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馬車內是空的,本該在車內睡覺的兒子竟然不見了。
柳惠娘驚得花容失色,匆忙下了馬車,車夫尚未回來,她只好急急抓著附近的人問,可有瞧見五歲的男孩?
兒子是她的命,若有個閃失,她會瘋掉的。
她正急著到處找兒子時,身後傳來一聲——
「娘!」
柳惠娘心喜轉身,循聲望去,嘴邊的笑容一僵。
潤哥兒騎在楚雄的肩膀上,小臉興奮地向她揮手。「娘,我在這里!」
柳惠娘只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同時感覺到周遭投來的目光。兒子這一喊,不引人注目都難。
她深深做了個吐納後,快步上前,迎著兩人而去。
「臭小子,不是叫你好好待在馬車里嗎!」先是訓了兒子,頓,接著朝楚雄欠身致歉。「我兒子頑皮,給楚爺添麻煩了,還請您別見怪。臭小子,還不快點下來,人家楚爺不跟你計較,你別不懂事!」
楚雄心下「嘿」了一聲,這女人能屈能伸,明明人後恨他恨得要死,人前還能無事似的裝笑,對他表現得既謙卑又感激,還能泰然自若地對兒子罵罵咧咧的,絲毫不見任何異樣。
越是了解她的性子,他越是喜愛。
楚雄咧開了笑。「不麻煩,潤哥兒聰明伶俐,很討人喜歡。」
「您客氣了,不怪罪他就好。」說著瞪了兒子一眼。「還不快下來?人家楚爺心胸寬大,不跟咱們孤兒寡母計較,但咱們不能得寸進尺!」
見娘親生氣了,潤哥兒縮了下頭,正要乖乖下來,卻被楚雄給按住腿。
「你家的馬車在哪?楚叔帶你過去。」
柳惠娘想阻止,但蠢兒子已經抬手指向自家馬車。「在那!」
楚雄笑咪咪地越過她,朝他們的馬車走去。
柳惠娘心中咒罵他奸詐,面上還得做做樣子跟在後頭。「我這兒子從小被他爹慣壞了,小時候就愛騎在他爹肩膀上,看到叔叔伯伯友善,就想騎著玩。」
這話不過是故意說給旁人听的,好教大家知曉,今日這一出,全是因為兒子頑皮,大家沒事別想太多。
楚雄帶著潤哥兒來到他們租用的馬車,車夫已經回來了,見到楚雄和潤哥兒,有些詫異,趕忙恭敬上前哈腰。
「楚爺。」
馬車車夫是平鎮人,自是知曉楚雄這號人物。
對他們這些小老百姓來說,楚雄積威已深,這位爺殺過人的,土匪都忌憚他,更何況是他們這些手無寸鐵的小老百姓。
楚雄沒立即把潤哥兒放下,而是讓他繼續騎在自己的肩膀上,上下打量這輛馬車,不禁皺了眉頭。
馬兒太老,車子太簡陋,路上若是遇到土匪搶劫,先死的就是這種馬車。再打量萆夫,上了年紀的老頭子,跟馬兒一樣老,逃命都是墊後給人當盾的。
楚雄轉頭看了柳惠娘一眼,這女人站得遠遠的,一副謙卑的模樣,心里防著他呢。他想要她,但不是現在。
楚雄將潤哥兒放下,模模他的頭,轉身離開。
見他終於走了,柳惠娘大大松了口氣,把兒子抱進馬車。本來她打算這一路上盡量不露臉的,馬車這麼多,人又雜,楚雄要照應那麼多輛車,應該不會發現她,卻沒想到一來就被眼尖的他瞧見了。
柳惠娘為此十分郁悶,但又安慰自己,路上同行的人這麼多,他有差事在身,總不至於對她做出什麼,她只要小心點就好。
「娘別生潤哥兒的氣。」五歲的潤哥兒會看大人的臉色,見娘親眉宇含憂,以為她還在生他的氣。
柳惠娘見兒子可憐兮兮地討好,心頭一軟。五歲的孩子哪里知道大人的煩惱,又怕兒子藏不住心事,不敢將楚雄的事告訴兒子,免得露出什麼破綻,傳出去給人知曉就不好了。
「乖兒子,以後別亂跑,娘會擔心,知道嗎?」
「知道了,娘。」潤哥兒其實沒亂跑,他睡醒後發現娘不在,就自個兒下馬車在附近看看,哪知突然闡腳懸空,被人抱高高。
「潤哥兒,我是楚叔叔,你娘呢?
這不是潤哥兒第一次見到楚雄,在村里時,兩人就見過面了。
潤哥兒正值需要爹爹的年紀,別人有爹爹陪,他卻沒有,而這時候楚叔叔出現了。他長得又高又壯,單手就能將他舉起。
在村里時,娘不在,楚叔叔來找他玩,常常將他舉高高,讓他騎在肩膀上,還說這是兩人的秘密,叫他別說,如果被娘知道了,肯定不高興他騎在別人頭上。
適才娘看到他騎在楚叔叔肩上,果然生氣了,因此他更不敢讓娘知道自己常和楚叔叔玩。
潤哥兒很喜歡楚雄,他每次來村里,就會塞些小玩意兒給他,有時候是一塊糖或一塊糕,有時候是草編的小玩具,因此兩人越混越熟,他對楚叔叔就沒了防備心。
像他這年紀的男孩,整日精力旺盛,最需要一個玩伴,爹又不在家,娘親雖然也會陪他玩,但哪及得上楚叔叔好玩。
楚叔叔力氣大,會帶他飛高高,從這棵樹跳到另一棵樹,從這屋頂飛到另一個屋頂。掏鳥窩、抓兔子,有數不盡的游戲哩!
「娘,咱們很快就會見到爹嗎?」
「是啊,等到了京城,咱們一家三口團聚,就再也不分開了。」
其實這次上京,柳惠娘心里是有些慌的。
在婆婆去世前,她曾寫了封信告知丈夫去京城的意願,尚未收到丈夫的回信,她卻等不及了。
婆婆走了,家中只剩他們孤兒寡母,楚雄再無顧忌。
為了躲開楚雄的糾纏,婆婆的後事一辦完,她立即帶著兒子上京找丈夫。
雖然被楚雄發現了,但柳惠娘不怕。楚家的商譽很好,這麼多雙眼楮瞧著,她就不信楚雄敢冒險來招惹她,楚家可不允許手下恃強欺弱。
馬車行駛了半日,領隊派手下來宣布,休息半個時辰,讓馬兒吃草暍水,大夥兒也趁這時候去解手。
柳惠娘帶兒子去附近林中解決,她還多了個心眼,找黃大嬸和阿秋一起去,回來後,大夥兒的馬車都停在附近,就著涼爽的樹蔭,鋪了塊布,席地而坐,一邊吃著乾糧,一邊聊天。
大夥兒都要上京城辦事,有什麼事,路上也希望可以彼此照應,這時候就看得出誰跟誰是一夥兒的了。
人以群分,都是窮鄉僻壤的村子里出來的平頭百姓,自然混在一起,說的話題也搭得上。而另一頭,則是住在平鎮,家中較殷實的富有人家,穿著打扮講究,馬兒結實,還有僕人伺候,連解手都自備恭桶。這些身分相當的人家,自然聚在一處。
大夥兒聊著這回去京城的目的,有的說要找親戚,有的說去進貨,有的早去過京城。沒去過的人,便向去過的人打听京城的情形,柳惠娘第一次上京,自然听得專心。大夥兒正聊著,突然傳來人群騷動聲,隨即听人喊道——
「有人落水了!」
第3章(1)
許多人的休憩處靠近河邊,汲水也方便,不少人往河邊移動,柳惠娘和眾人听了,也跟著去瞧究竟。
「誰落水了?」
「有孩子玩水,不小心掉下去了!」
眾人擠在岸邊七嘴八舌,一對夫婦在岸邊哭喊,想來應是孩子的爹娘。
沒多久,就見一名男子抱了個孩子上岸。
「是楚爺!」
有人驚呼,大夥兒這才看清,救那孩子的男人是楚雄。
孩子的爹娘哭著跑上前抱回孩子,向楚雄連連道謝。楚雄擺擺手,渾不在意地擰乾濕掉的上衣。
三月時節,河水還是很涼,就算是大人泡在溪水里也是吃不消的,但對他來說,好似一點也不覺得冷。
柳惠娘抿了抿嘴,原來這個色胚也懂得見義勇為。
附近幾個姑娘們竊竊私語,柳惠娘轉頭看去,就見那群未成親的姑娘們紅著臉,低聲談論著楚雄,那眼神彷佛在看英雄似的。
柳惠娘順著她們的目光再瞧過去。陽光下,男人將濕掉的上衣月兌下,赤果著上半身,身上的水珠閃閃發亮;男人的胸膛線條結實有力,好似蘊藏著一股如猛豹般的力量。
濕淋淋的頭發被他一甩,顯得狂野不羈。
性格死了!
幾個姑娘忍不住低呼,引得柳惠娘再轉頭看去,就見她們一個個眼帶桃花,雙眸含春。
柳惠娘暗暗翻了個白眼。
她乘機教導兒子。
「瞧,孩子沒听大人的話,跑去河邊玩耍,才會不小心落水。」
先前兒子也想去玩水,幸虧她沒答應,便趁這機會給兒子說道說道。
潤哥兒面上乖乖點頭,其實眼神有點飄忽。楚叔叔說得對,絕不能讓娘親知道楚叔叔曾帶他泅水。
柳惠娘對兒子說教時,楚雄突然朝這里看來。
「哎呀,他往咱們這里看耶!」
「他在看誰呢?」
姑娘們小鹿亂撞地互看彼此。
「這還用說,他一定是在看玉隻姊。」
陳玉隻是陳員外的大女兒,家里開茶鋪,也是平鎮里公認最漂亮的姑娘。平鎮比杏花村富裕多了,這些姑娘都是在平鎮長大的,自小玩在一處。
她們是沒注意到柳惠娘,若是兩人一比較,柳惠娘的相貌,點也不輸給陳玉隻。柳惠娘雖然沒念過多少書,識字也是跟丈夫學的,但她深知紅顏薄命的道理,自然懂得藏拙,這次出行,她就是把自己打扮得像一個糙婦人。
「才沒這回事呢,別亂說。」陳玉隻端著矜持的架子,心里卻也認為楚雄看的是她。
怎麼可能不看她呢?眾多姑娘里就數她長得最好看。她十六歲了,爹娘一直在幫她物色對象,本來看上了布莊掌櫃的兒子,可現在見到楚雄,她有了自己的主意。
布莊掌櫃的兒子可沒楚雄這般雄壯威武,也沒他好看,若是能嫁給楚雄,肯定讓其他姑娘們羨慕。
楚雄的目光穿過眾人,精準地鎖住柳惠娘的身影,見她瞧也沒瞧自己一眼,就牽著兒子走人,他本要收回目光,卻不經意注意到陳玉隻的眼神。
他當然知道陳玉隻,平鎮里公認的美人,弟兄們喝酒說渾話時,最喜歡聊的就是這女人,跟他睡同一張大鋪的洪鐵,還放話說早晚有機會把這女人勾到手。
楚雄哪里看不出來,這妞兒眼含春色,她這是瞧上自己了?
楚雄嘴角勾著笑,可惜他不好這口,他中意的,是那個從不正眼瞧他的柳惠娘。
想到那女人小嘴嚐起來的滋味,又軟又甜,令他回味再三,意猶未盡。
那只狡猾又潑辣的小兔子,才對他的胃口呀!
想當初在飯館時,他第一眼就瞧中了柳惠娘,她的相貌、她的腰臀,她全身上下包括每一根毛發,都剛好符合他的審美觀。
與她接觸之後,他發現這女人連潑辣的倔脾氣都很對他的胃口,讓他不得不上心。可惜唯一的缺點,是她已經有了相公。
不過沒關系,嫁了人也可以和離,他雖然不是她第一個男人,但可以當她最後一個男人。
楚雄原本在人前的形象就好,經過這次的落水事件,大夥兒就更稱贊他了。
黃大嬸的女兒阿秋提到楚雄,也是雙目發亮。
「楚爺不只功夫好,水性更是好,據說他在水中能閉氣很久呢!」
柳惠娘興趣缺缺,聞言不語,卻注意到兒子興奮的小臉,似有話要說。
潤哥兒本來要附和阿秋的,但,瞟見娘親的目光,立即裝傻。
柳惠娘一直以為兒子蠢,其實他精得很呢。
小姑娘對情愛總是抱著期待,講到楚雄時,雙眼發光。下個月阿秋就滿十五了,黃大嬸他們這次上京,就是希望阿秋也能像她姊姊一樣嫁到城里去,那多體面啊!
黃大嬸也覺得楚雄條件好,嘆了口氣。「也不知他會娶哪家的姑娘?」
黃伯道︰「他是楚家商行的護衛,又受楚家老爺重用,肯定是娶楚家的丫鬟。」
「那可不一定,我听說他跟楚老爺說了,要娶自己看上的姑娘呢。」
「他看上誰了?」黃大嬸好奇地問。
「我哪知?」
「就不知哪個姑娘被他瞧上,可有福氣了。他長得好,身高體壯,有田產有鋪子,條件可好了。」
一旁的柳惠娘心下嗤之以鼻。
別人覺得楚雄生得好,她卻覺得這男人一身匪氣,他的相貌和粗獷的身材,剛好都符合她最討厭的審美觀,而他五大三粗的性子,更是她最不屑的。
若不是她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孩子上路太危險,加上沒有其他選擇,她也不會跟著楚家的商隊去京城。
商隊的休整時間結束,宣布即將啟程,各家馬車也趕緊收拾準備上路。
柳惠娘牽著兒子上了馬車,途中因為太累,稍微休息了一下。
她不過就是和兒子在馬車里睡了個午覺,醒來時,打開車窗看看到哪兒了,卻不禁呆愕住。
他們的馬車本來是跟在商隊的車尾,現在卻被換了位置。
楚家商隊的排序是有規矩的,楚家車隊在前頭,大戶人家隨著繳付的銀子越多,跟車的位置就越往前。車隊中間是最安全的,前後都有楚家護衛,窮村子出來的百姓,繳不起太多銀兩,只能吊在車隊尾巴。
為了跟上車隊的行進速度,柳惠娘和黃大嬸他們舍去驢車和牛車,忍痛花銀子租了較貴的馬車。
大家都跟在車隊後頭,彼此有個照應,偶爾還能掀開車窗聊上幾句,可是現在車窗兩旁全是陌生的馬車,她還瞧見陳員外他們家的馬車。
她趕緊敲敲車板,詢問車夫。「牛伯,咱們的馬車怎麼開到這里來了?」
「咦?姑娘不是補了銀子,讓咱們的馬車往前移了?」
「我沒——」她噤住,突然心中一動,將馬車左邊的車窗掀開,透過窗子,她瞧見了楚雄。
瞥見她的目光,楚雄轉頭對她咧開了笑。
她立即放下窗板,不用問,幫她補銀子的肯定是楚雄。
她很憤怒,隨即冷靜下來。這事不能聲張,還不能否認,因為若是引起別人注意,知道了楚雄對她的心思……
不行,這事若傳了出去,楚雄沒事,她有事,她可不想成為風尖浪口。
柳惠娘忍著怒,隨後想了想,馬車處在車隊中間的位置,的確是比吊在車隊後頭安全多了。
既然他嫌銀子多想當冤大頭就隨便他,這麼多雙眼楮看著,他又能把她如何?
想清楚了這事,她便不氣了,大不了這一路上都不開窗。
「娘,好香啊!」潤哥兒嗅了嗅,聞到了香噴噴的肉味。
兒子正是長身子的時候,一聞到肉味,睡意沒了,整個人都清醒了。
柳惠娘也聞到了,不禁擰眉,這時卻听到車窗外傳來楚雄的聲音。
「潤哥兒,楚叔叔這里有尤記的肉包子,要不要吃啊?」
潤哥兒最喜歡吃尤記老板娘做的肉包子,聞言正要答應,被柳惠娘及時搗住了嘴。她在兒子耳邊警告。「記得娘教你的嗎?不要隨便吃別人送的食物,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明白嗎?」
馬車外又傳來楚雄中氣十足的聲音。「剛才分肉包子給幾個孩子,還有剩下一個,給潤哥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