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姑娘。”王涵宇依舊是一派溫文爾雅的樣子。
同在州府見面不同,他身上穿的是尋常的棉布衣衫,頭髮簡單地束起,看上去清淡到了極點,但即使如此,也遮掩不住他通身的風華氣度。
“燕翎發生什麼事了嗎?”雲夕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她之所以認識王涵宇,不過是因爲他是燕翎喜歡的人,還很有可能成爲她的未婚夫。雲夕前世最煩看到那種什麼閨蜜插足好友戀情的故事,所以對於別人的男人,她也一直都選擇敬而遠之。
王涵宇搖搖頭,“同燕翎無關,我只是想同你道別罷了。”
雲夕第一反應就是這人不會是看上她了吧?目光落在他一派風光霽月的眉眼,頓時又覺得好笑:自己真是太自作多情了。
“你要去哪裡?”她總不好同王涵宇在大庭廣衆之下說話,便將他迎了進來。
雲夕直接同他在院子中說話,雲瑤很識相地領着別人走的遠遠的,雖然她也十分好奇,這王公子找她雲夕姐姐是爲什麼。
王涵宇沉默了片刻纔開口:“我只是覺得,如果是杜姑娘你的話,應該能夠理解我的想法。”
他嘆了口氣,眼中涌現出淡淡的憂鬱,“我出身於官宦人家,自小錦衣玉食,上有長輩疼寵,下有弟弟妹妹崇敬,又幸得幾分才學,年紀輕輕便中了秀才,是旁人眼中的棟樑之才。”他頓了頓,似乎這樣自誇自擂讓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說這些話,並非爲了說明我有多好。”
雲夕點頭,“我知道。”雖然同王涵宇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云夕也知道他並非那種喜歡自誇的人,爲人也十分低調謙遜。
王涵宇笑了笑,“在大家眼中,我的將來便是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考舉人,中進士,當官做宰,光耀門戶。”
“只是,這些卻都不是我想要的。比起這些,我更寧願粗茶淡飯,行走山水之間,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只是我的想法,在長輩眼中是大逆不道的,與世道不容。”
雲夕算是明白了他的想法,“你打算離開王家嗎?”
王涵宇點頭,“我知道我的想法很自私,可是卻仍然想要放縱這一回。至少我想做一回自己。”
雲夕有些頭疼,倘若王涵宇只是一時中二期叛逆的話也就算了,偏偏對方已經想得很清楚了,但還是選擇了這一條道路。
王涵宇怎麼做是他的事情,自有王家頭疼,她唯一擔心的便是燕翎,“那燕翎呢?”
雖然燕翎和王涵宇沒有真正定下親事,但兩家其實已經有了默契,若是沒有王涵宇離開這事,只怕這兩年就要定下親事了。
王涵宇神情涌現出一抹的痛苦,但更多的是堅決,“表妹,是我對不起她。她會有比我更好的一個人陪伴在他身邊。”
他的聲音有些喑啞。
或許做出這決定讓他痛苦,但他終究也選擇遵從自己的心。
雲夕可以理解他的做法,只是想起燕翎,她的心情還是不自覺沉重了起來。燕翎那麼喜歡王涵宇……
王涵宇道:“表妹那邊,還請杜姑娘,幫我勸勸她。”
雲夕直接道:“你不親自同她說清楚嗎?”
王涵宇苦笑道:“表妹不願意見我。”
雲夕嘆了口氣,這兩人,她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看王涵宇的表現,他不像是對燕翎沒有感情,只是他終究還是選擇了他的自由。她抿了抿脣,說道:“你就不會問一下她的意思嗎?你所做的事情,說不定燕翎也會支持你。”
王涵宇卻沒有給她選擇的機會。在這一點,雲夕是不贊同的。
王涵宇神情有些恍惚,一會兒後回過神,“我該離開了。”
雲夕同王涵宇終究交情不深,對方之所以來找她,一方面是因爲希望她能夠幫忙撫慰燕翎心中的傷口,另一方面則是因爲覺得她能夠理解他的想法吧。
她看着王涵宇的背影,有種直覺,再見到對方只怕要好多年後了。
她想着是不是該找個時間去看看燕翎。現在阿玉已經逐漸上手店裡的事情,加上還有云瑤在,她即使消失個幾天也是可以的,只是會忙碌點。
她在這邊猶豫着,戴家已經因爲王涵宇的離去而掀起了驚濤巨浪。
……
戴府。
戴燕翎坐在窗前的椅子上,雙眼無神地看着窗外。
橘子和梨子,在旁邊急的團團轉。
梨子開口勸道:“小姐,吃點東西吧,至少喝點水吧。”她家小姐自從接收到消息後,便好幾天都沒怎麼吃喝了,還是夫人逼着她,才每餐用一點。才幾天下來,她原本紅潤的臉頰便消瘦了一圈。
“我不餓。”戴燕翎聲音冷淡。
倘若王涵宇出現在梨子和橘子面前,只怕就要被這兩個忠心的丫頭給狠狠揍一頓。
戴燕翎看着焦慮的兩丫鬟,原本冷漠的神情微微轉暖,她垂下頭,一會兒才說道:“我肚子餓了,想吃圓真僧粥。”
這圓真僧粥也是雲夕看她喜歡,送給她的食譜之一。
見到戴燕翎難得主動要吃東西,梨子和橘子簡直要喜極而泣了,“我馬上就去吩咐廚房做。”
橘子紅着眼眶親自去廚房盯着,梨子則去給夫人通報這個好消息。
“姐姐沒事吧?”戴燕熙的聲音響起,嗓音溫柔帶着擔憂,像是一個真心擔心姐姐的好妹妹。
戴燕翎的神情一冷——燕熙只怕是過來看她笑話的吧。她不願意在戴燕熙表示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收起了原本軟弱的心態,“你來做什麼?”
她可不需要她虛情假意的憐憫。
戴燕熙用手絹遮擋住自己嘴角的笑意,“我只是爲姐姐抱不平罷了。函宇表哥真是太過分了,就算不喜歡姐姐,也應該早日同姐姐說清楚,而不是等到兩家人要談婚論嫁了,才逃到外面躲避。”
“我和他之間的事,同你無關。”
戴燕熙嘆了口氣,說道:“哪裡無關呢。姐姐你的名聲不好,也會連累到我的。你大概不知道吧,現在外頭,都說函宇表哥是因爲不想娶姐姐而離家出走的呢。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姐姐你是多差勁呢。”
戴燕翎的指甲直接掐進了手掌心,戴燕熙所說的話就像是鋒銳的匕首,狠狠地扎到她心口,扎得鮮血橫流。
戴燕熙見到一向驕傲的嫡姐落得如此下場,心中別提多高興了。
戴燕翎同她相鬥那麼多年,哪裡不清楚她想法。她直接反擊,“妹妹與其關心我的事情,還不如多給自己刷些好名聲。娘最近正在幫你相看親事呢。想必會給你找一門四角俱全的親事。”
她可以繼續幸災樂禍,娘若是知道她今天做的事情,只怕會氣得給戴燕熙挑選一門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親事。
戴燕熙嘴角的笑容直接僵住了。女子的親事就猶如第二次的投胎,之前有姨娘在還好,還能吹吹枕邊風。可是現在姨娘還在寺廟裡受磋磨呢。她有些後悔自己在聽到消息後,就趕過來看嫡姐的笑話,現在的她可不是以前那個備受寵愛的二小姐。
說起來,戴燕熙不過是因爲之前被禁足久了,久而久之心裡有些失衡。她眼珠微微一轉,立即換上了爲燕翎抱不平的想法,“其實今日妹妹過來,除了看望姐姐,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姐姐呢。”
“我實在見不得姐姐被人矇騙後,還將人當做好人。姐姐可知道,函宇表哥離開家後,去了哪裡?”
“函宇表哥之所以不願和姐姐成親,那是因爲他早就心有所屬,他所喜歡的人,正是姐姐信任的好友杜雲夕呢。那杜雲夕聰明靈慧,容貌連妹妹都比不過,加上手段高超,也難怪能將函宇表哥迷得神魂顛倒。表哥一離開家門,便去尋她,說不定這下子兩人就要雙宿雙飛呢,日後姐姐還得喊那杜雲夕一聲表嫂。”
戴燕熙的這番話炸的戴燕翎耳朵轟鳴一片,她什麼也聽不到,只看到戴燕熙的嘴脣上下翻動着,一顆心卻沉入了苦水之中。
……是嗎?原來表哥所喜歡的是雲夕?
這樣的她簡直就是一個最大的笑話。
她眨了眨眼,忍了好幾天的眼淚還是掉落了下來。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戴燕翎回過神,抹掉了眼淚。
“是不是二小姐說了什麼?”梨子眼中閃過一絲的痛恨,“我就知道二小姐是來看小姐笑話的。門口那些丫鬟幹什麼吃的,居然讓她進來了。”
戴燕翎抽了抽鼻子,露出一個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哭還要難看,“梨子,表哥,喜歡的是雲夕。原來他不是不想成親,他只是不想同我成親罷了。”
梨子嘴脣蠕動,“不、不可能吧?肯定是二小姐騙你的,你別信了她的挑撥離間啊。”
戴燕翎眼淚繼續往小掉,“要是真的話,我該怎麼辦?我明明那麼信任雲夕的!”
梨子勸道:“小姐,你可別聽二小姐的一面之詞,她就是希望你和雲夕鬧開來,你直接問雲夕便是。你們兩個是好友,有什麼不能說開的?”
戴燕翎擦了擦眼淚,“你說的是,我得問她。”
她喃喃重複着這話,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
雲夕是在熟睡中聽到人敲門的,她原本今天睡得就淺,加上聽力出衆,聽到敲門聲後,便醒了過來。
她皺眉看向窗外,這大半夜的,到底是誰敲門的?
敲門聲依舊不絕於耳,幸虧杜周氏他們都睡熟了,加上聽力也沒雲夕那麼好,所以纔沒被吵醒。
雲夕匆匆換好衣服,飛快地開門,見到門口的人後她呆了呆,“燕翎?你怎麼來了?”
而且還是在大半夜時來的。
她連忙將燕翎和梨子給迎了進來,又讓護衛住在上回來時的房間。
一看燕翎的樣子,就知道王涵宇的離開給她帶來了很大的打擊,她的眼中再也沒有以前的神采飛揚。
“你肚子餓嗎?要不要我給你煮吃的?”美食一向可以撫慰受傷的心靈,雲夕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除了揍人,那就是吃東西。
戴燕翎被她牽着走進房間,等雲夕正要去給她煮東西的時候,她伸手拉住雲夕的袖子,一字一頓說道:“表哥呢?”
雲夕怔了一下,“王涵宇?他是來過我這裡一趟,怎麼了?”
這句話讓戴燕翎的世界一下子灰暗了下來,她抓着雲夕袖子的手無力地垂下,嘴裡喃喃道:“原來她說的是真的……”
梨子也張大了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雲夕一看她們主僕兩的表情,就知道她們肯定是誤解了什麼。她連忙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戴燕翎嘴角勾起諷刺的笑容,“怎麼?你沒和表哥一起離開嗎?”
雲夕這下明白她誤解的點了,心中有些火氣,“我爲什麼要和他一起離開?他又不是我的什麼人。”
她沒想到自己的好友居然會懷疑她,神色有些受傷。她最痛恨的就是姐妹兩因爲一個男人翻臉的事情,前世曾經有個男的,仗着長得好看,還想在她和舍友之間左右逢源,腳踏兩條船。後來那人被她和好友聯手揍了一頓。
“我以爲我們是朋友,你會相信我的,誰知道你過來卻是爲了這件事!”
戴燕翎看她的生氣不似作僞,原本的悲憤也去了幾分,“表哥喜歡你,你不知道嗎?”
“哈?”雲夕簡直要被氣笑了,“誰跟你說他喜歡我的!我看他明明喜歡的是你吧,這麼簡單的挑撥離間,你也會相信?是不是你妹妹這樣告訴你的?”會做出這種攪屎棍一樣的事情,除了戴燕熙,雲夕也想不到別人了。
梨子立刻抓住機會說道:“小姐,我就說了,這事肯定同雲夕沒關係的,都是二小姐的陰謀,她就想要看你們兩個決裂呢。”
戴燕翎抽了抽鼻子,眼睛紅了起來,“你騙人,他哪裡喜歡我?他明明討厭我討厭到寧可離開家裡,也不願和我在一起。”
在雲夕面前承認自己喜歡的人不喜歡她,這讓戴燕翎更加痛徹心扉。
雲夕嘆了口氣,燕翎這純粹是當局者迷。
她拉着燕翎坐了下來,“真是個傻子,聽風就是雨的。你那表哥喜歡的明明是你,他離開後,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所以纔過來,請我多多開解你。我原本打算明天就出發去州府找你的,不信你問雲瑤,我都讓她們這幾天擔待點,好好照顧店裡生意。”
燕翎搖搖頭,“不可能,表哥若是真喜歡我的話,就不會那樣傷我心了。”喜歡一個人的話,不是應該捨不得傷害他媽?
雲夕道:“我曾聽過一首打油詩,挺適合你表哥的。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爲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燕翎慢慢重複這句話,眼神變得兇狠起來,“他憑什麼給我下了定義,憑什麼覺得我不會陪他一起!”
雲夕看着她,說道:“我也覺得他這樣不好,根本沒有問過你的意見。或許他覺得,他接下來的日子都會風餐露宿,覺得你跟着他會受苦吧。”
戴燕翎手緊緊揪着袖子,“還說喜歡我呢,卻不曾相信過我。”
雲夕慢慢開解她,“或許他是不想讓你在他和父母之間做出選擇吧,無論你選擇哪樣,都會感到痛苦。”
戴燕翎張了張口,眼神有些迷茫,“或許你說的是真的吧。”
她從小就習慣喜歡錶哥,喜歡了那麼多年,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這不得不說是一件諷刺的事情。
只是現在的她,心情比起剛見到雲夕時要好很多。至少她知道表哥並非不喜歡她,只是他有於他而言更重要的東西。至少,雲夕不曾背叛過她。
想到這裡,她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居然真的懷疑雲夕了,簡直對不起這份感情,“對不起。”
戴燕翎很好的一點就是知錯就改,“我不該懷疑你們的。”
雲夕知道這不能怪她,實在是王涵宇當時選擇來找她,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真的很容易引發這個誤解。她問道:“你妹妹是怎麼同你說的?”
戴燕翎將戴燕熙說的那些話都說了出來。
雲夕搖搖頭,“你這妹妹,對我是多大仇啊。”
戴燕翎側了側頭說道:“她大概巴不得我和你鬧翻,然後反手對付你吧。”
雲夕問道:“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王涵宇這一走,便不知道要多久纔會回來,燕翎難不成要一直等着他,等成老姑娘嗎?
戴燕翎咬了咬下脣,在自己好友的面前,她難得露出了這樣軟弱的神態,“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雲夕見不得她這副要死要活的樣子,“區區一個愛情就要把你打倒嗎?這可不是我所認識的戴燕翎。你這幾天先留在我這裡吧,我帶你到處走走。”她看戴燕翎純粹是出身太好,難得受到這樣的挫折,這才一蹶不振。
若是窮苦人家,煩惱吃穿都來不及了,哪有這點功夫去想那些風花雪月的事情。
燕翎還沒表態,梨子就立刻點頭,“那就拜託雲夕了。”她巴不得小姐能多散散心,忘掉一切的煩惱呢。
燕翎想想,與其呆在府中想這想那的,不如留在鳳凰縣好了。
她剛點頭,肚子便傳來咕嚕嚕的聲音,一路上她心神不寧的,哪有心思吃東西,現在肚子自然發出抗議了。
雲夕噗嗤一笑,“我給你們煮麪吃好了。”這大晚上的,她也沒法做很多東西,動靜太大的話,容易吵醒家裡人。
送燕翎過來的護衛想來也沒吃什麼,雲夕便多煮了幾碗,也不知道是不是餓了好幾天的關係,燕翎將一大碗麪都吃完了,連湯都喝得差不多了。
等所有人吃完後,雲夕又燒了熱水,讓他們洗漱後,便各自休息去了。
第二天早上,杜周氏他們猛地看到戴燕翎的出現,還真被嚇了一跳。雲夕隨便找了個理由糊弄過去,又讓雲瑤和阿玉好好開店。
雲瑤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姐姐你放心帶燕翎姐姐去玩吧,店裡有我呢。”
雲夕第一站,便是帶燕翎去了各個破廟,那些廟裡基本都住着乞丐。爲了以防打劫,雲夕出門前特地讓大家換上了不起眼的粗布衣衫。燕翎雖然不習慣穿這麼粗糙的衣服,只是想起了表哥,終究忍了下來。
她以前就算出去玩,也都是去逛街道,鮮少接觸到底層。
爲了一個饅頭打得你死我活的乞丐,累了就直接躺大街上的閒漢,還有全家分一碗粥的貧困人家,這些都是她不曾接觸過的黑暗面。以前的她雖然在大街上看到過乞丐,還給過他們銀錢,但基本都很快就拋在腦後。那些窮苦人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她還真不知道。
雲夕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提點道:“對於這些人來說,能夠吃飽穿暖便是最大的幸福,愛情是什麼?他們根本不在意,更不會去追求。我告訴你這個,並非要你別去追求愛情。只是想讓你知道,在你自哀自怨的時候,這世上還有許多人比你要更加不幸。你相信嗎?那些女乞丐中,有不少人可以爲了一個饅頭,就出賣自己的身體。”
燕翎緊緊咬着下脣。這一路,雖然她們兩個都穿着粗布衣衫,但是兩人一個英氣勃勃,一個明眸皓齒,自然也有一些打歪腦筋的人。不用遠遠跟着的護衛出手,雲夕已經毫不客氣地擰了他們的手。
她覺得比起雲夕,比起有所覺悟的表哥,自己一事無成,除了吃喝玩樂,什麼都不會。
雲夕又拉着她去城裡的人牙子那邊。這人稱萬大娘的人牙子記性很好,還記得雲夕,“這不是杜家的姑娘嗎?怎麼來我這裡了?怎麼,還有想買的人不成?”
這杜家從原來去年連飯都吃不飽的人家,成爲了能夠使喚起奴婢的人,在鳳凰縣也算得上傳奇。更別提那杜家小店的生意更是讓不少人紅眼,偏偏沒有杜家那些方子,根本模仿不來。
在萬大娘眼中,這杜家只會更好,將來需要在她這裡買的人肯定更多。
雲夕原本只是打算帶燕翎來看看,這下還真有這個想法。家裡單單唐大娘一個人,終究有些分身乏術。
她直接問道:“你這裡都有哪些人?”
萬大娘立刻將她手頭所擁有的丫頭都找了出來,一共有二十個左右。這些丫鬟大多相貌平庸,說起來萬大娘算是人牙子中比較有良心的人了。至少她還會打探一下主顧,不會將人賣進特別苛刻的人家,更不會把人賣到青樓戲班子那些腌臢地方。這麼一來,她賺的錢就少了,一些家裡養着漂亮女兒的人也嫌棄她給的錢少,直接賣到別的地方去。
雲夕對萬大娘道:“大娘,你能說一些這些姑娘的身世嗎?比如說他們是被誰賣過來的,爲了什麼原因賣的?”
她只是想讓燕翎知道這些女孩子的遭遇。
萬大娘點點頭,一一介紹了起來。這些姑娘,有的是家裡爲了生兒子,生了好幾個女兒,養不起,索性將最大的兩個賣出去,不僅可以省兩張嘴不說,還可以貼補家用。有的是母親去世後,被繼母發賣的,也有的被哥哥嫂嫂賣的。
還有的是被好賭的父親拿來賣了好換回銀錢賭博的,還有的是自願賣身。
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個讓人憐惜的故事。
燕翎的眼眶微微發紅,她以前被她娘保護得太好,根本不曾想過還有這些不平事。她自小就是家裡的掌上明珠,也無法想象會有父親爲了賭博就將女兒給賣了。
雲夕在問過後,最後買下了一對姐妹,姐妹兩相差一歲,一個十三,一個十二。妹妹的臉上還有一個胎記,因此沒有什麼人願意買她,偏偏姐姐不願和妹妹分開,因此這對姐妹留在萬大娘這邊好一段時間了。
姐姐叫招娣,妹妹叫迎弟,從名字就可以看出她們兩個在家中的地位了。
雲夕看她們姐妹情深,索性兩人都買了下來。因爲妹妹臉上有胎記的緣故,萬大娘還給她便宜算了,兩人一共是十八兩銀子。
招娣和迎弟都很開心,跪下給雲夕磕頭。雲夕可不習慣別人對她跪下,連忙將她們扶起。她之所以選上這姐妹,一方面是不忍心她們分開,另一方面也是發現這姐妹兩的根骨不錯,居然有幾分的習武天分。至少根骨比雲瑤好,雲瑤的武學天賦已經算得上是普通人中的翹楚,十個中出一個的那種。
至於雲夕,她那天賦就是所謂的天才,還是一百萬個都出不了一個的那種。
兩個人的生命還沒有她一個簪子值錢,燕翎看了唏噓不已,神情複雜,原本眼中的那點悲傷也散開了。在看到這些生活在底層的人生活,她覺得自己只糾結於情愛,尋死覓活的樣子實在有些可笑。
她忍不住湊到雲夕耳邊道:“不許在心裡嘲笑我。”
雲夕看她精神恢復得差不多了,笑了笑,“爲什麼要嘲笑你?我覺得你很好的一點就是善良,一些人,就算我帶他們來看這些,他們也不會因此有所觸動,只會覺得理所當然。”
但是燕翎不一樣,她會自責,也會憐憫這些人的不幸。這纔是她們兩個即使身份有所差距,依舊可以做好朋友的原因。
雲夕覺得招娣和迎弟的名字不好聽,就有心給兩姐妹取名,她和顏悅色問道:“你們想叫什麼名字?”
招娣更大一點,也更會來事,“求小姐賜名。”
雲夕覺得會來事不要緊,只要爲人忠心可靠就可以。從招娣爲了妹妹一直留下來來看,也是個有情義的人。
雲夕說道:“那就叫銀丹和胡楊好了。無論是銀丹草,還是胡楊,都是生命力頑強的植物。胡楊,即使在沙漠中,也能夠挺拔生長,我希望你們能夠像它們一樣,堅強勇敢。”
“銀丹、胡楊。”招娣重複着這兩個名字,眼中閃爍着光芒,“多謝小姐賜名,從今往後,我便是銀丹,妹妹便是胡楊。”
雲夕買了這兩人後便結束了今日的見聞。
回家後,見到多出了兩個姑娘,杜周氏問了問,知道是雲夕買回來幫忙做家務的,也就沒說什麼。有了她們的幫忙,唐嫂子身上的擔子也可以減輕一些。
銀丹還可以呆在她店裡,幫忙做事,胡楊則在家中幫忙做點家務。這對姐妹平時在家也是做慣家務活的人,所以幹起活來,十分勤快利落。她們姐妹兩感情好,兩人直接住一間。
這樣算起來,杜家的人口也不算少了。
唐嫂子自從失了女兒後,看見女孩子總有幾分的慈母心態,已經開始準備給這對姐妹做兩套衣服。不過她最疼愛的依舊是阿玉這個義女。
今天出去一趟的收穫比雲夕想象得更大,戴燕翎雖然還沒完全走出,但至少不再像過去一樣沉浸在悲傷中。
她出門的時候,身上只帶了二十兩銀子,她直接將這些銀錢給雲夕,讓她買些米糧送給那些白天見到的乞丐。
雲夕點點頭,燕翎能有這個想法也不錯。她也拿出二十兩,雲瑤則出了十兩,湊成五十兩,直接全部拿來買米,米的質量不算特別好,也不算特別差,就是普通老百姓吃的陳米。
然後唐嫂子幫她們一大早起來熬粥,雲夕將粥擡在牛車上,到那些廟前施粥。
這附近的乞丐得知後,基本都湊了過來分食。
一連好幾天,第一天雲夕還會跟着去,後面就純粹是燕翎帶着護衛去了。不過她身邊才兩個護衛,加上那地方又是龍蛇混雜,爲了以防萬一,雲夕還是同賴三說了一聲。賴三便立即派十個兄弟每日幫忙維持秩序。
要知道賴三以前可是地頭蛇,鳳凰縣的乞丐沒有一個不認識他和他那幫兄弟,有這些人震着,根本沒有人敢撒野。
燕翎整整三天時間都在忙這個,現在八月,正是秋老虎的季節,她皮膚還因此曬黑了一些,卻絲毫不介意,反而很高興。
她對雲夕說道:“我總算找到點自己能做的事情了。以後我每個月的月錢就攢下來,每個幾個月就去施粥一次。雖然我沒法幫助所有人,但至少可以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戴燕翎作爲備受寵愛的嫡女,一個月有十兩銀子的月錢,她娘還時不時給她貼補一些。
雲夕笑道:“這樣也好。不過你現在回去的話,只怕你娘要覺得我沒好好照顧你,讓你曬得這麼黑。”
燕翎不在意道:“沒事,養個幾天也就回來了。我娘纔不會怪你呢,她還時常讓我向你學習。”
按照她孃的說法,雲夕心術正,聰明,又有手腕,是值得交往的人。
戴燕翎在杜家住了五天,打算等八月十二早上就回去。
十一號晚上,他們自然是早早睡了。
忽然之間,戰神的狂吠聲響起,劃破了天際,其中還混合着哞哞的叫聲和悽慘的叫聲。
雲夕立刻清醒了過來,匆匆穿好衣服。她跑出屋內,就聞到空氣中傳來的焦味,還有沖天的火光。
那個方向……正是蘑菇房。
雲夕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趕緊將雲瑤等人叫起,只有杜周氏那邊因爲懷孕的緣故,所以沒有吵醒她和杜一福。
然後她直接推開門,果然看到她家蘑菇房着火了。
另一邊,戰神嘴裡緊緊咬着蘇韓氏的衣服,這個季節衣服本來就薄,直接咬進了她的肉裡,疼得她不住地慘叫。另一邊蘇韓氏的妻子蘇明發也沒好到哪裡去,受傷的哪隻腳被哞哞用蹄子踩着,哞哞還拿頭上的腳去頂他。
夫妻兩看上去都很慘,雲夕卻完全不同情他們,心中只有滔天的怒氣。
蘇韓氏和蘇明發手中都拿着火摺子,顯然這蘑菇房的火就是這對夫妻放的,結果他們還沒來得及跑走,就被戰神和哞哞給逮住了。
雲夕上前,狠狠踹了過去,幾個巴掌過去,打得蘇韓氏和蘇明發臉頰都紅腫起來,蘇韓氏的門牙更是掉了下來。
這點行動根本無法讓她徹底發泄出心中的怒氣。只是當務之急,還是救火要緊。
雲夕直接拿旁邊的草繩將這兩人綁起來,然後趕緊去打水救火。
這一會兒的功夫,雲瑤和燕翎他們也跑了出來,看到着火的蘑菇房,又看到地上這對狼狽的夫妻,他們也明白這兩人就是放火的罪魁禍首。
雲瑤狠狠踹了兩人一腳解氣後,也跟着打水了。
戴燕翎也帶着護衛來幫忙。
這邊的動鬧的動靜太大,李大娘他們也醒了過來。
因爲打水救火的人不少,所以蘑菇房的火最後還是被澆滅了,幸虧雲夕發現得早,所以並沒有全部燒燬。
等火滅了後,李大娘、蘇禾等人看着地上這兩人,忍不住罵道:“真是黑了心腸的人,居然敢放起火來。”
“咱們陽河村怎麼就出了這樣喪盡天良的人。”
蘇韓氏在那邊嚶嚶哭泣着,只是在場的人看到這火摺子,沒有人會同情她。蘇明發之前腳被哞哞踩着,到現在傷口處還在疼,不斷地呻吟喊疼。
這個天氣,一個不注意,火勢大了後很有可能會牽連到這附近的其他人家,一想到自己家也有可能着火,這些村民就對這對夫妻恨得牙癢癢的。
腳程快的人已經去請陶天功他們過來了。
陶天功看着燒黑的蘑菇房,又看着地上這兩人,痛心疾首地搖頭:“造孽啊。”
蘇韓氏哭道:“我們知道錯了,我們只是想給杜家一個小小教訓而已。”
雲夕冷冷道:“你可知,你這個小小的教訓,一個不小心就會害得我們杜家上上下下葬身火海。只是小教訓就這樣,若是大教訓,豈不是要放火燒了整個陽河村。”
殺人放火,這件事已經觸及到了大家的底線,所以沒有人會同情他們。
陶天功也不多說什麼,開門見山道:“雲夕你打算怎麼做?”
雲夕言簡意賅道:“直接把他們夫妻按照縱火的罪名送到衙門去。”
戴燕翎惡狠狠地看着他們,說道:“我也見過我父親書房中的公文,故意放火的話,按照我大周律法,只有一個處理,那就是斬刑。”
戴燕翎氣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加上公文這種字眼……
蘇韓氏和蘇明發臉色立即蒼白一片。
李大娘直接問道:“這位是?”
雲瑤道:“這是戴家姐姐,她爹便是我楚州同知。今天若不是我姐姐醒得及時,只怕戴家姐姐也要遭殃。”
大家一聽是官家小姐,身子不自覺抖了一下。同知大家都知道的,比縣太爺還大的官。連同知家的小姐都說要判斬邢,那就說明律法的確是這樣的。他們心中也有些後怕,倘若不小心燒死官家小姐,後果不堪設想。
大家更是惡狠狠地看向這對夫妻。
古代對於縱火刑法都很重,因爲老百姓的房子都是木頭製成的,一旦燃起,稍不注意就要蔓延,對於可能造成火災的行爲,都有嚴厲規定。在前朝律法最嚴的時候,晚上在外面點火的更是要鞭打一百。
蘇韓氏聽到死的字眼,這才知道怕了,哭得涕淚橫流,“我們不敢了,我們真的不敢了。看在沒有人受傷的份上,放過我們這一次吧。我家裡還有四個孩子呢,我們若是去了,我的孩子怎麼辦?”
雲夕冷酷道:“你在放火的時候,可曾想過你的孩子?我之前就給過你一次機會,誰知道你不但不知悔改,反而懷恨在心。”這一次,說什麼她都不會放過蘇韓氏。
在場的人也是共同的看法,既然有膽子放火,就要有膽子承擔起這個罪名。
蘇明發突然說道:“這不關我的事,都是這婆娘慫恿我的,我纔會一時鬼迷心竅,犯下這樣的罪。都是她的錯,要砍就砍她一個人吧,放過我吧!”
正所謂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時各自飛。
蘇韓氏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她最信任的丈夫將所有罪名都推到她身上,被打擊得整個人都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