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想辦法在毒素再次蔓延發作時率先壓制,但該怎麼做呢?孤本上說,大膽下藥……思及此,她眉頭不禁微微一蹙。
「梁總管?嚇死人了!怎麼飛著來……」銀杏驚叫聲陡地在外響起。
「俞姑娘!快!王爺的毒發作了。」銀杏話還沒說完,梁森便神情凝重的跑進書房,見俞采薇還沒回過神,又道︰「得罪了。」
下一瞬,他已抱起俞采薇,身子幾個飛掠,已來到清風院的主屋內。
小順子一見到她,頓時紅了眼眶,「俞姑娘,你快看看,主子吃午膳時明明都還好好的,休個午憩怎麼就毒發了?而且來得又凶又猛,連蔣太醫備的鎮毒丸都無法喂。」
她看著蜷縮在床上的潘威霖,胸口劇烈起伏,臉色慘白,她連忙上前給他把脈,一探脈便知糟了。
脈息怎會如此混亂?
他拼命忍痛,嘴角有一抹鮮血流出,意識開始模糊,痛,真的太痛了,彷佛有萬蟻啃咬著他的身軀,全身無處不痛,這劇痛愈來愈強烈,好似這些蟲蟻已經鑽入骨血深處一般。
他咬緊牙根,在床上痛苦翻滾,卻克制著沒有大叫,只隱忍地發出幾聲壓抑的悶哼聲,豆大的汗珠幾乎打濕全身。
病歷上已詳細述明病發的劇痛,俞采薇知道這痛只會一波比一波劇烈,幾乎讓他痛到無法呼吸,然而,這種狀況下,又不可以施針止痛,除了他動個不停之外,他全身肌肉緊繃,也無法將針扎進穴道。
「怎麼辦啊,王爺會痛死的,俞姑娘,快想想辦法啊……」小順子急得都哭了。
俞采薇早先到王府時便先做幾瓶能在毒性發作時與之抗毒的藥丸,她也一直帶在身上,當下連忙從荷包里拿出一個小玉瓶,倒出一顆黑藥丸,傾身靠近他,「吞下護心丸,張嘴,這能緩解痛苦。」
潘威霖雖痛得意識模糊,但依稀能听到她說的話,他努力張嘴,她則將藥丸擠入他的唇里,但手指尚未伸出,他已緊咬牙關。
痛!她咬唇忍住。
他昏昏沉沉的,只感覺到無止境的痛,渾然不知自己咬住了俞采薇的手指。
銀杏見狀,頓時心急如焚,當下就要去掰開潘威霖的嘴。
小順子瞪眼,想也沒想就打掉她的手,「我來。」他斗膽用力去捏主子的下頷,迫得他嘴微開,終于解救俞采薇的兩根手指頭。
兩根手指被咬得流了血,但她不在乎,她滿眼滿心只有潘威霖。
他渾身顫抖,滿臉汗水,望著神智不清、渾身顫抖還滿臉汗水的他,想來他身體也是濕的。
她交代小順子端來溫水擦拭他的身體,免得著涼了,自己也揮了毛巾替他擦拭臉龐,卻被銀杏氣呼呼地一把搶去。
「姑娘先把手上個藥吧。」
一陣忙碌,可能藥效開始作用,將翻騰作亂的奇毒勉強壓制了些,他氣息看來平穩些了,趁此機會,她動作極快的施針,當扎下最後一根時,她微微一彈,就見他胸前所有的金針微微輕顫,發出極輕的嗡嗡聲。
同一時間,意識昏沉的潘威霖感到體內有股熱流在經絡間緩緩流走運行,這股氣流所經之處慢慢止了疼,他終于睡去了。
見狀,小順子呆了呆,突然爆哭出來,拿袖抹淚卻愈抹愈多,看得銀杏一臉懵,用手肘敲他,「小順子公公,你怎麼了?王爺睡著了又不是死了。」
「呸……嗚嗚嗚……呸呸呸……嗚嗚嗚……」小順子高興得泣不成聲,雙膝朝俞采薇跪下磕頭,「謝謝……嗚嗚嗚……謝謝。」
小順子涕泗縱橫,話也說得不清晰,還是痛哭一陣,又連喝三杯茶水後才說清楚。
原來,每一次毒性發作,潘威霖都得疼大半天,幾近虛月兌才睡去,不想今日不到半刻鐘就能沉沉睡去。
俞采薇一听便知道這是治療的方向對了,不單單只是藥丸的功勞,潘威霖這陣子喝藥湯、針灸、泡藥浴都起了作用。
「王爺的毒能解的對吧?指日可待,是吧?」小順子說著又想要哭了。
她知道自己一定會盡人事听天命,只是潘威霖這次體內的毒發作不太尋常,脈象有異,極可能是再次中毒……
一想到有人潛伏在暗處伺機下毒,加重他體內毒,她不禁心頭發涼,是誰呢?清風院的人都是梁森特別挑選的,能近王爺身的也就幾人,王妃這三日剛好不在,再想到其他能近身的幾張臉孔,她就一陣心驚膽顫。
第五章 又惹王爺不開心(1)
潘威霖這一次毒發,整個人都憔悴不少,面上一片青黑,嘴角泛白,清朗的雙目泛著紅絲,全身的精神氣血好似都去了一半,虛弱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是俞采薇進到凌陽王府以來,第一次看到一顰一笑都有風華的潘威霖毒性發作後的慘狀,她心隱隱抽疼,她能想像,那痛肯定比泡藥浴時皮膚及五髒六腑在焚燒的痛楚還要強上好幾倍。
莫名的心疼反應在她一貫沉靜的清麗臉上,眼神比尋常變得復雜,看在潘威霖眼里,以為她擔心了。
「沒事,養個幾天就回來了。」他低啞著聲音道,但心里莫名的熨貼。
他身上的單衣微微敞開,露出一截精致的鎖骨、削瘦的胸膛,但盡管如此,異常慘白的臉色仍有著病態的風情,尤其大圓窗上的竹簾高高卷起,外頭的陽光灑落在他的眉眼,將那張臉照出幾分絕美的光暈。
銀杏就算討厭他一直折騰主子,見這驚艷一幕,還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俞采薇沒回話,只是又坐上床沿把脈。
他的目光落在她左手的兩根手指頭,上面包了白紗,「听說我咬了你的手指。」
「沒事,毒性雖然發作了,但這些日子的辛苦沒有白費,脈象反而比過去都還要好。」她再觀看他的氣色,「還是再養幾天,之後再繼續藥浴。」
「你是大夫你說了算,不過,本王想看看你的傷。」
「真的沒事……」她話還沒說完,他突然一把扣住她的左手,她下意識要掙月兌,他反而將她抓得更緊,接著,另一手就扯下她手指上礙眼的白紗布,動作粗魯得還扯到傷口,令她柳眉一皺,急忙咽下到口的痛呼聲。
「很痛?」他皺眉問,看著那白皙手指上深紅微腫的傷口,濃濃愧疚與不舍瞬間涌上心頭,傷口咬得頗深,可見他當時痛到早已沒了理智。
「沒有,可以放開民女的手了嗎?」他的手捉得太緊,她很不自在。
他這才松開她的手,握拳咳了一聲,再看小順子一眼,「下回……若再有那樣的情況發生,記得讓小順子喂藥。」他不想同樣的事發生第二回。
「好。」這事沒有糾結的必要,她立刻答應。
此時,小順子已捧著微溫冒煙的藥碗上前,看看自己的手指,嘴角抽了抽,想看看哪兩根手指較粗就用哪根手指喂藥。
他微彎腰桿,小心翼翼的舉著湯匙來到主子唇邊,卻沒想到被主子嫌棄了。
「我自己來。」說罷,潘威霖一手拿過湯碗,一口就仰頭喝完。
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就像守得像鐵桶似的清風院,出游三天的郭欣也知道丈夫又毒發了,到清風院哭哭啼啼的,又自責又道歉。
潘威霖的臉慘白得跟鬼沒兩樣,還得對郭欣又哄又安撫,也刷新了俞采薇對他寵妻的另一面認知。
「這是妻子嗎,是祖宗吧?」銀杏私下偷偷這麼嘟曦著。
俞采薇不做評論,但潘威霖貴為皇子、王爺,身心皆受奇毒折磨,護弟魔人的雍華帝卻賜給他一名單純到近似無知的妻子,她真心無法理解。
同一天下午,銀杏口中與祖宗無異的凌陽王妃就親臨了听雨閣。
時值春末,空氣中已帶著入夏的炎熱,俞采薇坐在書房內,正琢磨如何治療奇毒,書桌上字跡潦草的寫了好幾張藥方。
主僕倆對天真王妃的到來互看一眼,表示無力。
郭欣那雙純稚大眼直勾勾的看著俞采薇,「請你老實跟我說,王爺的毒發作,跟幾天前被美人兒氣的那回有關嗎?若是有,就是我的罪過了,我不該將那些美人兒帶回來的,我成了甩手掌櫃,卻害了王爺。」說著,她眼眶又泛紅。
俞采薇見王妃已如此自責,若是知道美人兒還用藥這等下作手段……她決定隱瞞不說,「兩者並無關系,王妃不必自責。」
聞言,郭欣大大松了口氣,隨即又難過拭淚,「可是,要到什麼時候才是盡頭,我的王爺真的太苦了,嗚嗚嗚……」
俞采薇抿唇,世人都說凌陽王妃天真純良,但這種天真純良著實讓人心累。
翌日,皇宮里那位也得知消息,派了總管太監到王府,還賜下一大堆奇珍藥材,以及一些警告的話。
「陛下特別吩咐,俞姑娘定要好好盡力,切不可有半點疏忽。」倪寬學著天子的口吻,肅然的說著。
俞采薇跪在地上,低頭應是。
倪寬再向床榻上的潘威霖說了些關切的話,又提及皇上日理萬機,偶感風寒,若非太醫勸著,傳染給王爺更加不妥,才沒有親自過來探望雲雲。
「皇兄國事繁忙卻還牽掛著本王,是本王的不是,本王這里多人伺候著,不必擔心,還請公公多叮囑皇兄,別為了國事廢寢忘食,定要好好保重身體。」
「老奴定會傳達。」
倪寬隨即離開,屋內同時陷入一片安靜中。
床上的男人帶著病態的美,也有疲色,但仍注意到俞采薇神情上的凝重。
「怕了?帝王的恩寵與怒火都不好受,不過本王會護住你的,不用擔心。」
俞采薇看著他,對此次不尋常的毒發欲言又止,只是在沒有證據前,生性謹慎的她還是咽下了。
這一夜,王府一處偏僻花園,漆黑的亭台內,一只燈籠在夜風中搖曳,光忽明忽暗,看不清面容的一男一女低聲交談。
半晌,高大黑影離開亭台,另一個嬌小身影獨自待了一會兒,這才提起燈籠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半個月過後,潘威霖又變回俊美絕倫、風姿過人的凌陽王,奇毒就是奇毒,鬧過一回便安生一段時日,補湯藥水滋潤十幾日,養眼的絕世美男子便回來了。
在病痛之前,身分再尊貴的王爺也只能逆來順受,該喝的藥湯仰頭就喝了,這劑藥湯有多苦,俞采薇很清楚,但那張俊美臉上沒一絲變化,彷佛喝的是茶水。
心里起了一絲憐憫,她想起曾跟師父討論過的藥膳,也想到第一次為他做的養生藥湯可能被倒掉的下場。
另外,她反覆查閱醫毒古書,已經確信,脈象在不到一日就有那麼大的變化,絕對是直接進入身體才有可能,加之她也仔細問過,潘威霖當日心情並無大喜大怒,也未外出,待過的主屋、書房甚至寢室也與平時相同,並未出現什麼特殊氣味或物品。
慢性毒要完全拔除本就不易,按理,經過這些時日的治療調養,脈象應該有所改變,但這一日日把脈,她卻發現累積的毒素相同,好像她減一分毒,就有人又加了一分毒進來。
這毒是狡猾,但沒有到無中生有的地步,所以,確實有人日日下了微量的毒,但是誰如此可惡?
或許是她的神情太凝重,潘威霖曾敏銳的開口問︰「你在懷疑什麼?」
「沒有,只是想搞清楚,若無外力因素,體內的毒突然發作的可能原因,避免還有下一次的發生。」
她反覆想過,自己什麼證據都沒有,若是說了,到時風聲鶴唳、人心惶惶,也不利調,可她日日趁著把脈之便,將他的臥房及書房走了個遍,到處檢查有無毒物,卻始終無所獲,足以證實,毒藥只能從口入。
她要到大廚房去,也許能查出什麼來,但必須找個由頭。
這一日,俞采薇到清風院,打算心平氣和地跟某妖王好好溝通溝通,不希望自己的心血再次被糟蹋,他卻只關注她的兩根手指頭,幾乎是每一天都要看上一眼,她也是佩服他如此過度的執念。
「好了。」她兩根手指都結疤了,提起話題道︰「上次曾跟王爺提到養生補湯,但王爺反應極大,那就找個折衷的辦法,吃藥膳……」
他蹙眉,「你想東想西的,是不解毒了?還是無法可想,不得不另闢蹊徑?」
「一切尚在民女的掌控中,王爺目前要做的,是配合民女安排的解毒療程。」
「你的掌控中?听來很有信心。」他挑眉看她,「只是,太多人說過同樣的話,最後不過是故弄玄虛、沽名釣譽的廢物。」
認真的,她不想接話,見他仍耐著性子等她回答,她不得不說︰「奇毒詭譎,民女不想把話說滿,只是有幾分能耐便做幾分事。」
「太醫院里,除了醫術超然的蔣太醫,其余都是廢物,你不愧是他的學生,話倒說得實誠。」
潘威霖突然感慨一句,這些來來去去的大夫郎中,他唯一看得上眼的也只有蔣老太醫,只可惜毒並非蔣老太醫的專長,這些年他卯足全力,四處搜集奇毒醫藥孤本,仍解不了他身上的毒。
「我一直很想問你,一個閨閣女子習醫,也來本王府湊熱鬧,治本王這一身奇毒,除了能得到皇上的一個允諾,你還想得到什麼?再者,一旦高超的醫術傳出去,你是想坐堂看病,濟世救人,救死扶傷?」
她真的不明白,他怎麼有那麼多問題?也是,這些日子沒有外出風花雪月,也沒有宗室勳貴前後陪伴,贊美他這溫潤如玉的王爺,生活少了不少樂趣吧。
她不知道他已知她這麼努力為他拔毒的主因,才刻意問她這些問題,她如此喜驚醫術,也鑽研醫毒,可一旦當了侯府少夫人,能去外面拋頭露面的施展醫術?
他要她去思考,從此做內宅主母,相夫教子,放棄一身所學,值得嗎?
俞采薇沉默了,他說的都曾是她夢想過的,但她的人生從外祖母執意要認定女圭女圭親的那一天起,就不再屬于自己了。
不想去想沉重的親事,她抿緊唇,「王爺就先配合我的藥膳,也許有機會能親眼見證我能否變成世人皆知的女神醫。」
他一挑濃眉,「這是在詛咒本王?」
「不是,若我沒做到,王爺還可朝我冷嘲熱諷一番。」
「本王活的日子能有多久?只有賊老天知道,如此境遇,難道還不容本王作主自個兒的身體?」他自嘲一笑,而這個笑容看在她眼里卻慘澹了些,讓她的心一陣抽疼,她吸了一口長氣,「既然以三個月為一期,代表我還有時間,治療方式自然是我這大夫說了算。」
雖然沒有十成把握,但她猜測下毒者可能也察覺到她與以往的醫者不同,因此毒量下得極細微,她有較大機會能逮到那個惡毒的人。
她告知而已,他無法左右她的決定,他突然笑了,「你的膽子真的愈來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