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腳踝傳來的刺痛感,澄雨知道自己扭傷了。
「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
「沒事?」不由她分說,那個人將她橫著抱起,往座位區大步走去。「你該檢查一下。」
澄雨大驚。「放我下來!」
「別嚷。」他在她耳邊說,「難道你想引起別人側目?」
他的聲音有種奇特的魔力,澄雨不覺的安靜下來。
當那個人將她放在座位上時,她才看清楚他的長相,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子。
中分發,長度適中,可能是長途飛行,襯衫和長褲都有了一些皺折,臉上有種溫柔的神采。
「腳伸出來。」
澄雨以為自己听錯了。「什麼?」
男子一笑。「我是執業醫生,你連摔了兩次,讓我檢查一下比較好。」
原來是醫生。
澄雨抱歉的一笑。「對不起,我以為你是……」
「以為我是登徒子?」男子還是維持著泱泱笑意。「世風日下,小心一點是正確的。」
說話間,他解下她的淡藍色涼鞋,雙手在腳踝附近按捏試探,手法熟練而專業。
檢查過後,他抬起頭對她說︰「沒傷到骨頭,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謝謝你。」
「舉手之勞而已,不用那麼客氣。」男子微微一笑,提起自己的行李,囑咐她︰「這幾天別做激烈運動。」
澄雨看著他往機場的計程車招呼站走去,突然想起忘了問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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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降昊才步出機場,便有幾個穿著黑西裝的大漢迎了上來。「降昊少爺。」
他懶洋洋的微一點頭,旁邊立即有人上來接過他手中的行李,另一人則打開加長房車的後門,迎他上車。
「房子都準備好了?」
「是,線路全接好了,兩邊的布置全照少爺的吩咐,一座落在郊區,另一座離方家五分鐘路程。」
他微一點頭。「記得,沒叫你們就別出現在我眼前,也不許跟德叔說我來台灣。」
「是。」
嚴降昊做了一個手勢,旋即有人遞上他慣抽的香煙。
他吸了一口,將自己放松在皮椅中,沒說話,只是在思考。
他知道德叔一直希望他能忘記以前的事,最好是做個普通人,平平凡凡的過完一生。可是隨著年齡增長,那一夜的腥風血雨反而日漸清晰,他記得他看到的每個片斷,記得他听見的每一句對白……他不會忘記的,他的家,一夜崩毀,除了仇恨,什麼也不剩。
車子彎上公路,窗外景物不斷倒退,一路平穩。
嚴降昊捻熄香煙,從皮夾中抽出一張少女特寫照片。機場中,他一眼就認出那個倚在欄桿旁的藍衫少女是他在長島就選定的對象——主國航及陸晴唯一的女兒,方澄雨。
對嚴降昊而言,她並不陌生。
近幾年來,他一直派人在監視方家的一舉一動。
她的嗜好、她常去的地方、她幾個可以說心事的好朋友,甚至連大小考的成績,都在調查之列。
他知道方澄雨的一切,只是沒想到本人竟能雅致如斯。
那是一張清純已極的笑臉,舒展的雙眉下是對明亮的眼瞳,鼻梁秀挺,薄薄的唇瓣是天然的粉紅色,齒如編貝,直亮的黑發剛好蓋住她削瘦的肩膀,深藍色連衣裙,淺藍色涼鞋,身上有種淡淡的少女馨香。
沒有任何人工的顏色及香味,一個百分百的天然少女。
他有些意外,什麼時候,時下的年輕女孩也懂得簡單即是美麗的道理了?工作上,他聞慣了消毒水的味道,私下的伴們莫不是化著大濃妝外加薰得嚇人的烈香,他沒見過這樣自然的女孩。
她很單純,單純得近乎愚蠢。
他靠近她原只想將她看得更清楚,沒想到她居然剛好被人絆倒,讓他戴著微笑的面具演出一場好戲,省卻他不少工夫。
看著手中的照片,他眼中閃過一抹幽暗的光芒。父債女還,天經地義,方澄雨,你等著吧!
第三章
聖瑪麗醫院最特別的地方在于護理人員的排班制度,除了門診護士與住院護士不混班之外,就連日夜診也是各司其職,完全沒有其它醫院要輪大小夜班的情形。
傍晚的更衣室中,方澄雨與幾個日班護士正在換衣服,才解開第一顆扣子,門又被推開了。
她自護校起就是好友的江家頤一臉郁悶的進來,將櫃門打開,把包包往里面用力一摔,大叫︰「啊!煩死人了!」
澄雨和文文同時笑了起來。
「發什麼神經?」文文問。
家頤氣呼呼地說︰「就是大魔神嘛,真是找碴耶!」
大魔神是她們給腦外科主任取的外號,因為他嚴以待人又喜怒無常,是出了名的古怪。
大魔神下午突然下令,腦外科護理人員今日要多留一個小時,這對嗜玩如命的家頤來說,無非是晴天霹靂。
家頤攀住澄雨的肩。「你不覺得很沒道理嗎?」
澄雨點頭。「是覺得。」
「那怎麼不生氣?」
「生氣也沒用,還不是一樣要留下來。」澄雨極自然地說︰「既然結果都一樣,就不要一直去想了嘛。」
家頤一臉被打敗的表情。「真不知道你是樂觀還是少一根筋。」
文文接口︰「是樂觀得少一根筋。」
家頤大樂!「說得好!」好說完,她又嘆了一口氣。「唉,想到就有氣,我還以為畢了業就可以不用听什麼精神訓話之類的東西呢!」
「算了啦,反正也只有一次而已。」雖然澄雨也為這麼突如其來的命令弄得莫明其妙,但還是很盡責的安慰家頤。
昨日,她听護理長說那位從美國來的醫師預定明日開始看診,她們這群護士多留一小時就是拜他所賜——據說,他想跟未來可能一起工作的護士先見一面,而且希望她們是穿著便服出席。
所以,她們只好從診療室走到百公尺外的更衣室,再從更衣室折回就在診療室樓上的會議室。
「他以為他是皇帝在選妃啊,還指定要穿便服。」家頤的憤怒顯而易見。「真是亂沒尊嚴的。」
文文笑道︰「你可以跟院長靠狀啊!」
「才不要,萬一那個老趁機模我大腿怎麼辦?對不對,澄雨?」
澄雨想了想,提出一個很爛的意見︰「反模回去?」
「敢笑我!」家頤撲了上來,往她的腰部呵癢,澄雨連忙往旁邊躲,兩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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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中,數十名腦外科護醫人員在馬蹄形會議桌前依次坐開,畢業自哥倫比亞大學的醫學天才還沒來,大家只好聊天打發時間。
忽然,會議室的門打開,院長及大魔神偕同一個男子走了進來。
澄雨看到男子的臉龐,不禁訝然——是他!
前幾日在機場扶住她的人。
她記是他說過他是醫師……等等!難道他就是那個美東新一代腦科權威?他看起來不過比自己大一些而已啊!
院長坐上了馬蹄型會議桌的中央位置,清清嗓子後開始說話。
「先跟各位同仁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本院特地從紐約延聘回國的腦外科醫師,嚴降昊,大家先鼓掌歡迎。」
掌聲中夾雜著人多口雜的嘩然。
「就是他!」
「好年輕喔!」
「這下曾醫師要被比過去了。」
就連家頤也一改約會延後的不悅,扯著澄雨的手臂興奮得直嚷︰「哇,他好帥!你看他的眼楮,還有他的身材,我猜他一定有一百八十公分,你看你看!他的肌肉,天哪,我真想當他的跟診護士!」
澄雨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直想著那天在機場發生的事。
懊不該跟他道謝?裝作沒這回事的話好象說不過去,但萬一人家已經忘了,她不是顯得太多此一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