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人怎會在這里?來請傅師父治病?董姝猜測。
李氏親切問︰「少爺是哪里人?來找傅師父的嗎?」
「是啊,母親曾受師父救命之恩,在下特地上山拜見,不料師父不在,便在此地盤桓幾日。」他想也不想,滿口胡話往外丟。
李氏意動,瞧他說話模樣,一看就是個貴人,瞬間雙眼發亮。「公子高名貴姓,家住哪里?」
「在下江建和,家住京城,父親是禮部尚書,母親是襄陽侯嫡女。」
江建和——江氏佷子,裝模作樣惡心到極點,與三皇子狼狽為奸的家伙。
听到他的身家介紹,李氏樂得腦仁發暈。禮部尚書?那得是多大的官?這樣的男人打死也不能錯過!
她迫不及待問︰「江公子娶媳婦了嗎?」
「尚未。」
輕飄飄兩個字,帶給母女倆無窮希望,她恨不得直接把女兒塞進他懷里,要是能立刻生米煮成熟飯,就算只是個小姨娘那也是潑天的富貴。
她滿臉熱情道︰「江公子若在山上等得無聊,要不到家里坐坐?」
「多謝盛情相邀。」
「那可說定羅,要是江公子往家里來,我給江公子殺一只大母雞炖湯,自家養的雞又肥又女敕,味道特別好……」
正在李氏大力推薦自家農產品時,漫漫拿了兩包藥出來,听見李氏喊江公子,她輕皺柳眉,那是誰啊?
但這時候她沒糾結,直接把藥遞給李氏,想盡快把人給打發了。「這包藥是煎服的,喝兩次就夠,這包浸入熱水中,拿藥水擦洗紅疹處,擦三天就沒事。」
李氏接過藥,笑得一張臉漲大兩分,手拉漫漫,眼楮卻投向藍殷,看得他全身起雞皮疙瘩。
這是想演半老徐娘?那也得有幾分風韻,她身上只找得到粗俗二字。
「師父不在,漫漫領江公子去家里住幾天吧,瞧你這小身板兒,娘得做點好吃的給你補補。」
「再說。」她沒直接拒絕,因為明白李氏想做什麼便一定要達成,她是個很有毅力的女人,要不當年爹爹怎會把人給娶了,所以她從不和李氏對著干。
「說定羅,你爹可想你了,早點帶江公子回來啊。」她拉住漫漫的手腕緊緊掐著,用力氣暗示她——這件事非做不可!
這動作落進藍殷眼底,瞬間,一絲戾氣浮上眼底。
但母女倆毫無所覺,一雙眼珠子直黏在藍殷身上拔不下來,李氏心想要是姝兒能跟著他……光是想像就讓她踩上雲端,飄得找不到北。
藍殷把人送出門,站在門口冷冷笑著,只見她們頻頻回首,目光舍不得離去,直到走得夠遠,他從地上撿起石子,在她們下一個回頭之前疾射而出!
啊啊——尖叫聲起,兩人跌了個狗吃屎。
「哎呀,怎麼摔了!」李氏大喊。
「快看看江公子還在不在?」董姝推著母親往後看。
李氏轉頭,幸好……「進屋了。」
董姝松口氣。「幸好沒在江公子面前出丑……快起來!」
母女扶著彼此站起,顧不得磨破的膝蓋正在滲血,拍拍裙子,順順頭發,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兩人嘰嘰喳喳地討論起「江公子」,越說越興奮,越說越覺得登天的梯子就架在跟前,
還沒走到家里呢,江公子已經成為她們的囊中物。
很喜歡待在樹梢頭的流雲把她們的對話听進耳里,咬緊了後槽牙,那麼爛的計劃也敢算計到主子頭上?
他忍不住手癢,扯下樹梢果子射出去!
李氏一個踉蹌往前栽倒,看著小徑中間的石子,「啊——」
驚天尖叫,嚇走林間飛鳥。
「江公子想起以前的事了?」
藍殷一進門就對上漫漫的臭臉。
她的白眼都快翻到頭頂心,這家伙旁的不行,淨會惹事,在京城闖禍,有個「仁慈寬厚」的嫡母兜著,在這里呢?她來善後?她又不是他娘。
「沒,我想到『討厭』兩個字,江建和就自動冒出來。」他聳聳肩,一臉的不以為然。
漫漫才要算帳呢,藍殷搶先戳上她的額頭,抓過皓腕,檢查她剛被母豬掐過的地方。
「傻啊,豬蹄閑著,你就給捏?」
「你不去招惹人家,我能挨這下?」
「別顛倒是非,分明是她們招惹我。」
「還有理了?」
「有理走遍天下,道理站在我這邊。」
「偷蟾蛛粉有理?惡整董姝有理?什麼時候天下道理全站在你這邊?」
「做壞事本該受罰,上天不懲我來伸張正義。」他就是計較那些攔路惡霸。
「她們連踫都沒踫到我。」
「那是我在,如果我不在呢?千萬別跟我說什麼以德服人。我心眼小,記仇記恨,誰敢欺負你,我就要把她欺負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說得咬牙切齒,斬釘截鐵。
「何必,我又沒受傷。」
「可我受傷了,這里!」藍殷理直氣壯,戳上自己胸口。
這話太甜,甜得很容易讓人忘記,一旦淪陷,最終會換到多少傷心。「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你不需要在乎。」
又來,她又為不明原因想把他踢開?不行,他不允許。
「沒有你、我,只有我們。」他撩人于無形。
知不知道這種話會造成多大的誤解?知不知道這種誤解會害人失了心,痛了情,到最後還舍不得給他報應?
「我只拿你當朋友。」她讓步了,他想當朋友她就當,不能再得寸進尺。
「可我拿你當自己。」是「他是她,她是他」的那種自己。
許是他天性執拗,她越不想,他越非要,不管她是不是欲擒故縱,他都打定主意要將她一舉成擒,誰讓她在乎他、需要他!
「你很快就會離開,我們很快就要道別。」她鄭重提醒。
「離開還會聚首,道別還會相逢。我們緣分很深,深得將要一輩子勾結。」
「固執,剛愎自用,冥頑不靈。」
「如果固執、剛愎自用、冥頑不靈你才會喜歡,那我就固執、剛愎自用、冥頑不靈。」
他越講越堅持,把尚未完全認定的曖昧與情愫給認了證,然後突然發現……認證?感覺好像挺不錯的,既然如此,就一路認下去吧。
「我不喜歡你。」
「說謊!不過沒關系,盡管說吧,反正有我幫你擔著。」她的言行什麼時候需要誰來承擔了?「停,停,我不吵,也不要听你說話。」
「對,不要听,只要看著、體會著就行。」
他的口氣綿軟,表情委曲,眼神可憐,一個昂藏八尺的大男人,竟然對著她搖尾乞憐?
這殺傷力……好強烈……她快要招架不住!
漫漫狠狠吸氣,狠狠別開眼楮,她對自己說——再相信他的話,她就是天地大豬頭。
用力推開藍殷,她道︰「你越線了,要是再胡說八道就搬出去吧,我們是沒有關系的兩個人,我不會管你的事,也請你不要管我的事,我和董姝之間的矛盾,我會自己解決。」
又推開他?不行,他非要找出被推開的「不明原因」。
「你以為只有那五個無賴?你曉不曉得她到處破壞你的名聲?」
「她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但沒人相信,因為我是人人愛戴的小神醫。」
「張癩子相信了,相信任何男人都可以上你。」
「所以他的腿!」漫漫驚道。
「我打斷的,他偷偷模模上山,懷里揣著蒙汗藥。」
難怪他絆著她,不讓她替張癩子醫治?
「別趕我走,我只想對你好。」藍殷捧起她的臉,眼光認真,態度認真,他用「認真」來表達他對她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
漫漫背對他,要不起他的認真,更不能讓自己對他認了真。
藍殷又繞到她跟前,她轉,他就繞,不管她怎麼動,他都堅定站在她面前。
「漫漫,不要推開我,不要不理我。如果連你都不要,就沒人要我了。」
「你可能有親戚朋友跟有喜歡的人,等你想起來就會知道,很多人都要你。」
「可我是你的啊!」
一句話,炸了漫漫。
他怎麼會是她的?前世不是,今生不是,從來都不是她的啊,他是安晴真的,安晴真是他的,他們有情有義,有一世情緣。
突然間好委屈,她心疼起前世的自己。
滿腦子混亂的漫漫揪住他的衣襟,怒氣沖沖道︰「請別說會讓人誤會的話,你只是我的病患,等你記起一切之後就立刻離開,到時請記得付清醫藥費。
「你不是最喜歡銀貨兩訖?不是不樂意欠人恩情?所以兩條命,送我一幢宅院吧,記得,要有梅林荷塘,還要有個吹風的小涼亭,我要輕舟短棹春光好,我要競折團荷遮晚照。听清楚了嗎?」
她突如其來的發飆讓他怔愣住。
溫和小神醫變成嗜血小母獅?哪來的兩條命?哪來的銀貨兩訖?他糊涂了。
凝睇她的滿臉委屈,胸口隱隱作痛,她曾經歷過什麼?
「漫漫。」他輕輕拽起她的衣袖。
「走開。」她甩掉他的手。
「不要對我生氣。」拇指拭去她的眼淚,他強勢把她收進懷里。她使勁推開他,但他紋風不動,霸道地壓住她的頭,緊密地貼合在自己胸口。
因為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就要失去她了……說不出的恐懼在心間蔓延,令他手足無措。「對不起,我錯了。」
她抵住他的胸膛,掙扎著想月兌離箝制。「你沒錯,錯的是我。」
他握住抵在胸口的柔軟手掌。「我不應該偷蟾賒粉。」
她想抽開,但他有力量優勢,只能諷刺。「我的錯,不該把蟾賒粉亂放,引誘你犯罪。」
很明顯的氣話,面對女人的怒氣,唯一的出路就是認錯,認錯再認錯,無條件、無下限地認錯。
「我不該去踫董姝,你們畢竟是姊妹。」
「客氣了,踫得好,踫得妙,踫得呱呱叫,那麼討厭的女人,怎能沒有你來主持公道?」她一句句說著反話,卻把自己氣到雙頰通紅。
「下次我想做什麼,一定會先和你商量。」
「千萬不要,你的人生我不參與,我的決定跟你沒關系,不用說,不用告訴我,我們各自安好。」
噗地,他突然笑出聲,掐掐她氣得紅通通的小臉說︰「真可愛。」
可愛?漫漫全身乏力……想直接癱在地上。
瞪他沒用?諷刺沒用?罵沒用?他瘋了嗎?她氣到想砍人,他竟然說她可愛?她深深懷疑,給他的藥里面,有沒有放錯藥材。
「漫漫生氣很可愛。」
丟下一句,他再次用絕對的力量壓制她的反抗,把她收進懷里,任由她的拳頭在後背捶不停。
一把抱住她的腰,他挾持她飛到屋頂上,穩穩地把她擺放好,望著她,笑出滿口大白牙,堪比天上白月光。
牙齒輕顫,手腳發抖,冷汗從額頭冒出頭,漫漫喘著大氣,懊惱到極點。還笑,笑屁啊,她懼高!
手心濕滑冰冷,她邊發抖邊磨牙。「快帶我下去,我數到三。一,二……」
在她數到二時,藍殷做出回應。
「漫漫怕高?別怕,靠著我,我不會讓你摔著。」
鬼才要靠著他,殷監不遠,抵死不靠!她緊緊抓住屋瓦,氣到說不出話。
這種事哪能縱著她?摔下去就太危險啦,他可是要負責她的安全呢。
藍殷攬過她的細腰,把她往懷里帶,漫漫無力反抗,因為顫抖已經抖掉她所有力氣。
看著懷里的漫漫,聞著她身上淡淡的,花香,這一刻他有點後悔,後悔自己「失憶」,因為失憶的人無法跟她提及過去,無法問她︰你還記不記得……那個曾經?
支走流雲,藍殷讓他先過去盯著,別讓人給跑掉。
「給我蟾蛛粉、蜘蛛絲、蛇牙液……什麼都可以。」這次他事先通知羅,沒有偷竊,沒有暗著來。看!他多听她的話,應該嘉獎一個。
「要那些干什麼,你又要惹禍?」
「錯,是主持公義。」
「天地間的公義主持不完,你可不可以別多管閑事?」漫漫滿臉無奈。
「你要我自掃門前雪?」
「我要你安靜一點。」
江氏的爪牙不知凡幾,他們不是董姝,不是一點點藥粉就能夠輕易擺平的,上回離開的刺客熊也不知道會給他們帶來什麼驚喜?
「不給也行,但今天的事我非得出頭。」長腿一抬,人已離開。
他……竟然丟下她?漫漫不敢置信,他在想什麼啊?腦袋健全的時候都沒逃過危機,現在傻里傻氣的,如果出門踫上豈不是肉包子打狗?
想也不想,漫漫跑進藥室,隨手抓幾瓶藥粉往兜里塞,追著他出門。
他故意走得很慢,在听見背後傳來的腳步聲時咧嘴笑開。
就說吧,她關心他、在乎他,她把他看得很重,這些足以證明她喜歡他,只要找出問題癥結點,困難將會迎刃而解。
「藍殷!」漫漫一面跑一面喊。
他停下,轉身,在她來不及反應之前,展開手臂朝她跑去,下一瞬……她撲進他懷抱。
他把她收在懷里,緊緊的,臉上笑得亂七八糟。「我就知道你會管我。」
這麼害怕沒人管?心微酸——為沒人疼愛的大男孩。
下意識輕拍他的背,舍不得為了那點微薄親情拼了命卻一無所獲的大男孩。
漫漫心道︰還是盡快將藍敘治好,讓他多關照這個需要被疼惜的弟弟吧。
「我不管你,你把天捅破了誰收拾?」她悶聲回答。
在她眼里,他這麼不濟?好吧,今天就讓她大開眼界。
藍殷笑盈盈地勾起她的肩膀。「這才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誰要當你兄弟?我是女的。」朋友,恩人,兄弟,她最痛恨的詞匯三。
生氣了?不過是玩笑話,為何要生氣?他沒弄懂她的憤怒。「不當兄弟就當姊妹。」
他更想當情人夫妻,但上回她氣到要把越線的他趕出家門……還是保守點。
「姊妹?」她眯起眼,挑起他的下巴。「喊聲姊來听听。」
他沒喊,光沖著她笑不停,笑得她臉紅耳熱,那張招搖帥臉令她怦然心動。
進了小城鎮,漫漫不知道藍殷要去哪里,光是跟著走。
他也不心急,停下來給她買包子,買糖葫蘆,買荷包……東西都不貴,但買了一大堆,而且逛街帶毒粉是想毒死黑心商人嗎?
迎面走來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長得不差,身材不錯,二、三十歲吧,腳步虛浮,有張被酒色財氣給掏空的浮腫臉。
漫漫不想惹事,拉著藍殷往路旁靠,沒想到他們不惹對方人家卻非要來招惹,怎麼辦?
男人帶著僕從上前,彎眉淺笑。「小娘子住在哪里,之前怎沒見過?」
他以為他是誰,還管到她住哪里?
「關你屁事。」藍殷道。
男人臉色瞬變,卻假裝沒听見。「在下姓王,名志成,已有功名在身。」
「關我屁事。」藍殷又道。
漫漫再也忍不住笑出聲,然而這一笑,王志成登時看傻眼,香腮凝霜雪,墨瞳染春暉,真美,怎麼有人可以美到讓人喘不過氣,美到讓他身體的某部分機能迅速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