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葉氏見女兒眼中的堅定,她咬咬下唇,心中發軟,坦白道︰「他們已經走了,先前下榻的客棧,你爹派人過去給了他們十萬兩銀票當酬謝,三日後這錢被送回來,你爹派人再去,客棧掌櫃說他們已退房三日了。」
春花想也沒想的就道︰「義母,義父這做法很傷人耶,宋家大娘跟宋大哥才不是見錢眼開的人,這是生氣了吧。」
鹿璃覺得喉嚨像被塞了團棉花,說不出話來,沒錯,他們的確是生氣了,因為父親把他們視為挾恩斂財的人。她眼眶迅速涌上淚水,心髒像被人用一雙手緊緊捏住,讓她瞬間感到呼吸困難。
「璃兒,你怎麼了?」葉氏察覺她的不對勁。
「沒、沒事。」她連忙開口,娘親身體才剛養好,她不能再讓她擔心,只能努力逼回淚水,擠出笑臉。
鹿璃嘴上說沒事,但一連幾日都有些郁郁寡歡。
春花不忍心看好友繼續這樣愁容滿面,于是找上羅氏,「璃兒在這里不快樂,但在白水村可開心了,有愛人在身邊,有疼她的大娘,還能指導工匠上釉做自己喜歡的陶藝,她雖然忙,但忙得很充實、很快樂。可在這里,她就像被關在籠子里的金絲雀,就算你們都疼她,沒有自由,她能快樂嗎?」
羅氏知道公爹的顧忌,暫時不讓鹿璃出門也是為了她好,可春花這麼說又讓她有些為難了。
想了想,在丈夫回來後,她便將這些話轉述給夫君听。
鹿凡也看得出妹妹的強顏歡笑,思忖再三去見了父母,轉述了這些話。
鹿書逸揉揉發疼的眉心,接著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眉頭瞬間舒展,「對了,一年多前,璃兒曾寫信回來,說想要在京城開設一家陶藝作坊。」
「是了,那時想到璃兒要回來了,打算給她一個驚喜,也做為她的添妝之一,就在東陽大街上操辦一家陶藝作坊,那時可是緊鑼密鼓的催著管事張羅,沒想到……」鹿凡說到這就停了。
因為鹿璃失蹤了,那家店就此大門深鎖,再沒人有心思去管那家店,可如今好了,這個驚喜一定能轉換鹿璃的心情。
關心妹子的鹿凡立即帶著三個弟弟動起來,他們先回到陶藝作坊,上上下下巡視一番,再派人打掃,而掩住大門上方匾額的紅布條早在日曬雨淋下失了顏色,他們派人取下,重新掛上紅布。
開幕那日,鹿家人全員出動,當鹿璃看到紅布扯下,露出那塊寫著「璃之藝坊」的木頭匾額時,她果然如大家所預料那般又驚又喜。
鹿書逸夫婦帶著她走進布置極為雅致的一樓及二樓店鋪,里面陳列不少她的作品,很多她過去擺在侯府的作品也被移到這里,一行人再到後院,里頭設了兩座燒窯,兩間可以捏陶上釉的工作坊,屋內陶土及釉彩等原料工具都齊全。
「璃兒,這里跟善工坊很像啊。」春花看了都有熟悉感。
鹿璃點點頭,笑得燦爛,她是真的好喜歡,也很感謝他們對她的用心。
看著眼前窗明幾淨的陶藝坊,日後她出府便容易了,就可以去找姚氏跟宋鈞,想到這里,鹿璃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璃之藝坊熱熱鬧鬧的開幕了,一連幾天總有與靖天侯府交好的人家來買陶瓷飾件,生意不錯。
鹿璃也揪著春花天天來這里,表面上說這是她的店,來走走看看是應該的,至于真正的原因當然是想找人,可惜始終沒有看到宋鈞跟姚氏,但她沒有放棄,還是天天來,再天天失望的回去,這一天也是如此。
「璃兒,上車了。」
春花喊了她一聲,自行上了車後伸手拉了鹿璃一把,讓正要攪扶鹿璃上車的丫鬟有些無奈,只能退了回去。
另一條路上,宋鈞與常以徹迎面走來,兩人正低聲交談,就見前方迎來一輛馬車,接著一只白皙玉手掀開馬車窗簾,車內的少女不經意的往外頭看了一眼,窗簾隨即又落下。
鹿璃!宋鈞眼楮一亮。
雖然僅有瞬間,但那張容顏比他記憶中更加甜美,頭上多了釵飾,戴上耳環,將她那張原就動人的容顏襯托得更為出眾,讓他的視線追逐著那輛馬車,舍不得移開。
「宋大哥?」常以徹不解的喊了一聲。
「璃之藝坊就在前面,你去找掌櫃,把你爹交代的錢轉交給璃兒吧。」宋鈞看著他道︰「我還有事要辦,先走了。」說完立馬轉身離開。
常以徹欲言又止,他其實想見見甘棠,不對,現在的她已是靖天侯府的千金鹿璃,兩人間的距離十分巨大……他又看看宋鈞,他們的距離只會更大吧。
想到這里,他突然對宋鈞生出同病相憐之感。
常以徹看著人來人往的璃之藝坊,想著揣在懷里的銀票,還是再等等吧,等更好的機會再把錢親自給鹿璃,他就想再見見她。
從父親告知她可能找到她的家人而前往京城後,他就想著她的家人不知會不會對她好,如今听來應當都很好。
漸行漸遠的馬車內,鹿璃不知道她已經與宋鈞匆匆相見,她漫不經心的靠著車壁,問著坐在對面的春花,「鈞哥哥難道不知道我開工坊的消息嗎?不然怎麼不來見我?」
「我看不知道的機會大,他那麼愛你,哪能不想方設法的來見你。」春花猜測道。
鹿璃想想也點點頭,她始終相信最寵愛她的鈞哥哥,絕對不會在她記憶尚未恢復前就丟下她不管,至少一定會跟她好好的說聲再見。
她原本以為自己想得很開,但只要一入夜,她還是忍不住想起從前,想起白水村,想起鈞哥哥,滾燙的熱淚滑落臉頰,沒入枕中。
日子漸漸變暖,鹿璃習慣早起,府里天才泛魚肚白,僕人就起來晨掃,將地上的薄雪薄冰仔細打理,免得摔了主子。
洗漱更衣完,春花來找她,兩人一起陪鹿書逸夫妻吃飯,就上車前往璃之藝坊。
拜瓷玉軒老板顏文興親臨之賜,京城百姓知道前段日子那些作品全是出自她的手,璃之藝坊的生意立馬變得火紅。
鹿家人開這家店只是想讓她轉移注意力,別老惦記著宋家母子,總管帳房等人都是從侯府找來的,各樣瑣事皆不必她煩心,她只要到後院做做她最喜愛的陶藝就行。
至于婚事,鹿書逸夫婦明白這時提鹿璃的反彈一定很大,因此與杜禹帆聯親一事他們主動放棄了,稱還想留女兒在身邊兩年。
杜家的動作也很快,很快就另尋了一高門貴女定下婚事。
京城百官勳貴富商多,傳言自然也不少,杜家定下婚事時人們還為鹿家可惜,但在知道鹿璃就是先前搶破頭都買不到的陶器大家,想法又變了,覺得鹿璃長相美,出身靖天侯府,還有一手好技藝,沒能結親是杜家可惜了呀!
靖天侯府怎麼也沒想到因為這件沒成的婚事,鹿璃竟成了眾人談論的話題,還有人因此心生妒意,畢竟她自從回歸貴女圈後,出色的外貌幾乎強壓那些被吹捧多年的美人兒一頭,還是個陶藝天才,怎麼不招人嫉妒?
尤其京城的年輕公子哥兒則時不時就往璃之藝坊去,買美人親手制作的陶藝品,也想與美人兒來個偶遇,藉著討教陶藝的名頭跟她說說話,貴女們對此十分不滿,在各種宴會見到她時總是陰陽怪氣的說著酸話。
春花幾次與鹿璃同行,听到這些話差點沒上演全武行,還是鹿璃好說歹說才讓她松開拳頭,但還是不忘喀啦喀啦的動動指關節,嚇得那些閨秀臉色發白。
鹿璃叮囑春花不能對家里人說,免得他們擔心,春花拗不過只得答應,畢竟她沒有辦法讓鹿璃不去參加宴會。
葉氏和羅氏都說了,這是正常的社交,鹿璃八歲到十五歲都在學藝,其實已經晚了,總得在成親生子前學好這些人情交際。
道理是對的,但那些貴女們言行虛偽,又盡聊一些她沒興趣的話題,她只能放空神游,表情自然淡了,這般態度又讓人看不慣,忍不住上前挑釁。
鹿璃不想讓家里人為她操心,叮摩隨行的丫鬟絕對不可以對家人說。
「可是,萬一夫人問起……」
「屆時我會說是我交代的。」
丫鬟松了口氣,又覺得不平,那些人真的很奇怪,女子經商又怎麼了?掙錢又怎麼了?她們根本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第十四章 暗中計劃洗冤屈(2)
宴會上私下被刁難,鹿璃其實不太在意,她在意的是她始終沒有姚氏跟宋鈞的消息,為此悶悶不樂的把自己關在房里。
春花受不了她房里老是有兩個丫鬟像柱子般站崗,早就回自己房里睡了,鹿璃忍不住再看了一眼那兩名靜立不動的丫鬟,突然覺得心煩,就有了脾氣,「你們回去歇息,我這里不需要人侍候。」
兩人互看一眼,其中一名道︰「我們還是侍候姑娘上床——」
「出去,我想一人靜一靜!」
見一向好脾氣的小主子生氣了,兩個丫鬟只能屈膝一福,退了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夜色中忽有一道黑影閃過,接著,窗戶被人輕輕打開。
鹿璃正煩躁地合著眼楮假寐,听到聲響以為是丫鬟又回來了,她睫毛顫了顫,眼楮一張,抿緊薄唇不耐煩地道︰「到底——」
「是我。」一道輕柔低沉的聲音響起。
鹿璃猝然轉頭,眼前的宋鈞眉眼如墨,眸里全是思念與歡喜,這樣的神態更襯得他風華無雙。
一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鈞哥哥,她想也沒想就用力抱住他,低低的哭了出來,「你怎麼才來,你怎麼現在才來?」
宋鈞哪里舍得她哭,緊緊回抱住她不放。
他不是沒想過要夜訪侯府,但始終沒敢付諸行動,就怕她的心變了,怕她感受到侯府榮華後不願再愛他,怕見到她嫌棄的眼神。
「對不起,一切都是鈞哥哥庸人自擾,擔心你變了。」是他折磨了兩人這麼長的時間。鹿璃的眼神委屈並帶著控訴,還有著傷心跟害怕,「我心悅鈞哥哥,對鈞哥哥的心永遠不會改變,你不可以丟下我,絕對不可以!」
「是我的錯,對不起。」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她,低頭就覆上了她的唇。
兩人唇齒相依許久,鹿璃依戀的窩在宋鈞懷里,問他們這些日子去了哪里?又在哪里落腳?知不知道她開了店?
她的問題太多,宋鈞留在這里的時間又有限,只能挑著重點回答,「我知道你開店,至于落腳處,天子腳下寸土寸金,我們離開客棧後,母親四處打听,心知不是富貴人家絕對買不起,好在我遇到一個朋友,你也認識的,常以徹。」
「常哥哥也來京城了!」她一臉驚喜。
宋鈞笑著點頭,「常家就在離靖天侯府不遠的一處靜巷,宅子不大,但幽靜雅致,還有兩名小廝侍候,你不用擔心。」
他順帶將常以徹是專門送錢來給她的事也交代了,「常老板念及你對善工坊那些工匠的技術指導,如今善工坊的生意愈來愈火紅,你居首功,雖然你已經沒在那里工作,但他為人厚道,還是備了份大紅包要給你。」
「听起來,常哥哥來了一段日子了,怎麼沒來找我?」
「他是商人之子,你這里可是勳貴之家,所以我讓他去璃之藝坊,想來他還是想見你一面,所以天天都去,又天天揣著銀子回來。」宋鈞對常以徹的心思十分了解。
「我有去啊……」
話沒說完鹿璃就明白了,她身後一直有兩個丫鬟,加上春花、駕車的小廝以及一名隨侍,若入藝坊,店里的小廝還亦步亦趨,這等陣仗常哥哥當然不好靠近,也怕招來口舌。
宋鈞撫了撫她的頭,「不用擔心,他過兩日還得去靖城看一批貨,我想他在回景水鎮前一定會將錢交給你的。」
「我才不在乎錢,不過鈞哥哥還沒回答我,最近都在忙什麼?」
對她沒再追問常以徹的事,宋鈞滿意的勾起嘴角,「自然是做該做的事,等有成果了再告訴你。」
她想了想,點點頭,「那我們以後可以偷偷見面了,是不是?」怕他說不,眼楮直勾勾的看著他。
他含笑點頭,「是。」
炙熱的氣息再度吹拂在她臉上,接著灼燙的唇便吻上她的,恣意品嘗她的柔軟甜美。不久,月光從紙窗躍進光華,鹿璃窩在他懷里沉沉的睡了。
宋鈞靜靜看著她,他知道為了她,他必須站到更高的位置,為未來兩人能在一起掃除所有的障礙。
進入吳家軍是第一步,再來便是接近吳襄和興王,洗刷趙家的天大冤情,重新要回趙家的榮耀,那時候,他將以「趙鈞」的身分重新出現在靖天侯府眾人面前。
他輕輕在鹿璃額上留下一吻,這才在夜色的掩蓋下施展輕功離開。
三天後,在京城城郊的校場舉行吳家軍的選拔賽。
藍天白雲下,寬敞的校場旗海飄飄,台下萬頭鑽動,有看熱鬧的、也有等著上場的,更有關切自家親朋的。
一組又一組的選手各自挑選武器對打,吳襄坐在台上,愈看愈沒勁兒,手肘支著頭都要打起盹兒來了。
迷迷糊糊間,他頭一抬,這一看就挪不開了,目光就定在那名俊美出色的青年身上,青年正與另一名黝黑壯漢同拿兵器對打,鏗鏘聲不絕于耳。
他愈看眼楮愈亮,激動得幾乎都要從座位上起身,絕對沒錯,這青年使的是趙家武學!
吳家祖輩和趙家一向交好,身為吳家後輩的他,小時候就常听家中耆老說趙家武學如何精妙,趙家又是如何的忠君愛國,因此他相當崇拜趙家人,後來得知趙家被害,他一直就想著要替心目中的英雄洗刷冤屈,為此這些年來,他們吳家人也一直在暗中聯絡趙家舊部,想替趙家平反。
這樣的往來自然是極其隱晦低調,他醉心趙家武學,曾私下與趙家舊部見面,只為與他們對上幾招,但那些都是有年紀的老人了,他也從未听過趙家舊部中有這號青年人物啊?
吳襄坐直身子,翻看單子上寫的資料,發現只是個山村出身,毫無背景的小子,那他是打哪學到趙家武學的?
他突然想到,與他往來的趙家舊部曾說,當年他們帶著家主分批逃命,也不知這世上除了他們這幾個人外,是否還有其他趙家舊部為了替主子洗清冤屈四處奔波,若這年輕人就是另一批人呢?
吳家軍進行了為期三天的選拔,最後擇了百人,將其整合後編入吳家軍的精兵營,宋鈞也是其中之一。
幾日訓兵後,宋鈞被單獨帶到校場旁的屋內,他注意到屋子四周有人站崗,顯然這次的會面與說話內容不允許流傳出去。
果不其然,屋內只有吳襄一人,他坐在太師椅上,示意宋鈞在前方的椅子坐下後,近距離的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