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啥也沒說,但丁順今日出門前跟她偷偷透了話,這幾日其實有一些乞兒似的人堵在書院門口,大言不慚的要範紹安也照顧他們,還淨拿她的事來說嘴,好像範紹安沒給銀兩就會壞了她的聲譽似的。
雖然最後那些人並未得逞,但範紹安總是受她牽累,杜嘉薇自是心中有愧。
範紹安的確對那些乞兒很頭疼,只是看著眼前頭垂得低低的,一副像被師長訓話的妻子,他半眯著黑眸,「你道什麼歉?做的時候明明什麼也不想,一股腦兒扎進去。」
「我、我這不是仗勢我有一個佛心來著的夫君才敢胡作非為嘛。」她絞著手指。
範紹安似乎被取悅到了,唇角揚起一個微勾的弧度,「我餓了。」
她一愣,猛地抬頭,看著他越過自己往里走,這是不追究了?太好了!
她想也不想就快步走到他身邊,挽起他的手臂,「我晚膳備得差不多了,夫君先去洗漱,沐浴完就可以用膳了。」
範紹安低頭看她親密挽著自己的姿態,彎了彎唇,「嗯」了一聲。
丁順、青荷、海棠跟在兩人身後,含笑的視線互覷,雖然他們不懂原因,但主子們之間的氛圍愈來愈好卻是事實,怎不叫人開心。
之後的日子,還是有人來求助,無比慶幸的是,範紹安這塊寒冰臉往門口一站就能震懾那些人,來人若是真的需要也值得幫,他便幫,若不值得,那就直接扭送衙門,為此半途落跑的不在少數。
杜嘉薇對這種謝謝不聯絡的快狠準作法,默默的在心里給他按上千萬個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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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些紛紛擾擾中,時序悄悄進入仲夏。
夏園的午後,枝繁葉茂的綠蔭下最是涼爽舒適,來到範紹安家中用膳的富學生也在家長態度不同下僅余六人,剛剛好就是杜嘉薇特別喜歡的那六人。
也因為這群學生的加入,雖然用餐時仍維持食不言的最高品質靜悄悄,但一用完膳,他們便移身來到前院的綠蔭下,或站或坐的與杜嘉薇討論棋藝、吃食,天南地北的,有說有笑。
而一開始,清寒學生如郭昭、洪一偉等人皆驚愕于兩方的自在與熟稔,雖然羨慕卻不敢加入,就連後加入的楊曉黎也是欲言又止。
範紹安與杜嘉薇都清楚,富人家的孩子平時不是只有讀書,日後他們都要進仕途,甚至要撐起家中大業,因此人情世故與交際應酬懂得絕不會少,熟悉與人交談應對,自是姿態自然。
這也是清寒孩子較吃虧的一面,家里環境不好是事實,家里將所有資源及希望都放在他們身上,因而,他們什麼都不必做,只有拼命讀書,進了仕途才能對家里交代,也因此他們不知如何與人相處,不懂人情世故,可是這樣就算進了仕途,也只能蹲在小地方當個芝麻小官,無法再進一步。
夫妻倆是有默契的,他們不催促也不鼓勵,放任他們自己觀察,一回生二回熟,等到清寒學生發現與師母或那些富同學說話好像也沒想像中的難,漸漸的彼此開始有了互動。
一日過一日,兩方無形的尊卑藩籬逐漸倒塌,更見熱絡。
飯後一邊討論功課一邊用些消食的茶點或水果,三三兩兩的坐在涼亭或樹下,涼風習習,整個前院充滿著朝氣蓬勃的青春氣息。
十二個出身貧富的學生感情從此交好,這是範紹安始料未及的,他向杜嘉薇坦言,這是意外之喜。
此時,杜嘉薇正站在葡萄架下,一手拿著剪刀,仰頭打量上方一串串垂掛的葡萄,想著剪哪一串好。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幾個出身好的學生身上無半分驕縱之氣,個個從容得體,這樣的氣韻是需要長時間醞釀才能有的,孩子們日日混在一起,潛移默化,見賢思齊,就是一種好的學習,是我有遠見,不是意外好嗎?」她不客氣的將功勞往自己身上攬。
因為這是事實,她得意又自豪,對一個不曾向她說過一句贊美的冰塊夫君,她都能自己傻樂,如今他破天荒地開尊口對她說聲好,她焉能客氣?
範紹安面對驕傲得不得了的妻子,面上仍是一貫的淡漠,但如果細看,就能見到他黑眸添了溫度。
「這一串好。」她相中一串結實橐橐的葡萄,踮著腳,舉高手臂——
範紹安伸手輕易將她要的那一串摘下來給她。
她甜甜一笑,干脆又指了好幾串,讓他全摘下,再吩咐青荷拿去洗一洗,一些送去給曾氏娘仨,再讓青荷、海棠及丁順各分一些。
她拉了範紹安坐在葡萄架下,清風徐徐,陽光暖暖,葡萄雖然帶著點酸,但這不就是人生的滋味嗎?
範紹安不喜酸,勉強吃了一顆就皺眉放棄,「你吃吧。」
杜嘉薇明眸骨碌碌的轉了轉,白皙的手指捏著一顆圓滾滾的葡萄送到他唇邊,「有福同享,有難同擔,誰叫我們是夫妻呢,張嘴。」
範紹安看著她笑盈盈的臉,眯起雙眸,頓了頓,張嘴咬下那顆葡萄,竟沒有想像中的酸,還有些甜。
嘿嘿,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杜嘉薇笑得賊,襯得那雙奸狡的明眸更顯靈動,開始你一顆我一顆的喂食範紹安,來來回回的,竟將那一盤葡萄給吃完了。
丁順、青荷、海棠坐在另一邊石桌,齊齊看著矮幾上還有大半盤的葡萄,彼此抬頭又看了看,忍不住低頭偷笑。
他們對這個由惡返善,不再橫眉豎眼的女乃女乃也是佩服的,這些葡萄酸得讓人都要崩了牙,而二爺明明最不喜酸味,竟然面不改色的一顆顆吃了。
杜嘉薇倒是喜酸,但不得不承認這葡萄形似巨峰葡萄,卻酸似鎮江醋,她天天備三餐,自然也知道範紹安不喜酸,但他卻無異議的吃了,若不是知道他從未喜歡過自己,他這自虐的行為都要讓她懷疑是真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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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太酸,杜嘉薇干脆讓丫鬟們全摘下來,一天內就做出了葡萄口味的水果糖,除了送給來家里用膳的學生、曾氏娘仨、何鎧一家及林婆婆外,她去書院與棋社的學生切磋棋藝時也送了不少,連葉書博跟鄧妹新都有。
美林村的孩童去到何鎧家,小花便分送給他們,其中有幾個是在溪澗與杜嘉薇就混熟的,拿回村里吃,那甜多于酸的好滋味讓她們滿臉笑容,又將花玉蓮等幾個少女喚過來,杜嘉薇真的是送到零庫存,卻得到了滿滿的成就感。
魚蝦小食的前景並未看到,小魚小蝦本就賣相不佳,清寒人家沒錢買,有錢人家又嫌棄沒肉,她其實想定調為烹煮料理時提味用的,可眼下卻是不成。
好在,糖果嘛,女人小孩都愛,她決定再加做其他口味的水晶糖。
至于上回挖的竹筍,她放棄了,再怎麼處理都苦澀咬舌,也不知哪門子的鬼品種,真的不能吃。
好在,後山就是一座天然寶藏庫,能用能吃的仍然多,除了天上飛的外,她隨便找都能找到食材來料理三餐。
但因後山有小徑數條,她遂吩咐青荷到鎮上的文具店替她買一大張白紙,她打算自己畫食材分布圖,標示哪里有溪、河、果樹、野菜,甚至是藥草,一旦在地圖上劃分清楚,日後她需要什麼食材就往哪條小道走,也不必繞冤枉路。
因為這樣,每每回到家里她便一頭鑽進書房,開始繪她的食材地圖。
不得不承認,原主挺會享受的,雖然花錢不手軟,但她的書房真的很不賴,古瓷花瓶,楠木書櫃里的書籍塞得滿滿,里間還有張貴妃椅,另一邊的古博架上則擺放一些精致的琉璃制品,偶而貼靠著大圓雕窗旁坐下,再拉起竹簾,望著窗外綠意,心情極好。
此時,她就站在書桌前,桌上一卷畫軸拉開,這就是她還未完成的食材地圖,只是才畫兩筆她就畫不下去了。
她將毛筆擱在硯台上,煩惱的點點額際,再咬咬唇,想到今天去看何大哥的事。何大哥身子已穩妥,也能幫著何嫂子下田,唯一惦記的就是讓小花上學堂。
凌遠書院的學費其實不算貴,但以何家這樣的清寒家庭真的擠不出錢來,杜嘉薇本想借錢給他們,但何大哥拒絕,說她幫的忙已夠多,孩子讀書,父母有能耐就去,沒能耐就不去。
杜嘉薇也知道先前那些乞兒或裝可憐的人鬧的事太大,他們怕她再開這扇方便之門,又為她惹來麻煩,畢竟村里一些難纏貪婪的窮酸潑婦不少。
杜嘉薇也知道他們是為她好,但小花自己有心要學,說同住一個村的表姊也去書院上學了,她好羨慕,一問之下才知道竟然也是範紹安班上,是來用午膳的清寒學生之一。
杜嘉薇一想到小花向往卻又說著沒關系的神情,這一夜,她翻來覆去的失眠了,直到天泛魚肚白,她睡眼惺愴的起床,囑咐青荷、海棠去備早膳。
她的手藝兩人學了不少,她很放心,她則窩到書房東想西想,突地想到現代幼兒園的學習字卡,她拿起毛筆蘸了蘸墨,試寫了幾張紙又皺眉。
此時,兩個丫鬟為她端來早膳。
杜嘉薇只吃幾口就又寫寫畫畫起來,「我吃飽了,你們端走,不必留人伺候。」
兩人依言收拾,端了餐盤出去。
一出了門,青荷低頭看著杜嘉薇幾乎沒動幾口的早膳,憂心的問海棠,「你說,女乃女乃怎麼了?」
海棠搖搖頭,眼中也是擔憂。
約莫半個時辰後,杜嘉薇又開口將青荷喚進書房來,吩咐道︰「你到鎮上買厚一點的紙裁制成字卡,大概這張大小,你帶去當樣本。」她將另一張裁好的紙交給她,「還有,買一些炭筆,白紙也多買一些。」
杜嘉薇再給她銀兩,青荷便離開了。
當青荷從鎮上回來時,杜嘉薇跟海棠已經開始準備午膳了,連曾氏也到廚房幫忙,楊曉東乖乖的坐在一旁。
中午,範紹安及學生們回來用膳時,都發現杜嘉薇呵欠連連,幾個學生還關切詢問。
「沒事,昨晚沒睡好而已,待會兒我就不過來跟你們聊了,去補眠。」
楊曉黎跟其他學生見她只是犯陰,便點點頭。
範紹安看著杜嘉薇有氣無力的離開,並沒有說什麼,但吃飯時,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就連餐後,學生依這些日子的習慣在前院聊天消食,他也是獨坐涼亭。
不一會兒,丁順走到他身邊,「女乃女乃用了點午膳就睡了。」
範紹安點點頭。
杜嘉薇一夜難眠,又忙活了一上午,用完午膳就再也撐不住的回屋里小睡,待一覺醒來後才听青荷說,曾氏中午時听楊曉黎說她精神欠佳,立刻前來關切,但因為她還在睡便沒有打攪。
「我沒事。」杜嘉薇擺擺手。
這時趁著兒子午睡,曾氏再次過來關心,也不理她再三強調沒事等等,上上下下的打量起她,看得她頭皮都要發毛,在手足無措下只能拿起茶盞,準備喝口茶。
「女乃女乃,依照我的經驗,一個女人胃口不佳又嗜睡,通常是懷孕了。」曾氏月兌口而出。
「噗!咳咳咳……」杜嘉薇還沒來得及咽下的茶水馬上噴了出來,噲得她咳嗽不止,眼眶泛淚。
曾氏跟兩個丫鬟連忙拿走茶杯,幫她又拍背又拭嘴又擦前襟,一團忙亂。
曾氏有些慌張,她是听說過範先生夫妻感情不好,但從住進夏園後,她可是多次看過二爺看著女乃女乃的眼神很溫柔,甚至還有一種寵溺,她就以為兩人早已變得恩愛,難道是她看錯了?
片刻,杜嘉薇大大的吐口長氣,尷尬的看著曾氏,漲紅著臉道︰「真的誤會大了!我跟夫君……我們沒有的,我們比較適合當朋友。」
海棠、青荷是近身伺候的,自然明白兩個主子根本沒有同床共枕過,哪可能有寶寶,所以當曾氏錯愕的看向兩人時,她們只能無奈點頭。
曾氏尷尬了,但也不解,「為什麼呢?範先生是好人,女乃女乃也是好人,若能生一個像先生或女乃女乃的小女圭女圭,都是極好的。」
她愈勸愈認真,在她看來,兩人就是一對璧人,也是有他們的庇護,她跟孩子們才能過安生的日子,她自然希望他們也是幸福的。
杜嘉薇紅著臉,硬著頭皮說自己會努力,之後回到書房,她無力的趴在桌上,真沒想到曾氏不說就不說,說起教來也是嘮叨個沒完。
她側轉頭,看著杵在一旁的丫鬟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她馬上揮揮手要她們出去,今日耳朵過勞,不能再虐待它們了。
海棠、青荷互看一眼,只能悶悶的走出去。
事實上,曾氏說的正是她們憋在心里好久的話,主子們的相處看來明明已經不錯,怎麼就沒有再跨進一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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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鄧妹新上門勸離(2)
杜嘉薇在書房里忙活,裁好的字卡她一面寫字,一面畫圖,務必讓小花可以認字也能讀得出來,沒辦法,誰叫何鎧夫妻都不識字。
另外,字卡上的字每一筆她都畫上箭頭,這是告知小花如何寫這個字,唉,這時代沒有阿拉伯數字,不然教起來更事半功倍。
字卡的字體她選擇楷書,字庫就先以小花生活周遭的人事物為主,譬如爹、娘、女兒,背面就會畫何鎧、何嫂子跟小花的臉。
穿越前她學習素描風景及人物寫生時可都繳了不少學費,這會兒用炭筆一張張畫起來,還真有模有樣。
稍晚,又溜到她身邊伺候的海棠跟青荷一見,眼楮都發亮了。
「女乃女乃真厲害!」青荷面露崇拜,海棠也猛點頭。
「那是。」杜嘉薇驕傲得不得了。
她陸續又畫了花、樹、草、屋、筷、碗、衣、裙、鞋等等,才將炭筆放下,喝了口茶,見海棠看著那些字卡,眼楮里有著渴望,忍不住問︰「你想學?」
「不,女乃女乃,奴婢看到書就頭疼,奴婢只是在想,奴婢弟弟是家里的獨苗,如果可以……」她突然撲通一聲跪下,淚眼汪汪的請求,「女乃女乃可否做一份給奴婢拿回去給弟弟,讓他也慢慢學字?這樣的話,也許奴婢家也可以有出頭的日子,為了這些字卡,奴婢願意多做一些活!」
杜嘉薇連忙將她拉起來,「做什麼?你嚇到我了,我答應你就是,跪什麼呢。」
「謝謝女乃女乃。」海棠破涕而笑。
杜嘉薇看向青荷,就見她連忙搖頭,「奴婢不用的,女乃女乃,家里人跟奴婢不親,還有些貪婪,若真給了字卡,就怕會愈要愈多。」
杜嘉薇難見青荷眼眶有些紅,點點頭,不再多問。
接下來,她邊畫字卡邊想,做完這些字卡以後,她最好再做幾本幼兒繪圖本,短短的故書書,什麼三只小豬、龜兔賽跑等等,讓窮人家的娃兒也能簡單啟蒙。
反正她寫跟畫很快,字卡也很簡單,不過幼兒繪圖本就得弄得稍微精致些,至少得涂上顏色,屆時再找人多印幾本,再回來自己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