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成天跟在朕身邊,朕做了什麼事你難道不清楚?」多可笑,難不成他瞎了眼?「至少給我一個解釋,告訴我你並不打算——」
「朕解釋你就信?」鳳懷將推開他,搖頭。「你不會信,眼見為憑,口頭之言可以任人編派,不是嗎?朕曾說過,你是最有資格殺朕的人,倘若朕所作所為昏聵無能,你隨時可以取朕性命。」
男子瞠大了眼,咬牙側首。
他的確是勤政愛民的仁君,但對自己的親人卻殘酷得滅失人性,這到底算什麼?「看不下去盡避離開,朕絕不會留你。」
男子回眸,久久才扯開一記艱澀苦笑。
「你明知我不會離開你,何苦說這種話?」
「你逼朕,朕就逼你。」鳳懷將傲然的語氣里夾帶一絲淺不可見的惱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即使是你,朕也一視同仁,絕不寬貸。」男子看著眼前手握傾天權勢、斯文俊雅的鳳懷將,復雜心緒盈胸,最後化成喟然一嘆。這場親痛仇快的暗斗何時才能罷休?入夏時分,江南染上繽紛艷色,美得令人目不暇給,足以忘卻冬令時節的黯然蕭瑟。
地處杭州的沁風水榭自然也不例外,此時鳥正語、花正香,處處可見盎然生機。可惜,人為的氣氛與這自然美景並不相襯。
住在東、南別院廂房里的兩人,正是破壞美景氣氛的元凶。
但實在怪不得他們兩人,如果那位江湖人稱「疾電雷馳」的老兄能及時趕到,或許這事不會發生。
是以,這位明明有雙快腿,卻總是姍姍來遲的老兄,被罰倒掛金勾在一截柳條上,要是斷一枝就得多罰一個時辰。
廂房內守在床前的男子黑眸落在床榻上,但早已心神交瘁、眸光散渙,看不清床上一臉灰白死相的女子是何模樣。
閻羅令,這天下奇毒竟然還留在人間!?他以為在唐堯和唐婉兒相繼死後,這世上就不會再有閻羅令這種劇毒存在,沒想到墨武手上會有這味毒藥!
「我不該走的。」沙啞的聲音是近個把月來少吃少喝、不眠不休的結果,聲聲痛徹心肺,「就算再痛苦也該陪在你身邊,看著你嫁作他人婦,總好過現在這副模樣,你中了毒我卻無法救你、沒有辦法救你……」閻羅令的解藥需唐婉兒的心頭肉作藥引方能奏效,而唐婉兒早在一年前為救鳳驍陽心儀的女子而死,世上哪來第二個唐婉兒!
他只能點住她全身大穴,讓她像個活死人般安睡在床上,像個活死人……
「嫦娥。」邢培玠掬起她無力、蒼白的柔荑貼在額前。「難道你我今生不能白頭偕老,非得約在來生不可?就因為我倆緣淺,所以就算動情也非落得生離死別的下場?」
床榻上清醒之日遙遙無期,甚至是絕不可能的鳳嫦娥沒有回答,緊閉雙眼的面容依舊毫無血色。
「你甘心像個活死人一樣過這輩子?」高傲自恃的她會希望自己半死不活的度過這輩子嗎?「你甘願嗎?還是——」噤了聲,邢培玠像是頓悟了什麼似的,倏然松手。
縴細白皙的手立時平攤在床榻上。
隨身的長簫一分為二,閃過森冷銀芒,劍身對上主人絕望無神的黑眸,殘酷地映照出眼眶四周的憔悴悲痛。
當年鳳驍陽嘗到的痛心疾首他明白了,但代價是他付不起的慘烈!
救不了她,他活在這世上又有何意義?
心高氣傲的她也不容自己像活死人般在世間苟延殘喘吶!
何不就此了結?
啊啊,好希望來生快到呵!他記得她曾這麼說過,盼望來生快到,好實現彼此許諾的誓言。
如果就此了卻余生,換取來生相守……
但,他倆盲目同時踏入輪回道投胎轉世嗎?
他想著,表情木然。
許久,執劍的手緩緩舉起,好似千斤重般費勁遲緩。
終于,移到鳳嫦娥身子上方,轉動手腕,劍尖垂指她的心窩。
就在他決意使勁下刺當頭——
鏘聲乍響,一塊小石子從他側面飛來,勁道大得將邢培玠反握在手里的劍彈落在地面。
側面窗口不知何時被打了開,俊美男子從容站在外頭,悠然開口,完全不被方才生死一瞬的緊張影響。
「你做什麼?」
「當然是阻止你做傻事。」他還是一樣死腦筋吶!
「滾!少礙事!」
唉!「原以為治好你的愚忠之後,你這腦子會靈活些,結果真令人失望。」俊美男子——沁風水榭的主人鳳驍陽似笑非笑地道。
邢培玠別過臉,不發一語。
「情愛之于人,影響足以毀神滅魂,你相信嗎?」
僵直的背影因為他的話懾然一震,點了點頭。
「現在你懂我當年承受的痛苦了嗎?」
「懂。」
「感覺如何?」
「痛不欲生。」他道,抬眼望向窗外。「還有別的方法解閻羅令的毒嗎?」他來,不會只為說廢話。
「你說呢?」
他再清楚不過,世上只有閻羅令能解閻羅令,所以——
毫無生機!
「嫦娥可是我最欣賞的妹妹,雖然她一直拿我當敵人看待,但我欣賞她,除了太忠心,和你犯的毛病一模一樣。」真不愧是天作之合。
咚一聲,是雙膝落地響。
「又一個。」鳳驍陽笑也不是、嘆息也不是,「你和冷焰還真像吶,性子同樣冷,連求人也是一樣的方法。」就說腦筋如死水的人不懂得變通。
「求你,我相信你絕對有辦法救她!只要能救她,我任憑你處置!」以叛徒身份回沁風水榭,會受到什麼樣的對待他不知道;在雷京乍見她中毒吐血,一經號脈之後,他直覺地就是帶她回這里,完全沒想過鳳驍陽會怎麼對付他這個叛徒。「我求你救她!」
鳳驍陽雙臂撐靠窗台。「再這樣,延誤她的存活時機我可不管。」
邢培玠聞言立刻起身,絕望的眼燃起希冀。
「你有辦法救她?」
「你說呢?」他笑應,丟出一個約莫一個指節寬、食指般高的陶瓶。
邢培玠接過,打開紅布塞︰嗅嗅藥味,黑眸寫滿錯愕地瞪向佇立窗前的人。「這是……」
只見他絕倫的俊美面容閃過淺笑。
「你知道怎麼用它。」
邢培玠無暇說謝,滿腦子只剩一下念頭——
從閻羅手中救回她!
第十章
唔……疼,好疼哪!
她活著?還是死了?是死了嗎?人死後還會覺得疼痛嗎?她的胸口怎會疼得像有人拿著錐子猛刺似的?是因為她在戰場上殺人無數,所以死後下陰曹地府得受椎心之痛,償還在陽世造的孽嗎?「疼,疼哪!」
「嫦娥!」
喜出望外的呼喚對此刻的鳳嫦娥而言,薄弱得僅像是遠方傳來的嘈雜聲響。
她听不清,只知胸口的痛逼得她直喊疼。
「好痛!培玠,我好疼哪!唔……」身子好疼,疼得比死還難受!
「忍著點。」焦急的聲音緩緩傳進她耳里,帶來一絲安撫,卻無法減輕益加劇烈的疼痛。
「痛!不要,好疼哪!」疼得她喘不過氣來,好難受!「我、我寧可、寧可死,也不願受這疼啊!」
「你想我陪你一塊死嗎?」
什麼?痛得腦門發漲的神智打入一聲詢問。「誰?」誰要跟她一塊死?
「我,是我!」解毒的緊要關頭,教邢培玠心急如焚。
她再不睜開跟,一切就前功盡棄了。「睜開眼!不想我陪你死就活過來!」
「疼,疼啊……」她想就這麼死去,別再挨這疼吶!
「鳳嫦娥!你听清楚——」
什麼?要她听清楚什麼?
「這輩子如果不能廝守,下輩子也休想我娶你!我絕不會娶你當我邢培玠的妻!」怒吼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激動,只怕錯過阻止她踏上奈何橋的時機。「鳳嫦娥,我要的是這一世、這輩子,如果你不睜開眼楮看我、把我留住,我馬上去娶別的女人!你要我這輩子、下輩子都變心去娶別的女人,就繼續閉上眼,听見沒有!」