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襲好奇了,「令堂的手藝當真如此出眾?」
「是啊,我最喜歡吃我娘做的飯菜了,尤其是我娘做的咸派……」說著,裴班芙眼眶微紅,忽然有些感傷,「可惜現在再也吃不到了。」
寧襲一時也沒想那麼多,不解地問︰「為何?」
裴班芙黯然道︰「我娘在一場水患中過世了。」
提起水患,寧襲也沉默了,雖說是天災,可做為一國之主,他責無旁貸,總不能說整個都水監的官員都沒法子,就沒他這皇帝的事了。
「自古便有治國必先治水之說。」裴班芙慢悠悠的說道︰「我覺得,咱們的皇帝得先將河水治好來,這才能談讓百姓衣食無憂,不然只是枉然。」
听到這話,寧襲的心像被人狠狠一拳擊中,他的文武百官,沒人敢在他面前說這樣的話。
他潤了潤唇,試著為自己說話,「可是據我所知,朝廷已經努力在防堵水患了,也盡可能的撥銀賑災,規劃著如何安置災民,將損失減到最小,對于救災不力、隱瞞災情的官員,皆有相應的問責,若是未及時上報災情,更不乏被免職,也不能說皇上都沒在做事,這麼說對皇上不公平,不是嗎?」
裴班芙垂眸,低聲道︰「我不懂朝政,我只知道,水患使我失去了娘親、兄嫂,我身邊也有許多人因水患成了孤兒,而他們家人的性命永遠不會回來了,皇上真的盡力了嗎?大岳朝境內,總有地方是沒有水患的吧?」
寧襲如鞭在喉,他無法為自己說話,覺得再多理由都只是借口,她失去了親人,而他坐在皇城里錦衣玉食,他優渥的生活並沒有因為水患有任何改變,他看到的只是一本又一本的奏章,稟報著治水的進度到哪里,賑災的進度又到哪里罷了。
他得承認,他是卑鄙的,對于治水,他並沒有竭盡全力。
就在兩人皆默然時,麥可突然起身,還有些躁動的朝院子外頭低吼。
裴班芙連忙起身,安撫的拍了拍麥可,「肯定是有陌生人來了。」
說著,她和麥可都出去看,寧襲也跟了出去。
只見四合小院里站了一個人,他看到寧襲頓時松了口氣,埋怨道︰「公子怎麼可以亂走?小的找您找得好辛苦。」
他們主僕打听好陸主簿的住處,正在尋人時,他突然肚子疼,去借茅房,沒想到一回來就發現主子不見了,簡直快愁死他了。
他們這回說好听是微服出宮,事實上是偷溜出宮,只給皇後留了信,交代朝政暫時交給左右丞相處理,突發狀況就皇後自個兒看著辦,然後不負責任的出宮了。
「這是我的小廝小安子。」寧襲微笑介紹道︰「這位是裴姑娘,這是裴姑娘的愛犬麥可。」
小安子卻是有听沒有到,只注意到主子的手包了起來。
「公子,您受傷了!」小安子拔尖了聲音,活像天塌了下來。
「不礙事。」寧襲俊眉微皺,瞪了小安子一眼,「不許大驚小怪,給我安靜。」
裴班芙不以為意,笑道︰「既然是公子的小廝,肯定也沒還用飯,進來一塊用飯吧!」
小安子在主子的示意下,不敢再一驚一乍的,連忙跟著進屋。
寧襲重新坐下來,拿起碗筷繼續大快朵頤,裴班芙則進去取了一副碗筷,又幫小安子添飯。
「公子,您、您這是在用膳嗎?」小安子驚天動地地喊起來,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裴班芙奇怪地看了驚嚇過度的小安子一眼,「他是在用飯啊,怎麼了嗎?」
吃個飯而已,至于嚇成這樣嗎?
寧襲一個眼神過去,小安子這才收斂了些,期期艾艾地道︰「我、我家公子……自小、自小身子不好,吃到不妥的食物便會長疹子,因此都由小的先吃過,才會讓公子吃……」
裴班芙更奇怪了,「可你與你家公子的體質又不一致,這樣有用嗎?」
小安子硬著頭皮道︰「大夫把過脈,小的體質恰巧與公子一致,因此公子出游都會帶著小的。」
「原來如此。」裴班芙笑了笑,「不過你可以放心,你家公子都吃好一會兒了,也不見起什麼疹子,想來這些飯菜都是無礙的。」
寧襲又警告的瞪了小安子一眼,小安子緊緊閉著嘴巴,再也不敢多吭一字。
第十三章 險些惹禍上身(1)
陸淺平讓阿緯回來告知裴班芙,天象突變,他不放心,要留在河道監看。
那里有間休憩的小屋,因此裴班芙並不擔心,只準備了幾件厚實衣物和一籃子熱食給阿緯帶回去,王意君和他的小廝福寶也與他們同住,因此陸淺平也很放心。
王意君這幾日發現了一間鎮上的老書鋪,里頭有許多古老藏書,他如獲至寶,總是用過早膳就出門,晚上才與福寶拎著一大疊書回家,整日待在書鋪里挖寶,家里便剩裴班芙和麥可看家。
雖然自己一個人看家,但裴班茨可樂了,她一早起來挑水、拾柴、洗衣、摘菜、縫補、生火、做飯,充實得很,她打算等桃子回來後,與桃子商量商量,要分擔一半的家務,不然她整日游手好閑,真的快發霉了。
她做好了午飯,打包了兩人份的餐盒,給了隔壁小虎子跑路費,拜托他去給陸淺平和阿緯送飯。
能賺外快又能巴結主簿大人,小虎子樂意的很,騎著小毛驢便去送飯了。打發了小虎子,裴班芙矚咐麥可好好看家,她則拎著前幾日才寫好的話本,也騎著自個兒的小毛驢到了城里,熟門熟路的進到余掌櫃介紹的「凌瀾書舍」,和方掌櫃談妥了價格。
一手交錢,一手交稿,又順利將稿子賣了出去,然後取走一本熱騰騰才印好的新書,是她的新作《吾皇好壞》,翻閱時還能聞得到墨香。
她輕快地離開三月胡同,正想著是要去百雀街上買些零嘴回家解鰻,還是去茶樓喝個茶,吃個時令茶點,看看湖上的風景什麼的,不想在經過無人的土地公廟時,有個人跳了出來,還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一臉猥瑣地調戲道——
「小姑娘長得好俊呀!」
裴班芙也不廢話,她立即吊著嗓子高喊,「救命啊,有人非禮啊,有人要殺人啊!」
那人也慌了,「你胡說什麼?我、我哪有要殺人?」
他調戲過無數良家婦女,從來沒有一個像裴班芙這樣,不由分說就開始大喊大叫的,情急之下,他取出預藏的匕首,恐嚇道︰「臭丫頭!住口,快點住口,不然我捅死你!」
裴班芙見他亮刀,頓時也怕了,「你可不要亂來啊,我是有來頭的,敢動我一根寒毛,保管你吃不完兜著走!」
「笑話,什麼來頭?」那人拿著匕首逼近了一步,「這奉化城里還沒有我張必昌不敢調戲的姑娘,臉頰過來乖乖給爺親兩口,爺就放你走。」
「去你的爺!」裴班芙往地下呸了兩口,「臭混蛋!臭俗辣!你的命根子過來讓本姑娘踢兩腳,你的耳朵過來讓本姑娘扯兩下,本姑娘就放你走!」
臭俗辣是她娘親教她的罵人話,雖然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罵起來格外順口解氣,她便常在罵人時用上了。
「臭丫頭,敬酒不吃吃罰酒,看爺怎麼收拾你……」
他還沒說完就被人攔腰抱住,那人抱著他直直沖到了牆邊,跟著,他拿著匕首的手被緊緊咬住,他吃痛之下只好松了手,抱住他的人,狠狠往他肚子捶了十幾拳,直到精疲力盡才松了手。
另一頭,匕首一落地,只見水藍色錦衣袍角翻飛,另個著白靴之人一腳將匕首踢得老遠,十分帥氣,兩個人可說是合作無間。
裴班芙這才看清解救她的人是誰,她瞪大眸子,頗為驚訝,「是你呀!」
救她的是昨天被麥可咬傷的公子,她這才想到,自己不知道那公子姓啥名啥,昨日也沒想到要問。
寧襲微微一笑,風采翩翩的朝她走過去,對自己英雄救美的舉動滿意極了,「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裴姑娘,真是有緣。」
今天的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紗裙,杏色束腰,系著雪色披風,依然是編著一條粗瓣子垂在前胸,樸樸素素的,顯得靈動漂亮。
裴班芙眼楮瞄到那小混混倒在牆邊抱著肚子唉唉叫,她放心了,「多謝公子相救,不知公子貴姓?我昨天忘了問你了。」
寧襲勾唇一笑,「我姓寧,寧願的寧,單名惜字,可惜的惜。」
「寧公子。」裴班芙微一施禮。
這時,小安子氣喘吁吁地過來,「公子,衙門就在附近,咱們要不要把那家伙送去衙門?」
「當然要!」說話的是裴班芙,她義憤填膺地道︰「若是不給他一個教訓,這混球下回還會當街調戲婦女,這種人不能輕易放過!」
寧襲淡淡吩咐,「既然衙門在附近,小安子你送去吧,我們在這里等你。」
「小的遵命。」小安子連忙去辦事了。
寧襲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話本,拍了拍上面的塵土,好奇的看了看封面上的書名,「這是裴姑娘的嗎?」
吾皇好壞?這是何意?他好壞的意思嗎?
「是我的沒錯。」裴班芙笑吟吟地道。
寧襲好奇地問︰「這書里寫的什麼內容?像裴姑娘這樣的姑娘家,現在都流行看這種話本嗎?」
他在東宮時就知道有宮女在偷偷地看風月話本,當時他還年少,不過十三、四歲,也曾好奇的讓服侍他的姑姑拿一些給他看,內容無非就是男女之間的風花雪月,看來看去都是纏綿憐惻的愛情故事,並無新意。
「這話本在姑娘之間確實很流行。」裴班芙得意地道,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是嗎?」寧襲更加好奇,「在下能看看嗎?」
他並不是對流行話本感到好奇,他好奇的是,什麼樣的話本會讓他眼前這個大眼靈動的姑娘想看,他想知道她在看什麼。
「公子隨意。」裴班芙笑嘻嘻的看著他。
根據書商的反應,這類型的話本買的都是姑娘家,不知道男子看到的反應是如何?剛好借由他一試。
寧襲迫不及待地翻開書,一開始還沒什麼,可是看了幾頁之後他就覺得不對勁了,又看了幾頁之後,那怪異的感覺更明顯。
看他面色怪異,裴班芙強忍住沒笑出聲,她一本正經地問︰「如何,公子覺得文筆還可以嗎?內容可有吸引人之處?」
寧襲臉色古怪,「這內容寫的是……皇上跟服侍他的小內監產生了情愫,還……還發生了不可告人的關系?」
「不錯!」裴班芙一聲大笑,「是不是很有新意?你往下看,後面劇情更加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怎、怎麼個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寧襲潤了潤唇,感到口干舌燥,他都听到自己的心跳聲了。
裴班芙笑了笑,「只可意會,不好言傳,公子自己看羅。」
寧襲不安地往下看,他的神色越來越不對勁。
皇上和安子的奸情讓太後發現了,太後要殺了安子滅口,皇上說,若要殺安子就先殺了他,他不要江山,他不要天下,他只要安子!
他們倆被太後捉奸在床,當時兩個人都月兌得精光,皇上也遣退了所有宮人,他一把堵住了安子的嘴,勾住了安子的腿,正忘我纏綿……
看到這里,寧襲差點心跳都停了,他面色慘白地吞了口口水。
該死!書里的白女敕小內監名字剛好有個安字,這讓他十分的不舒服。
裴班芙見他氣息不穩還漲紅了臉,她微感不解,「公子怎麼了,你在生氣嗎?」
發現自己失態了,寧襲深吸一口氣,說道︰「沒有,我沒生氣,我是想問,這麼傷風敗……這麼傷心欲絕的故事,是出自何人之手?這名為『一笑而過』的作者是何人?這人都寫這類型的書嗎?在下想拜讀這位作者其他的作品。」
此人嚴重冒犯皇室、冒犯一國之君,此人一定要捉起來重重嚴辦,不能再讓此人用文字誤導天下間純良女子的心靈和認知,否則會出大亂子!
「看來公子好似很欣賞作者,那我也就不瞞公子了。」裴班芙眼楮閃閃發亮的看著寧襲,「我就是一笑而過,這是我寫的。」
寧襲愣然一下,「你寫的?」
「是啊!」裴班芙笑逐顏開,露出一排整齊的貝齒,「寧公子覺得寫得如何呀?」
寧襲突然說不出話了,怒火瞬間煙消雲散,說好的嚴辦不知所蹤,說好的冒犯瞬間化零,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愉悅的情緒……
不錯,就是愉悅,裴姑娘創作了一本以他為主角的小說,她在寫的時候,肯定是無時無刻都想著皇上這個角色,想著皇上,不就是想著他嗎?她這本書寫了多久,就想了他多久。
這麼一想,他心境整個不同了,聲音不自覺帶上一絲輕快,由衷道︰「寫得太好了,這是我有生以來,看過最好的一本書。」
「公子!」小安子小跑步過來,「小的已經將那無賴送進衙門了,也交代衙門要嚴懲不貸!」
他對寧襲眨眼楮,表示他有隱密的出示朝廷密使的令牌,讓知縣查辦。
寧襲似乎充耳不聞,他見到小安子,就想到書中的小內監安子,他突然間面露嫌惡之色,冷冷的說道︰「你離我遠一點,不要靠近我。」
雖然認同了裴班芙的書,可他極不認同書中的情節,尤其是和小內監糾葛的部分,令他極度難以忍受。
主子那什麼眼神?小安子覺得莫名其妙。
他要保護尊貴的主子,怎麼能離主子遠一點,而且他一直貼身伺候主子,要怎麼遠離?
再說了,主子今天是怎麼了,看他的眼神很是嫌棄。
裴班芙見他們主僕突然出現了嫌隙,雖然不明原因,但她拍了拍手,笑著道︰「寧公子、安小兄弟,兩位幫了我,我想請兩位吃碗面,鎮上有家私房面館,他們做的豆腐面可絕了,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沒有什麼不可以用吃解決的,這是她娘親常說的,化干戈為玉帛的最好方法就是大家一塊兒吃頓飯,而且一定要吃美食,那干戈肯定吃著吃著就化解啦。
寧襲不假思索點頭。「好。」
小安子也是想也不想地搖頭,「不必了。」主子豈可在外用膳,還是一間鄉下地方的面館,也不知干不干淨。
裴班芙看著他們,笑問︰「寧公子要吃,安小兄弟不吃,這該如何是好?」
「你不想吃?那你回客棧等著。」寧襲板起臉道。
小安子不敢再多言,雖然不情願又滿月復委屈,還是只能乖乖跟到了小面館。
第十三章 險些惹禍上身(2)
到了面館,正是午飯時間,人聲沸騰,幾乎客滿了,伙計認得裴班芙是主簿夫人,連忙給她清出一張空桌來。
小安子火速掏出帕子將木板凳擦過,又火速擦了桌面,這才請寧襲坐下,而裴班芙老早就坐下了,點了三碗招牌豆腐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