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來的錢做生意?我記得你窮到被堵坊保給丟出門外。」
藍殷咯咯輕笑。「別忘記,我可是有個仁慈寬厚的嫡母啊,我賭、我惹禍,事情鬧得越大她越歡喜,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掏錢幫我解決難題,是她掏錢讓我盤下第一間鋪子。」
「舉子之後,有想過更上一層樓嗎?」
「我……是皇帝的人。」
什麼意思?她錯愕驚呼。
看著她驚慌的目光,很明顯的理解錯誤,皇上性向很正常的啊。
藍殷哈哈大笑,翻回自己床位上,側過身,一把掐住她女敕女敕的頰邊肉。「胡思亂想什麼!」
漫漫知道自己想歪了,鼓起腮幫子,橫他一眼。「是你自己口氣曖昧。」
「我曖昧是因為——這個秘密連父親都不曉得。」
「秘密?那就別說了。」她急忙搞住耳朵。
拉下她的手,他認真看她。「怎麼可以?我都說過了,我是你的,你怎麼能不知道自己的事。」
所以……他說過的話還算數?而安晴真無關緊要?心安下,笑容浮上。
「我領了皇帝的飛虎衛。飛虎衛只听命于皇帝,專門為皇上探查各路消息,處理一些不能在台面上講的事。」
「你怎麼會變成飛虎衛?」前世靠著鎮國公,他也就是個御前侍衛。
「我救下四皇子。」外傳四皇子生母身分卑微,不受皇帝重視,但那僅僅是外傳,與事實不符,否則皇帝的飛虎令不會落在他手上。
「既然你文成武就,為什麼還會被追殺?」
「前年冬天朝廷要和吳國打仗,打仗是燒銀子的事兒。當時我剛組起第一支商隊,如果打了敗仗,通往西邊的道路就會被阻斷,偏偏國庫空虛,我和各位叔叔討論過後,決定拋磚引玉獻銀六十萬兩,這陣及時雨不但讓四皇子順利領兵出征,還以少勝多打了大勝仗。
「去年中,四皇子班師回朝,皇帝大喜,硬往我頭上栽了個七品官,皇上有心讓我浮上機面,走走文官路。我說自己只是個銅臭商人,擔不起官位,皇上卻要硬給,還說要好好栽培。
「我死命推辭,外祖父知道之後,把我叫過去狠訓一頓,我才曉得多年來自己的幸運從何而來?」
「什麼意思?」
「那年外祖父憑著一股意氣闖到父親跟前,狠狠指責他一頓,說若不是父親以權迫人,吳家不會把女兒送進國公府,父親娶了母親,不但無法護她一世平安,連親生兒子也無法好生看顧,讓他連上進都得偷偷模模。當時外祖父是抱著必死決心去的,母親的死一直是他心中的痛。」
「然後呢?你外祖父沒事吧?」在她的印象中,鎮國公嚴肅刻板,氣勢驚人,連江氏都不敢違抗他。
「沒事。外祖父的訓斥讓我徹底明白,如果不是看在父親的面子上,秦將軍不會紆尊降貴親自指導我兵法,若不是仰賴父親的人脈,哪里來的江湖異士前僕後繼教導我這個二世祖,連我更名改姓,考院試、鄉試,都是父親暗地操作,在皇帝跟前過了明路的。」
「我就想,難不成自己是老天爺的親生子?怎麼需要人就有人才投靠,需要死士就有高手上門效忠,原來父親的想法始終沒有改變,他想把爵位傳給我。」
「然後?」
「在江氏眼里,我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她並不知道多年來父親為我做的籌謀,但皇上那句『栽培』觸了她的逆麟,她千怕萬怕,就怕我成材,這下子有皇帝金口允諾,我不成材都困難,因此她想除掉我。」
「當時我剛好從皇帝手里接下一樁差事,于是在確知江氏和江家聯手安排一場滅殺之後,我積極配合即將登場的橫禍,打算事畢後直接下江南。我沒想到你會出手,那些陷阱是你埋的對吧?刺客身上那枝箭是你射的對吧?」
「不僅僅是江氏,還有江家的分?」不過是個小庶子,能威脅到他們?
「江氏的親姊是後宮貴妃,江家自然是要扶持貴妃所出三皇子,但和吳國的那場戰爭,因為我的獻金讓四皇子立下大功,他們能不恨我?」
「奪嫡才是最殘忍的戰爭。」漫漫明白了。
「說的好。」
「所以是我多事,破壞你的計劃?」
「當然不是,幸好你多事,否則我將白跑一趟,我要的那個人,早一步離開南方了。何況如果你不出手,與你擦肩而過的我,是不是得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尋找我的小騙子?」
「你怎知道那人早已離開?」
露餡了?他個慌不忙回答,「上回我進京,听到與他有關的消息。漫漫,我很高興計劃失敗,很高興被你救下,很高興與你同居兩個月,很高興……和你在一起的一切一切。只是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了解我的困境,為什麼跑到跟前給我建議,為什麼知道安晴真將會出現,又為什麼會曉得江家的安排,及時救下我?」
一連串的問號,逼得她無所遁形。
她對上他的眼楮,夜色很暗,但他的眼楮在黑夜中閃閃發光。
許久後,她艱難開口。「如果我說,我重活了一輩子,你相信嗎?」
藍殷微怔,這是他永遠都想不到的答案。
听著她娓娓道來重生的經過,听著她改變前世軌跡的辛勤。
漫漫說︰「師父過世那天,我發現所有努力都是白費功夫那刻,差點崩潰。」
漫漫說︰「守在草叢里,看見你被追殺時,我很怕,唯有冷汗滴滴答答落下,好像在嘲笑自己似的。」
當重生無法改變前世經歷時她惶恐極了,那是不是意味著她無法救回父親,而自己也逃不過早亡宿命?
這下子藍殷全懂了,難怪她會跑到他跟前阻止他放棄自己,難怪她會挖坑布置陷阱救了他,難怪剛見面時她那麼憤怒冷淡,難怪她要一幢屋宅、要銀貨兩訖……他的出現,打擊了她極力改變的心意。
然後她說起兩人前世的相遇,說他有多麼的廢渣,多麼的一事無成,所有的事,連同死亡,漫漫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唯獨半句不提安晴真。
因為害怕所以逃避?她不知道自己可以逃避到什麼時候,但今晚……在即將離開家的夜晚,她不想踫觸這個問題。
藍殷與她對視,沒忘記給她溫暖微笑,沒忘記握緊她的手,給她無數支持。
對于她的重生,藍殷不恐懼,唯有心疼。心疼她背負前世包袱,戰戰兢兢,辛勤地活著。
長臂穿過她的頸下,他將她擁入懷中。「不怕,我在,我陪著你闖關。」
漫漫在他懷里點頭。是的,再不多想,早已說好的,只要勇往直前,只要埋頭苦干,不要設想結局與未來,至少她為今生的自己努力過。
圈住他的腰,今晚的她需要靠他更近一點,需要更多屬于他的氣息,來驅逐自己的恐懼……
她的親近讓他很愉快,笑容從眼角擴散到嘴邊。
即使他心里也有不安——對于她的早夭,對于她與諾族的關聯。
但是,不怕,有他呢,再不還有流雲他們啊,最近得再加強操練,嗯……多練兩個時辰好了。
天淡星稀殘月明,在即將離家的凌晨里,兩人依偎相伴,彷佛天地間只剩下他們……
江氏滿臉都是笑,她熱情地朝藍殷走近,好像有多麼高興、多麼歡迎藍殷平安歸來似的,可是在前一天知道消息時,她摔壞了一屋子瓷器。
「殷兒,你去哪里了?母親擔心極了……」
言不由衷的話在目光對上漫漫那刻戛然終止,她的瞳孔急速收縮,雖然她很快恢復鎮定,但那片刻的驚恐已落入藍殷眼底。
她認得漫漫?江氏和諾族有關系?不可能,那麼她的反應從何而來?
再次見到江氏,漫漫仍舊心存防範,她的面具太厚太重,對于沒有真心的人都該保持距離。
接下來的事和前世相差不大,藍殷炫耀著漫漫的醫術,江氏眼底有著難以掩飾的喜悅,然後她帶著藍殷和漫漫來到藍敘床前。
和記憶中一樣,藍敘溫和儒雅,把怨慰深藏心底,不恨不怨,安安靜靜地頹廢自棄著。
漫漫為他診脈,重復著前世做過的事,如今她的醫術已比當年更高超,她有把握在最短的時間內讓他恢復行動能力——自信源于實力。
藍殷依舊安排漫漫住進他的院子,照顧她的還是前世的小雨。
「漫漫。」藍殷又往她屋里沖。
小雨上前相攔,抱怨道︰「主子,薛大夫是個姑娘,您不能老是一來就橫沖直撞的,萬一……您讓姑娘多尷尬。」
他哪會顧慮這麼多,同寢同食的日子過久了,他早就習慣黏著她。
「知道知道,漫漫呢?在里面嗎?」
「在洗澡呢。」每回給大少爺治完腿姑娘都要洗去一身藥味,院里得時刻備上熱水。
「知道了。」藍殷走到外屋,那里被他改成書房。
是私心嗎?當然是私心。他命人把山上的醫書全部拉回來,一一排列好,對于這件事,漫漫沒有置喙,因此他把漫漫的表現當成默認。
默認她要當這個院子的女主人,默認這里是他們的家,默認她會一直陪在自己身邊——他愛極了她的默認。
漫漫听見他的聲音,突然覺得有趣,他和前世一樣被小雨給叨念了。
淺淺笑開,這回她沒心急得差點摔跤,卻同樣加快速度把身子給洗干淨。走到外屋時,藍殷和記憶中一樣,坐在她的桌前,看著她的書冊。
明媚陽光照在他的瞼上,亮了她的眼楮。他俊逸不凡,鶴立群,那怪安晴真會一見傾心,而自己……何嘗不是?
「快過來,我有東西給你。」藍殷向她招手。
漫漫走近時,小雨拿著巾子過來幫她絞干頭發,藍殷想也不想接過手,親自幫她擦拭。
兩人的親昵看得小雨低頭輕笑,快步退出去,把地兒留給主子們。
「要給我什麼?」漫漫接過巾子,胡亂擦幾下就丟在一旁。
知道她好奇,藍殷打開荷包,從里面拿出一枚金蠲子,上頭的雕紋和玉簪相近,都雕著一串鋸齒葉片。
他親自為她示範。「從第五片葉子壓下去,機關就會彈開。」
「蠲子是空心的?」
「對。」藍殷打開銅盒,從玉簪里取出鑰匙,再拿出鎖在木盒里的薄絹,將薄絹卷成細條,塞進蠲子中,啪地扣上金蠲後,他把金蠲戴在漫漫手上。「這東西事關緊要,還是隨身帶著吧。」
漫漫甜甜一笑。「好啊。」
拿起巾子,藍殷繼續為她擦頭發,他站在身後細細理著,漫漫有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放下來時像瀑布般柔軟,她是很特殊的女子,對自己的美貌從不上心。「漫漫。」
「怎樣?」
「等會兒出去走走吧。」
「想讓我見識京城第一紈褲的魅力?」這種事前世他做過。
「我退隱紈褲江湖數年,第一的名頭早就被人搶走啦,都是你的錯!」
她咯咯輕笑。「需要賠償嗎?」
「這得慎重考慮。」擦干了,他親自替她絹發。
藍殷不擅長此道,但沒事,反正漫漫要求不高。
三兩下功夫,結結實實的馬尾巴紮好,他拉起她的手,與她對視一笑,兩人離開國公府。
第七章 交換秘密(2)
京城和過去一樣熱鬧非凡,這是攤上個好帝君才有的結果。
百姓很簡單,就貪圖一個民生樂利,生活不要有過多的磨難,偏偏這麼基本的要求,歷史上沒有太多帝君能夠辦到。
他們邊走邊買,但凡漫漫多看兩眼,藍殷價錢也不問,直接就買下,東西大的還直接讓人往國公府送,那副大氣模樣和前世判若兩人。
「你很有錢?」她壓低聲音湊在他耳邊問。
「談不上全國首富,但前十名,可以搏一搏。」
「這麼有本事?才幾年功夫啊。」
「可不是嘛,誰讓我有幸受到『靈童』啟發。」他朝她挑兩下眉,果然是正統紈褲出身,那痞樣實在無敵!
「你是該好好感激靈童,沒有當年的她,哪有今日的前十。」
「那你說,給靈童蓋間廟、好生供奉,讓她日日承受香火怎樣?」
煙多嗆啊!她擠眉弄眼回答道︰「那倒不必,萬兩黃金足夠了卻恩情。」
「萬兩黃金?小事,隨後奉上。」
「口氣真大。」
「你不相信我的實力?太受傷了,找時間帶你去看看我的銀倉。」、
旁人蓋糧倉,他倒蓋起銀倉了,真這麼有本事?
看見她的質疑,藍殷呵呵一笑,揉上她的頭發。
漫漫偏頭閃開,不滿道︰「頭發會亂。」
「怕啥,手藝人在此。」他拉起她,笑彎兩道眉毛,湊近她耳邊低聲說︰「我給你綁一輩子馬尾。」
他很清楚她的點啊,她最喜歡听的三個字就是「一輩子」。
「說到做到?」
「我一向如此。」藍殷正起神色。「漫漫,我想等哥哥的腿治好後就分家。」
「可能嗎?雙親健在,沒有人這麼做的。」鎮國公不會同意,江氏更不會,如果她還在乎名聲的話。
「不住在一起,不在跟前礙眼,江氏應該會少恨我一點。」
這話代表刺殺那一茬他打算翻篇,不計較了?他總說她心軟良善,殊不知他更是如此。
「也許可以考慮分宅不分家,長輩應該比較能夠接受。」
「這是個好提議,我和大哥……」語未竟,迎面走來幾個年輕男女,看見他們,藍殷立刻勾出那種不帶真心的笑意。
漫漫問︰「你認得他們?」
「認得,老朋友了。右邊那個是江建和,中間是三皇子,趙陽。」
「江貴妃所出?」
「對,今兒個何其幸運,出門踫到一堆親戚。」藍殷眼底泛著寒意。
江老太爺是太子太傅,輔國大臣,膝下子女無數,但嫡出的只有三個,一個進宮經營,二十年後成為皇上寵愛的江貴妃,一個嫁進鎮國公府當國公夫人,而唯一的嫡子成為禮部尚書,娶襄陽侯嫡女為妻,生下的江建和恰恰是藍殷最討厭的那個。因此他想也不想,直接拿江建和的名號去糊弄董姝,本以為可以給他潑兩桶髒水的,哪想得到董姝這麼不濟。
「弄得許多人家破人亡的金元賭坊就是江建和開的?」
「對,但銀子並不是全入了他的口袋。」
「不然呢?」
「趙陽拿走大頭吧。」
近來趙陽人氣聲勢高漲,隱隱有壓過大皇子一頭的趨勢,可他又沒做啥了不起的大事,所以那聲勢肯定是拿不少銀子去堆出來的。
「當皇子還能缺錢?」皇室貴族呢,天下都是他家的。
「大缺,拉攏朝臣要錢,創造名聲要錢,花天酒地也要錢。要不江建和怎能拾人牙慧,開起賭坊。」
「拾人牙慧?什麼意思?」
「第一個開賭坊的是四皇子,記得我被丟出去的那家賭坊嗎?」
「立善賭坊?」
「對,立善賭坊有一條規定,兜里的錢賭光就得離開,不得借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