕子,將散發著濃濃麻沸散氣味的液體傾灑其上,而後猛然撲身過來——

「你不要過來——」曹照照尖叫,然後順勢袖底往柳仵作臉上一拂!

柳仵作手上抓著的麻沸散帕子恰恰要捂到她臉上的三寸處,驀地嗅見了一股奇異香氣,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已是身形一僵,隨即不敢置信地軟軟癱倒在地。

曹照照驚慌之色已經恢復正常,慢條斯理地蹲下來,掏出特制牛皮筋利索地把柳仵作捆了個牢牢實實的。

「老娘再教你一句,張無忌他媽媽說過︰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她趁機狠狠巴了一下他的後腦勺。「你當我看過那麼多電視劇的套路都是白看的嗎?沒留後手,我哪敢跟著你走呢?」

她原也只是想試探一下,誰知道柳仵作真就這麼沉不住氣?又或者,他是對自己太有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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