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憑什麼?
薛立在臥室門前截到了人。
眼看門口只有兩三步之遙,可是她就是走不到那裡,大半邊身子撐着牆,小口小口喘着氣,看起來很辛苦的樣子。
“果果!”薛立連忙走過去扶她。
她咬着脣,流着淚,傷心地用手肘推開他。
他一僵,又重新圈着她的手臂,“是不是不舒服?我扶你到牀上休息。”
她躺在牀上,他替她掖好了被子,站在窗前,靜靜地,神色複雜地觀察着她的表情,看她呼吸漸漸平緩了,才放下心。
“好點了嗎?”
她睜開眼,“好點了,謝謝。”
他苦笑一下,她以前對他什麼時候這樣客氣過?望着她,欲言又止。
氣氛有些壓抑,她撇過臉去,“你出去吧。”
“我想留在這,陪你說說話。”
她說,“我不需要人陪。”
“我想陪你。”他強調。
她靜默了一下,還是搖頭,“你下去吧,他們都在下面,你這樣……他們會誤會的。”
“他們知道我上來找你。”薛立笑着問,“果果,你現在連跟我說說話,都不覺得煩嗎?”
不煩,只是,他們不應該這樣子。她張口,想要他走,可是他明明在笑,她卻感到他的心在潰爛,在淌血,千瘡百孔,血流成河,曾經屬於他們兩人的那端美好的過往就浸泡在裡面,面目全非,發漲,發爛。
又想起韓立秋跟她說過的那些話,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蹲在人來人往的大街哭,那樣彷徨,那樣茫然,跟看不見將來的人一樣,那段最傷心的日子,是殘忍的她帶給他的,他都因爲她變成這樣子了,現在,她還要再傷他一次嗎?
房門沒有掩上,只要有人經過,就能看見裡面的情況。
讓他出去的說話怎麼都說不出口,最後她任由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
嘆氣,“要是他知道了,肯定又得誤會我們了……”韓庭風那人,脾氣說不出的壞,要是讓他知道她跟薛立共處一室,還是他們的臥室,肯定又要擺臉色她看了,雖然近期他已經收斂不少,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知道的,收斂只是暫時,他的容忍也只是個過渡,就像……白天裡任由她耍脾氣,對他不理不睬,還是巴巴地纏在她身邊,可是每當夜晚睡到一半,他都會偷偷躺上牀親她,抱她,只要她稍微抵抗地動一動,他立馬放下她,若無其事地回沙發上裝睡,這事,她也是知道的。
“誤會了又怎樣?果果,我們曾經……這事掩蓋不了的事實,你記得,我也記得,他也清楚,如果他要誤會,就讓他誤會去。”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薛立,你別說了……”讓他誤會?怎麼可以?
“爲什麼不可以?果果,如果他真爲了這丁點事不信你,你回來,我們就像以前那樣,好不好?”
以前?
他們以前是什麼樣的?
她發現自己一點都想不起來,可是,她卻十分清楚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的,現在她結婚了,有了丈夫,還有了孩子,她的婚姻是一樁不光彩的交易,她的丈夫甚至瞞着她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可是,再不光彩,再見不得人,這就是她的生活,她的狀況,她抹不掉的一切,構成她人生的重要部分。
“薛立,我們要學會向前看,不要總想着以前,以前,已經回不去了。”
“果果,你給我機會,好嗎?我待你,從來就沒有改變過,我一直在等你,我們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情,去過的每一個地方,我這裡。”
他用力指向自己的心,那一瞬,表情既悲涼又執拗,“都記得,它,不允許我忘記,我就清清楚楚地記着,一點都沒有遺漏,我們曾經建造出來的那份感情,那個美好的世界,我沒有離開過,就算你嫁給了他,就算你跟他……好過,我也不介意,果果,你回來好不好?你回來,我會加倍對你好。”
他怎麼就這麼傻?
分手時她跟他說過的那些話,他都不記得了嗎?
他們不會有將來,不會有以後,放開她,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以後。
“就算你沒變,可我已經變了,薛立,我不再是你認識的那個秦果果了,我已經有了孩子,孩子不能沒有爸爸……”
“我可以做孩子的爸爸,我會對他視如己出——”
她笑,笑着笑着突然就流下眼淚,“別說傻話,薛立,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你怎麼可能是孩子的爸爸?孩子的爸爸是韓庭風。”一個自私自利的討厭鬼。
他都退讓到這個地步了。
還是不行嗎?
他斂下棕黑色眸子裡憂傷的光,“果果,你愛上他了,是不是?”
她一下子僵了表情。
他凝睇着她,笑容一點一點隱沒,原本只是個懷疑,看見她這樣的表情之後,答案已經無需尋證。
秦果果就是大笨蛋。
他跟她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把情緒這麼明顯地擺到臉上,別人會輕而易舉看明白她心裡在想什麼的。
她怎麼就是不聽呢?就是不聽……
記不清這是她撥打的第幾次電話了,手機那端依舊是機械的女聲提示,機主暫時無法接聽電話。
秦果果闔上眼。
熱乎乎的淚滴從眼角緩緩流下,耳邊又響起薛立離開前悵然若失的嘆息,“果果,原來你真的愛上他了……”
所以,她愛上了,是嗎?
……
秦果果沒有想過,這個時候能幫上她的,居然是那個印象不良的袁卓雅。
她好不容易纔翻找到了那張名片,打電話過去說明了些情況,袁卓雅很意外她居然打電話過去,但是沒有一絲猶豫就表示願意幫她查查。聽說她還在報社加班,秦果果心急如燎,顧不得已經夜晚十點了,拿了錢包就出去。
韓母他們都睡了,客廳沒人。她不想叫醒他們,自己打電話到的士公司,出了雙倍價錢叫了車,車很快就到了,夜晚的路人少車少,一路暢通無阻開到報社樓下,下車的時候太急,把手機漏在的士上了,等回頭追去的時候,司機已經跑遠了。
幸好值班的保安知道袁卓雅,通過內線確認了,放她上去。
“十三樓,小姐。”
秦果果上到十三樓,袁卓雅正埋首對這一份名單,見她來了,招呼也沒打,將名單交到她手上,“我剛讓人傳真過來的,目前是能搜到的最齊全的肇事飛機人員名單,你看看,有沒有庭風的名字?”
她接過,薄薄的一張a4白紙,上面整整齊齊列着幾行人的名字,覺得很兒戲,一張名單記錄,卻是代表着這些人一生經已終結,頭在瞬間有些暈眩,她定了定睛,將盈出眼眶的淚水硬生生逼回去,幾乎是帶着窒息的祈禱,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去念。
每念一個新的名字之前,感覺就像耗盡一生的財富去進行豪賭,只要不是韓庭風的名字,她就贏,一旦出現他的名字,她就輸,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