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後 第16頁

這是什麼地方?

茫然的眼眸打量這間寬敞的房舍,很干淨,空氣里有一股濃濃的青草味道非常刺鼻。

思緒有些清明了起來,她想起身,然而小小的動作卻教她忍不住申吟。

原來她全身上下都敷著厚厚的藥膏,頸子以下,連十指也沒能避免,大腿小腿直到腳踝,身上只有一件聊勝于無的單衣蓋著。

「別動,妳可還沒好!」有人掀了簾子進來,是個青衣素裙的姑娘。

「啊!」雖然還不是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可一身的藥膏也教她大概猜得出來自己重傷在身,畢竟好端端的人不會把自己全身上下貼得都是膏藥吧?

「骨骼俱碎,居然還是活了過來,算妳命大。」青衣姑娘動手檢查了她身上那涼涼藥膏的濕潤程度,邊把她方才捧來的陶缽拿過來,在申浣浣的各個關節用刷子抹上一遍又一遍。

「我……我發生了什麼事嗎?」命大?

青衣姑娘挑了下柳眉。「我莊子里的人把妳撿回來的時候,妳已經昏迷不醒。大夫只負責醫治患者,不過問私事,發生了什麼事,這還要問姑娘妳自己了。」

「問我?」

「那當然,姑娘很是眼生,我問過了,這附近沒有人認識姑娘。」青衣姑娘的手頓了下,再抹上最後一筆。

「這樣啊,那……這里是哪?」

「人醒了話就多了,這里是聞人莊,我看妳先將養著,我姓施,叫幼青,妳可以叫我名字就好。」

「施大夫,我好像想不起來我是誰。」她想知道什麼,應該知道什麼,為什麼她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莫非妳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她啞然。

施幼青起身,聲音幽然的道︰「知道妳是誰有用嗎?被丟棄在那樣的地方,不如什麼都不要知道的好……妳歇著,我去知會一下我相公說妳醒了。」

掀起灰鼠色暖簾,她的腳跨在門坎外,又回過身來交代。

「還有,把藥喝掉,人躺下。」

看著那膚色淡白如玉的女大夫離開,留下的話卻像一把不明的火花炸得申浣浣不知如何是好。

燙人的藥碗依舊在那。

她是誰?

為什麼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牛墟」是農村里牛只買賣的市場,每旬都會有交易活動,而且交易的數量動輒上千頭牛。她來過不下百次,知道哪個賣家買家最誠實無欺,誰出的價格可以談,誰不二價。

要賣的牛只被趕進另外的柵欄里,有的眸眸叫,有的拿頭撞柵欄,一片吵雜,她悠閑地拍拍手,這里沒她的事了,知會了牛師傅一聲,準備去找吃的。

墟內不只有賣牛、牛鈴、牛軛、鞭子等東西,也賣吃食,讓趕集的人在談完生意後,可以坐下來喝茶歇腳吃點心。

苞著出門賣牛是其次,最主要是能出來打打牙祭。

莊子里有很大的農場,農場里不管男女都要干活,男女授受不親一套在這里並不是很嚴格被執行。

申浣浣身子靈活,力氣比其它人都大,農場里的活沒一樣難得倒她,她也很樂于助人,粗活細活,只要有人喊她她一定幫忙。她很自由,想出門只要知會一下施幼青就可以了。一開始她不知道施幼青是莊主夫人,她的丈夫到處行商。

那麼大一個莊園平常就由她一個人在打理,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大部份都用在牲畜身上。

申浣浣不介意啦,她的人被救回來了,這比較要緊。

施幼青不只救了她的命,也給了她新名字。

她在農場里如魚得水,這兩、三年,將她本來連風都不大能吹的身子養得幾乎跟正常人一樣健康了。

至于她有沒有鑽牛角尖、想不開的時候?

只要是人都會有。

可是待在農場里太快樂了,那些不肯回來的記憶在經過幾年的心里拉鋸戰後,她放棄了。

沒有人來尋她,她也打探不到關于自己蛛絲馬跡的消息。

「嘆,小娃兒,牛尾巴是不能拉的,拉了你就準備吃踢……你家里大人呢?怎麼丟你一個人在這里?太沒責任心了。」牛墟里出現這麼小的小孩真是顯眼,不過瞧瞧他在干麼?

牛雖然是溫馴的動物,可發起牛脾氣來十個大男人也吃不消,這小表頭可是會被踹成豆腐渣的。

申浣浣一把拉住那只想使壞的小手,想不到小手握起來軟軟女敕女敕的,小肉手上還有一個個小坑坑,一時教人舍不得放。

「爹說要買好的牛要模……模壽,就是要檢查牠的牙好不好,然後要試牛步,可是那只牛都不听我的話,我只好拉牠尾巴。」

才幾歲的小人兒口齒清晰,眼眸骨碌碌的轉,一點也不怕人。

「你爹說得沒錯,健康的牛有八齒九齒十齒,九齒十齒最受歡迎,模壽後讓牛繞地走一圈,有經驗的牛販就能辨別這頭牛勤快與否,不過,這些對你來說都太早了。」

「不早,人不可以劃地自限,現在不學要什麼時候才學?」哇,這孩子,志氣高,插著小肥腰的樣子實在逗人。

「好吧,那你爹在哪?」竟把一個才幾歲大的孩子丟在這里,那位沒責任的爹呢?

「偌,他不就在那邊。」小指頭指著她身後。

她轉頭,一個偉岸的男人正越過人群走過來。

在這些販夫走卒里,他就是不一樣,身著錦繡寬衫,腰上系著翡翠絲條,眉目冷峭如玉,只听見本來站在她眼前的小子歡呼了聲,小小、裹得嚴嚴實實的身子一頭撲上他。

「爹。」軟著的嗓子很撒嬌。

男人靜止不動,即使這樣,一樣有股難以言喻的氣勢。

他沒有抱起兒子,一雙眼起先是無法置信的瞪著她看,眼中波濤翻涌,思緒自轉。

他閉了閉眼很久才又張開。

申浣浣見著他,心也莫名坪然一動,忍不住想,有這樣的爹,難怪生出來的孩子也是不凡。

「找到你爹那就好,下次別亂跑了。」她說完轉身要走,意識到他的視線還黏在她身上,讓她自在不起來。

「大姊姊再見!」小娃兒猛力揮著手,綻出可愛笑容,嘴角也有兩朵小巧的梨窩。

「……虎兒,她不是大姊姊,她是你娘!」男人說話了,截斷了兒子的揮手還有差點栽倒的申浣浣。

「娘?虎兒的娘?」

孫上隴點頭。

孫崇虎松開抓住他爹的下襬,小豆子似的沖向申浣浣,巴住她的腿。

「娘,我是虎兒,娘……」

申浣浣沒辦法的蹲下來,看見了小虎兒帶著水氣的大眼楮。

她抱歉的說︰「我不是,我沒有你這麼大的孩子,你爹一定看錯人了。」

「不,爹說妳是我娘那就是。」

天啊,還真是听話的孩子。「這位大爺,我確定你認錯人了。」然而,男人那黑得神光流轉,如秋水長天的眼楮卻不見絲毫動搖。

「妳是。」

聲音模樣都沒變,他不信世間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娘,妳討厭虎兒,不要虎兒了嗎?虎兒好想好想妳啊,妳認了我,虎兒會很乖的,只要是娘說的話我一定都听。」包了一泡的淚,小人兒把他肥嘟嘟的身體擠進她的胸口,很有佔地為王、讓他抱了就是他的人的意思。

「慢著、慢著,」申浣浣把他稍稍推開些。「你娘叫什麼名字?我叫梨兒。」

「不,妳叫浣兒,是我妻。」孫上隴堅持道。

好啦,梨兒是她的新名字,幼青說是用她嘴角的梨窩取的,她用了幾年,還不是很習慣,但是……再怎麼著,她要是生過孩子,總會有點記性吧?

可是沒有,她真的什麼也想不起來。

見她苦惱了起來,接著有個中年漢子流星大步的走了過來,張口便嚷!「梨兒,發生什麼事?誰欺負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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