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怎麼了?折斷了?怎麼弄的?」老爹話說得太急,又嗆咳了起來。
灩兒又趕忙安撫他。「您別擔心,我沒事了,泱師說這傷只要十來天就會好的。」
老爹眼中閃爍的情緒除了不舍,還有心疼及擔心。
「灩兒,老爹若走了,留下你一個人,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不會的!」她的聲音已有些哽咽。「咱們還有好多日子要一起過、好多事要一起做呢!」
「老爹恐怕……」
「您不可以丟下灩兒!」她終于忍不住,淚水如珍珠般滾滾而下。
站在一旁不發一語的易渙,也察覺到些許不對勁。老爹的臉色泛出異常的紅暈,那是回光反照的征兆。
「灩兒,我想先幫老爹換藥,你到外頭看看我煎的藥好了沒,好嗎?」
灩兒仍有不舍地看著老爹。老爹朝她點了點頭。她隨即意會,連忙拭去粉頰上的淚,然後起身離開房間。
易泱在床沿坐定,手指輕點老爹手腕為他把脈。
他的臉色凝重了起來。
「恩人,您知道老朽的時間不多了……」
易泱老爹這麼說,無法答上話。
「那孩子……」老爹想到灩兒,不禁重嘆了一口氣。「那孩子從小就孤苦零丁,八歲的時候,被她養父賣給人做奴,十二歲又被主人賣到北狄皇宮,從來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老爹看著陷人沉思的易渙,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特別的情緒。他急切地握住他的手。
「恩人,老朽知道這麼做不應該……咳、咳……」老爹情緒過于激動,一時喘不過氣來。
「老爹,別叫我恩人了。」
老爹仍固執地搖著頭。
「您想和我說什麼?」
「我擔心那孩子……恩人,我求求您,我走了之後,替灩兒找個安身的地方,好嗎?我求求您。」
老爹懇求的眼神讓易泱難以拒絕。他的個性就是如此和善,只要能做得到的事,他從不拒絕別人。
「嗯,我答應你。」他領首答應。
看來這場死別,是在所難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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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將西沉,夕陽將整個雪地映照得金光照照。
一天下來,老爹時醒時昏迷,灩兒守在床榻旁,寸步不離地照料著他。
「灩兒?」老爹悠悠醒來。
「我在這兒。」
老爹看向坐在床邊的她。「我剛做了一個夢,夢到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天。」
她朝老爹淒然一笑,憶起當時的情形。「我被打得渾身是傷,躲在總管房,所有的人都找不著我。」
老爹想起那張稚氣卻姣美的臉龐。她躲在總管房的桌子底下,身為皇宮雜役總管的他,回到房里處理一些事時,才發現到她。她微蹙著眉、緊抿著唇,渾身疼痛,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他記得她那雙飽受驚嚇卻又故作堅強的眼眸,小小的身子不住地抖顫,任誰看了都心疼。
「如果事後沒老爹護著我,我早就被打死了。」她說得極平淡,仿佛那傷痛不自發生過般。那是她習慣壓抑的結果。表面上看來愈平淡的事,愈是沉重的傷病。
「老爹以後恐怕不能再護著你了。」
「老爹,您怎麼又說這話!」她不禁皺起眉。
「那恩人……」老爹一說話又咳了起來。
灩兒輕拍他的胸脯,接著他的話︰「您是說泱師傅嗎?」
老爹吞了口氣,說︰「嗯。你瞧,這世上除了老爹以外,還是有好人的。我們和他萍水相逢,可他卻救了咱們。」
灩兒沉默了下來,似在思索什麼。
是啊,那人出手救了她和老爹,而且他似乎只關心他們爺兒倆的傷勢,其余的,他連問都沒間!
真有人和老爹一樣,不在意人的身份貴賤嗎?如果他知道她是……
思及至此,灩兒下意識地伸手撫著自己的右胸口,面色凝重起來。她想,如果他知道了,或許就不會如此對待他們了。
「灩兒……」老爹伸手握住她的手。「我拜托恩人,在我走了之後……咳、咳、咳……」
「老爹,您別說話了,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再跟灩兒說,好不好?」灩兒看著老爹重咳不止的樣子,實在著急。
「下輩子……」老爹重喘起來。「下輩子做我的女兒,讓我好好疼你,不再讓人欺負……」
淚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轉。「灩兒早把您當親爹看,要不然在皇宮里,人人喊您總管,只有灩兒不乖,叫您老爹……」
這時,老爹眼前浮現的,都是她親膩地喊他的窩心模樣。
「我不會忘記你的模樣,永遠都不會忘……」
老爹臉色突變,聲音逐漸嘶啞,胸前傷口進發,鮮血大量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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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老爹!」灩兒驚喊。
「泱師傅!快來!泱師傅!」她向著門外狂喚。
易渙沖進房里,驚見老爹胸口上的傷正汩汩流出鮮血。他趕緊為他止血,而老爹似乎用盡氣力,抬起手握住他,示意他別白廢力氣了。
「恩人,您……答應……老朽的事,就拜托了……」
夕陽沒入地平線里,天地陷人一片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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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雪了。冬風呼嘯,卷起漫天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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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怔怔地站在雪地里,不發一語。雪花如霧般的飄著,哀傷的氣氛在四周彌漫,久久不散。
她整個人看來薄弱而堅毅,身上有一股難以捉模的氣息。
「走吧,我們回去了。」易泱看向身旁的她。
她動也不動。
老爹已經不在、長眠于這地底下了。她凝視著墓碑,眼眶浮上一層水氣。她仰視著白皚無垠的四周,極力壓制住呼之欲出的淚水。
「灩兒。」他再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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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地方可以‘回去’。」她哀戚地說。
「老爹走之前把你交付給我,我會照顧你的。」
听到這話,她的眼神更顯淒楚。原來,老爹早就想到……
她想起老爹好像曾經想交待她這事……
灩兒看著她,一臉不解。「我和你不過是萍水相逢……」
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人?救了她、還要照顧她?
「也許是因我們同病相憐吧,我也是無父無母。」他能體會那種世上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孤單感,老人過世的時候,那種感受讓他刻骨銘心。直到……直到他遇見了自己的同伴。
「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他的語氣篤定而溫柔,就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
灩兒這才察覺到,她根本不了解這個人的背景,對他一無所知。可是,為什麼他能對她如此溫柔?那感覺就好像——就好像和他相處了好久?
「你對人都這麼好嗎?」她輕聲地問。
他笑著搖頭。「我也有傷人的時候,像是那四個狄族人就被我斷了手筋。」
她知道他所指何事。
看著易泱那溫柔的眼神,溫暖的笑容,她心底原本冰封的一角,像是被慢慢融化般,即便風雪漫飛,她的心卻漸漸暖了起來。
她回憶起老爹曾對她說過的話……
老爹走了,她又成為一個孤苦零丁的人了。想起小時候被賣為奴的日子,憶起那種啃噬著她幼小心靈的孤寂,她好害怕,她好怕那種感覺。她真的需要有個讓她依靠的地方。即使是暫時的也好,就讓她逃避一下吧!
「回去吧。」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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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夜,殘月從窗稜照進房里,黑霧般的夢魔再度降臨。
「把她綁好!」聲音粗嘎的老婦斥喝道。
「不——放開我!放開我!」她極力掙月兌,但全身赤果的她,雙手雙腳全被綁在床上動彈不得。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接著她的臉上倏地浮出幾條指印,鮮血從她嘴角汩汩流下。
坐在一旁冷眼看待這一切的女子,一身華冠錦服,起身走向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