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舞伎屏息听他繼續說下去。
「你們要是有幸見到他的人,我看哪,要你們做牛做馬都甘心!」
眾舞伎聞言嘩然,彼此竊竊私語。
「舞師傅見過西門少爺嗎?」
舞師傅驕傲的點了下頭。「六年前初春,我也帶了一票舞伎到西門家。告訴你們,連我這樣一個堂堂大男人,被他那雙利眼一瞧啊——哎喲我的娘喂,我整個人都軟啦!」語末,還略帶軟弱無力的語氣。
惡——這還敢稱自己是「堂堂大男人」?舞伎們嬌嗔四起——
「對了、對了,舞師傅,西門少爺叫什麼名字啊?」
舞師傅偏頭思索。「讓我想想——嗯——他叫——西門……」
四下靜默,皆等著他的答案。忽而,不知道從哪兒傳來一陣細細、有規律的呼吸聲。
眾人一致望向呼吸聲的來源——
天啊,雪兒竟然又坐著睡著了!
不知是哪個人首先發難。「吼——這女人不是吃、就是睡,真是厲害耶!」
頓時,對西門少爺的好奇,遂演變成「雪兒之特異功能」研討大會。
哎!這群女人——
第五章
佔了整條街的西門宅邸,可說是揚州城數一數二的豪宅。其中庭院星羅棋布,環山抱水;各式亭台樓閣、粉牆、月門、長廊、小徑、花窗,處處相互掩映,造園之精細令人嘆為觀止。
對初抵宅邸之人,若無隨從、婢女帶路,很容易就迷失在陣陣花榭之中。
雪兒穿過一處又一處的庭院,就是找不到原來的路回去。
「糟糕,舞師傅交代練舞的時候快到了,我可不能遲到。早知道就不該出來透透氣,乖乖待在房里不就好了?真是,都是你們這些好看的花兒,害人家好奇得不得了,看你們看過頭了。」她一臉笑意,臉上看不出因練舞可能要遲了而擔憂的神情,反倒像是發現新奇似的開心不已。
雪兒所站之處,遍百合花叢,一陣薰風拂來,使得原本彌漫的百合香氣,被風輕輕托起。
「好香……」她閉上眼,全心感受這沁涼的芳聲。
雪兒分心的毛病又來了,剛剛不是還在找路回去嗎?
「你是誰?」男子的聲音將她喚回現實。
「啊?」雪兒轉過頭看向站在身後的男子。他是華凌。
凌護衛這才看清雪兒的容貌,一雙戒慎的眼楮閃過一絲驚奇的亮光。
「對、對不起,我找不到路回蒼翠閣。」雪兒尷尬地說,知道自己擅自闖入她不該來的地方。
「你是舞伎?」他知道從長安聘請來的舞伎就住在蒼翠閣。
雪兒點點頭。
他懂武,隱隱察覺到遠處有人走來。「你快點離開,這里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男人審視的眼光從頭到腳打量著她。要是少爺看到她,大概會——
來人逐漸走近。
「從這里直走,穿過曲橋,看到一座假山就是蒼翠閣,快走!」
「哦,謝謝公子。」雪兒轉身快步走開,心里直覺奇怪,這男人好像不是因為她誤闖,而急著趕她離開?
他仍站在原地不動,看著雪兒的背影走遠,直到身後的人朝他這方向走來——
他轉過身恭敬立于一旁。
「訣兒,得饒人處且饒人。別這樣對你二叔和三叔。」中年男子一身白袍,急急跟在後頭。
「那依四叔您的意思,我要如何待他們?」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睇睨他稱之為四叔的男子。
「把當年你爹分給他們的那一份家產還給他們。」四叔說。
「還?他們兩個在分造船坊的時候,恐怕沒想過我才是當家的人吧?」他冷冷說道。
「造船坊的規模僅次于鹽和茶,他們以為你已經出事,加上又沒印信,根本動不了鹽業、茶業,所以他們只好先處理船坊,這也是人之常情啊?」
他哼笑數聲。「當年五叔還在的時候,也做過同樣的事,我原諒了他,結果呢?
三分天下的九江造船坊拱手讓給別人!」
「這——」他揚手打斷了四叔的話。
「四叔,我們先不說這事,我還有事要忙,咱們晚上席宴上再聊。」
「訣兒——」
他轉過身不理會他。
「答應我,千萬不要處分掉他們的家產,他們兩家加起來好歹也有幾百口人靠家業吃飯。好不?」
他沉吟了下,只輕道︰「我自有打算。」
四叔知道這是他最大的讓步了。無奈的深嘆口氣,轉身而去。
待四叔走遠了,他才側身睇著一直站在一旁的人。
「凌,客人都到了嗎?」他指的是晚上宴席的客人。
「都安排好了。」
「凌——」他若有所思。空氣中飄蕩著一股熟悉的馨香,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少爺?」
「你剛剛就一直站在這里?」
「是。」
「一個人?」
凌護衛遲疑了下,目光半垂,穩穩答道︰「是,就我一個人。」
「去把人找來,直接送到我房里。」
凌護衛難得露出愕然的神情。少爺從沒在大白天要——女人!
「不懂我在說什麼嗎?」
「懂。我這就去辦。」
他面無表情,不發一語徑自走往另一處樓閣。
凌護衛目送主人離去,忽然想起方才另一個嬌小的背影。少爺要他找來女人,每一個竟都和那驚鴻一瞥的可人兒如此神似……
***
杯觥交錯,燭影搖紅。江南名流全受邀參加設于西門府邸的春宴。
席間,侍婢們執壺捧盞,殷殷勸飲,個個笑靨迎人,穿梭在賓客之間;急管繁弦,絲竹並陳的女樂,演奏出款款艷靡柔婉的曲調,真教這些富商權貴、雅士名流,耽溺其中,身似雲仙。
十數名窈窕舞伎,身著輕衫長帶,腕際掛著銀鈴,從正門推入一朵假蓮。倏然間,假蓮花開,躍出一娉婷女子,帶飄鈴響,舞伎們違翩翩起舞。
原本頹坐在大廳正前方中央主位的男子,看到從假蓮躍出的人兒時,整個人赫然僵直,他突地坐起身,讓原癱軟在他懷里的歌伎,不舒服的挪了挪身子。
「少爺……」他根本听不到懷里的人的軟噥嬌語,在他的眼里,只剩場中輕佻起舞的她!
她怎麼會在這里?!
人聲、鼓聲、鈴聲、絲竹聲伴著她飄搖飛舞的姿態,不斷回旋,恰似翩翩彩蝶,她一雙美目流轉秋波,堪比靡艷之樂更撩人心弦。她以搏雲浪而翻飛之勢.躍出絕美的曼妙舞姿,一舉手、一投足,無限嫵媚。
陡然間,她揚起玉手,扳出蓮指,輕舒紗袖,一挽手,玲瓏扭腰,樂聲與她同步止住,畫下完美的句點。
此刻,她才看清前方那雙炯炯注視著她的黑眸。心,幾乎漏跳了一拍!
對她而言,黑眸的主人應是一無所有,沒有姓氏,只有名字;可現在,他卻坐擁富可敵國的家業,他有姓氏,他叫西門訣!
他撇開臉,收手擁緊懷中的女子,低頭與她耳鬢廝磨——
雪兒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退下、回到房里的,現下的她端坐床沿,整個人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好在舞師傅答應阿敏在先,要他想辦法不讓雪兒在席宴當中服侍賓客。于是,舞伎退下後,舞師傅極有技巧地,讓雪兒一人回房休息。
雪兒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在如此的情況下與他相遇!
他叫西門訣……他還記得她嗎?她卻記起方才在他懷中的女子她好難受!雪兒下意識地伸手貼住小骯,蜷起身子側躺下來。她閉起眼,腦海里浮現的盡是和他在長安城的回憶——
他開門不出,只要她在房里,他的眼神、心思從未離開她身上——
雪兒真希望自己永遠不要睜開眼!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門外不斷的敲門聲,喚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